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晏君寻把粉笔掰断了,从小黑板前抬起头。他记得,他当然记得,刘晨曝光侧写师的那一晚,有个疯狂的家伙把电话打进来,还攻击了他的系统。
    但那不是疯子吗?
    “是吗,”时山延想了一下,“让我确认一下,你说这次的凶手是那个偷拍我犬牙的变态?”他终于想起来了,手指隔着椅背轻轻敲着晏君寻,“啊……那我有点怕了。”
    晏君寻的背部有微妙的反应,像被细小的触角蛰了一下。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时山延手指上还缠着熊猫特赠的创可贴。
    第42章 真假
    “我的聊天室里卧虎藏龙。这些粉丝, 我的拥趸,他们热衷于