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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有骚气

    文臻姿势说起来潇洒,但等群狗转过一个弯,她便低头干呕了一声,嘶嘶地摸着肿起来的手臂。
    跳下狗背,召唤来一匹马,顺着先前腾云豹离开的方向奔去。一边奔一边回头看。
    狗能跑多快?沈梦沉想追都能追上,文臻只盼望沈梦沉也有洁癖,不愿接触那群堵住路的脏兮兮的狗,那么无论是驱散狗还是另走别路,都能争取时间。
    沈梦沉果然没追来,文臻舒口气,抹一把额头汗,一边唤来文蛋蛋,草草给自己祛毒包扎,一边唤来一匹马,继续去追腾云豹。
    哨声远远传开去,阻停腾云豹,不然给那骏马一阵快跑,把箱子带走了追不上她就白忙了。
    只是她不知道,沈梦沉没追来并不是因为洁癖或者其他,纯粹是被燕绥拦住了而已。
    燕绥原本毫无反应一般自己回了屋,回了屋不一会儿,又把日语召来,细细问他那杂货铺子的位置方向,稍稍一想,便二话不说起身飘了出去。
    中文日语急忙带人跟着,一路疾驰却发现后来走的路拐了个弯,已经不是往杂货铺去了,再一抬头,就看见成王府高阔的外墙。
    虽然燕绥再次神奇地猜中了文臻会去成王府,但是依旧慢了一步,到的时候沈梦沉正驱散群狗,要去追文臻,燕绥一剑招呼过去,他不得不回身对敌。
    沈梦沉却也并不想和燕绥打,被阻了两阻,眼看没机会追上了,便笑道:“敬告殿下,文姑娘对你可真是有心,费了老大劲儿,从我这把桑石给抢走了。我猜着啊……”
    他话还没说完,燕绥转身便走,沈梦沉停了口,笑了笑,眼底一瞬掠过萧索的神情。
    这般的心有灵犀啊……
    但他的萧索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变成微怒,人也迅速抢了出去——燕绥明明走了,忽然一回头,一根院墙下垂挂的长长的冰刺,呼啸着向被扶坐在门檐后的假成王射去!
    这一手出乎意料,便是沈梦沉也没想到,燕绥明明刚来,看都没看假成王一眼,怎么就突然玩了这一招!
    而假成王被文臻打昏后推下,沈梦沉接住后,见人没醒,便顺手扔在了门洞的阴影里。燕绥这一下又近又狠又突然,眼看就要血溅三尺,沈梦沉人在半空,大袖飞舞,砰一声半扇门开启,挡在了假成王面前。
    冰棱呼啸,竟然依旧刺入了那坚硬厚实的大红门,穿透木门后,尾端才簌簌碎裂,落了一地晶莹冷白。
    沈梦沉只得扑向门后查看假成王情况,这人是他费尽心思培养,起先跟在纳兰迁身边学他语气神情动作,学成之后再活剥纳兰迁脸皮制作面具,才成就了这么个惟妙惟肖的傀儡,用以暂时控制并号令冀北,此时还有大用,自然不能让这人就这样葬身于燕绥手下。
    他扑向门后,看见假成王虽然受伤不至于死,但不知何时却给一截枯藤缠住,正挣扎着眼看要窒息,等沈梦沉把他解救下来,燕绥自然也走远了。
    几个做轿夫的红门教徒围上来,脸上还残留着茫然和惊惧的表情。
    从头到尾,从文臻出现到燕绥离开,这些人就不断地被刷新认知,完全无法跟得上两人的各种瞬息万变的骚操作,导致只有唯一能跟上两人思路的沈梦沉孤军奋战,其余人连帮手的反应都来不及。
    沈梦沉却问:“我们留在客栈的黄鼠狼还在吗?”
    有人回答说是。
    沈梦沉便笑了笑。
    有人忍不住问:“主子,为何那位忽然便走,又为何会忽然对成王出手?”
    “他知道文姑娘拿了桑石,自然是要送回给他的,不赶紧回去堵人,更待何时?至于对成王出手……因为他看见院墙下的冰棱,少了一根。”
    对战之中,那位殿下还是发现了墙下冰棱少了一根,立即反应过来他用冰棱对文臻出了手,便以牙还牙。
    那位还知道对他使用冰棱无用,一甩手就给了假成王,明摆着就那么一眼之间,就已经猜到假成王身份,且知道假成王如果死了他会有更大的麻烦。
    沈梦沉摇摇头,颇有些唏嘘地想,东堂这位三殿下,听说无意于皇位,如此真是周边诸国的幸事。不然给这位殿下登了帝位,再有那样狡猾的姑娘辅佐,诸国只怕再无安睡之日。
    好在大燕和东堂之间还隔一个云雷,不然未来数十年,这大陆便是混战之局。
    据说大荒左右国师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尤其右国师宫胤绝慧,所幸大荒自闭于大陆之北,无数沼泽隔绝了四周窥测的目光,也隔绝了大荒挥剑向四方的可能。
    而自己,所谋所夺,必定要从这脚下一方土地始,向大燕疆土无限延伸,数十年不灭的野望与怨仇是始终幽幽燃着的火苗,自点亮那一刻起,便注定要燃尽这皇天后土,万物摧折,万绿焦败,直至众生皆成白骨。
    他注视着前方绵延的院墙,那一排冰棱如剑,尖锐地戳向大地,其中少了两根,便如巨兽的獠牙断折出一个黑压压的洞。
    洞在慢慢扩大,现出孤城城门,城门内上演皮影戏,有人挟恨而来,单刀赴会,有人隐于长草,含泪凝视。
    一忽儿长草间的少女缓缓站起,目光染血带恨,向着他,一刀自戕,死生决绝。
    他眼底勃勃的火苗渐渐淡去,化为浅浅的伤。
    这世上,有多少相知相许,全心呵护。
    就有多少的陌路成仇,爱而不得。
    ……
    文臻找到腾云豹后,拿到了箱子,原以为那么重的箱子,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里头定然有沈梦沉的许多要紧东西,谁知道箱子套箱子,用布包着手打开三层之后,她放弃了。一把扛着剩下的箱子,奔回了客栈。
    好在那箱子虽然重,但只有最外面一层是玄铁的,一旦去掉,里头就是木盒,轻得很。
    如猜测那样,燕绥不在。文臻呵呵一笑,心想殿下反应真快,果然沈梦沉是被他拦住的,只是殿下如果知道她会回客栈送药,会不会气死。
    一样是打时间差,她把箱子往燕绥屋子里一扔,墙头都没下,转身就走。
    她掠出数丈之后,隐约有所感应,回头一看,远远的有人影如流星飞掷,燕绥回来了。
    这时间衔接得刚刚好,她十分满意地一笑,隐入黑暗的重重屋脊中。
    但她不知道的是。
    她离开后,那院子角落里,一只原本死得直挺挺,被扔到角落的黄鼠狼,忽然蹦了起来,一溜烟蹿到那箱子前,连拖带咬,将里头一个小盒子咬出来,叼着跑走了。
    那只训练有素的黄鼠狼还精怪到,把那咬破的箱子拖到不起眼处才跑走。
    黄鼠狼影子刚消失,燕绥已经进院,一进来便皱起了眉。
    院落里空旷冷寂,雪层之上并无新痕。
    文臻并没有进院子。
    这一眼便让燕绥失了兴致,他默不作声往屋子里走,走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道:“有骚气。”
    然后他一转头,便看进了阴影深处。
    中文在那里扒拉出了一个破了的箱子,仔细嗅了又嗅,才闻见是有一点骚气,但是方才殿下隔了半个院子,居然也闻了出来。
    燕绥看一眼那破洞,道:“先前那只黄鼠狼呢?”
    中文已经明白了,一脸羞愧地道:“先前见那只畜生直挺挺地,还以为死了,随手扔了,谁知道……”
    燕绥看了一眼那箱子,目色复杂,最终摇摇头进了屋。
    中文等人面面相觑,半晌英文问:“怎么办?殿下好像挺生气,我们还要不要找文姑娘?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找得到痕迹……”
    中文不以为然摇摇头,却最终道:“找吧。不用管殿下怎么想。无论怎么想,他都是挂记文姑娘的。”
    ……
    文臻扔完箱子后,眼看天色已亮,城门开启,便骑着腾云豹直接出了城。本来她是想着腾云豹速度快,骑上一段路甩脱可能的追兵,然后在城门前下马将马扔了,毕竟这应该是沈梦沉或者假成王的坐骑,难保沈梦沉没有什么办法根据马找到她的痕迹。
    谁知道腾云豹这种马野性未驯,跑着跑着便兴起,晨间街道上也没什么人,腾云豹闪电般飚出了城门,守城的士兵只看见一道黑影刮过,连马蹄后的灰都没看清。
    文臻骑术一般,靠哨技勉强压着这种神骏,也不敢强力勒停,只好放手任它浪,那腾云豹大概憋久了,跑了半天才尽兴停下,文臻转目四顾,早已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眼瞧着前方也是个小小市镇,过去一问,竟然已经到了冀北边境,离最近的大燕鲁南只有六七十里路程。
    附近最大的城池,叫仁化城。
    她并没有进城,就在城外的小村里借宿,顺便养养伤。
    隔壁也有个小村,听说住了一些江湖人士,文臻知道江湖人士代表着麻烦,不打算凑热闹。
    但是也不能完全不打听,总得心里有数。
    她曾见一个清淡少年默默在井边打水,端去给一个清秀少女。
    曾见那清秀少女神态疏朗,眉目转侧间却眸光锋利冷酷,如狼王行走旷野,时刻侦测着世间敌意。
    见那清秀少女将端给她洗漱的水再端进一间屋子,见过那间屋子里燃起的灯火很快熄灭,少女却没出来。
    见过那最初端水的清淡少年默默站在屋子不远处,久久凝视那灯火。眼底苦痛与执着如这冬夜凝固的冰棱。
    见过那屋子里会暴起怒喝,然后那少女皮球般被轰了出来,狼狈地跌在地下,四面全是人,却寂然无声,那远观的少年一动不动,却扭过脸去。
    那少女自己在地下滚三滚,笑笑,爬起来一抹嘴边血痕,再进门,再被扔,再进门……
    文臻看到这里,觉得果然三角恋甚是狗血好看。
    但是整个故事里都存在错位,清淡少年不该是毫无嫉妒的,清秀少女不该是死缠烂打的,屋子里一直没露面的那个,明显精神不对劲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文臻看这个狗血故事看了一夜,天将亮的时候,清淡少年离开了,清秀少女第十次从地上爬起来,却没再进那屋子,反而蹒跚地向着文臻隐藏的角落走来。
    文臻没动。
    那少女在一丈之外站定,双手抱胸,毫无被人看了一夜笑话的难堪,开口声音微哑,语调却随意地微扬,透着一股冷酷的漫不经心。
    “看够了没?”
    “还没。”
    “还想看什么?”
    “看你什么时候爆发。”
    “呵呵。”
    “我来不负责任地猜猜,里头那个有病是吧?你需要以一种暧昧的方式给他治病?但其实你是不愿的,他也不愿,但是你有责任,他也有,所以你们现在就在狗血地撕扯,无奈地纠缠,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哈,你说话真好玩,冲这一点,我就不想杀你了。那我也来不负责任地问你,你觉得这事儿,怎么解决是好呀?”
    文臻头顶上琉璃珠儿动了动,那是文蛋蛋悄悄溜回来了,告诉她屋里人不是毒也不是蛊,它没有办法。
    文臻立即打消了套近乎的打算。
    她原本怀疑这一群人的身份,想要不费什么力气地卖个好,如今发现自己可能无能为力,那自然少趟浑水。
    “任何违背当事人心意的所谓挽救,任何打着我为你好的旗帜进行的自作主张行为,其性质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和背叛。”文臻拍拍手,完全不走心地重复自己的馊鸡汤,“我觉得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两种好品质,就是决断,和尊重。”
    “决断,和尊重。”对面,那眼神如狼王般的少女,忽然有点发怔,低头喃喃自语。
    这一霎她脑海里浮现无数过往种种,那个眼眸里金光微闪的少女,和身后屋子里那个青鸟般的少年,那些相知相许,一路风雨,那些不知应该如何摆脱的责任,和横亘在三人间的无常命运……
    无边霾云和巍巍山石渐渐淡去,微微浮游的心意终于在这漫长一夜和短短一句都安定。
    一个决断,便是一生。
    等她再抬起头来时,早已没有了文臻的身影。
    而对于文臻来说,她也不会想到,自己随口一句鸡汤,间接地影响了几个重要人物的命运,其中包括她遍寻不得的研究所闺蜜。
    那一夜又飘起了雪。
    那雪满了小村草檐,也覆了王府华檐。
    成王府里,被骚扰了一夜的沈梦沉没有再去理会燕绥文臻一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在高楼上,看那华丽府邸里皑皑的雪清凉一色,雪上跪爬哀哭的侍女泪中带血,看那雪中少女苍白至透明,衣袖间落下的婚书却红艳如火。
    一忽儿新娘的嫁衣也如火燃着,红衣里探出雪白的手掌,一掌拍向他当胸。
    一忽儿携着她撞向山石,穿破迷障,落入旧时噩梦。
    ……
    文臻在那小村住了一夜,并不想掺和进隔壁村子那群人的事,便继续往鲁南方向走,腾云豹很有自己的主意,总是不大听她的话,文臻拗了几次也就算了,心想让它这样随便乱走,燕绥那边可能更难追,毕竟英文手下再擅长追踪,却没有那般的好马。
    腾云豹忽然加快了步伐,一阵狂飙,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跑了一阵,文臻看见前方一处茶亭,茶亭边栓着两匹马,她眼光一缩,终于明白为什么腾云豹会奔来了这里。
    那不就是人妖姐妹用以逃走的那两匹腾云豹吗?自己那匹腾云豹,大概一路是顺着同类的气味追过来的。
    文臻并不想见这对人妖姐妹,杀吧没必要,留着还能给尧国搞事何乐不为;不杀吧看着恶心。
    只是很奇怪,两人怎么奔到这里来了,莫不是受了华昌王的气,想来拉着冀北的人一起搞联合弄死华昌王?
    但是腾云豹已经冲了过去,速度太快,蹄声太响,那两人一起回过头来,看见那腾云豹,不禁一怔。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都站起身来。
    腾云豹无比珍贵,还能护主,非寻常人能用,步皓莹步妍都十分紧张。
    再一看见文臻的脸,那紧张就变成了恐惧。
    文臻马鞭一指那两匹腾云豹,笑道:“看样子是一家子啊,这骨肉分离的,怪可怜见的,要么,两位,把这两匹也让给我?”
    步皓莹怔怔地看着她,这世上还有人一脸甜蜜相的当街抢劫,奈何她还真没胆量说一句“那怎么不把你的让给我?”
    被文臻给坑怕了,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正好又把步妍给让了出来。
    步妍吸一口气,上前道:“姑娘既然喜欢这马,那自然我等要双手奉上。”
    说着便亲自上去解缰绳,将马牵到文臻面前,文臻似笑非笑看着她,她本意并不是要打劫这马,只是既然撞上了,就得先把对方的气势压下去,免得对方看她孤身,又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怕是不怕的,就是太麻烦。
    看步妍这般能屈能伸,她点点头,并不接,勒马退后一步,马鞭对地上一指,道:“放地上吧。”
    步妍脸上闪过一丝羞怒之色,最终却咬牙忍了,放下缰绳后拉着步皓莹便走,走了几步后忽然回头,道:“其实这几日,我们琢磨着,也隐约猜出姑娘的身份了,是以才和姑娘示好,倒未必是怕姑娘什么。”
    文臻笑嘻嘻地道:“是啊是啊,你们自然是不怕的。你们只是喜欢我,所以才和我示好呢。”
    步妍冷着脸又道:“我等今日落魄,自然由得姑娘嚣张。也难怪姑娘嚣张,未来一国王妃,说不定将来还能做皇后呢,自然不是我等可比。”
    “客气客气,两位这般虚龙假凤,脑筋活络,说不定将来还是女皇呢。该说失敬的是我才对。”
    “不过呢,就我看,姑娘这皇后,八成是做不上的。”步妍忽然压低声音道,“姑娘知道这里头原因吗?”
    文臻心中一动,她虽然对皇后之位没兴趣,但也一直对东堂皇帝的态度存疑。这两位,好歹是尧国皇族,又生性爱钻营,各国皇族常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来源,莫非这位竟然知道些什么?
    嘴上依旧笑道:“知道啊。陛下康健,太子在位,其余人等,怎么会生出那等大逆不道心思?步姑娘啊,这话你敢说,我可不敢听。”
    步妍望定她,忽然笑了,她向来面容秀雅,气质柔和,此刻笑容却浅浅恶意,嫣然道:“那是因为,有些人的血脉,从一开始,就是脏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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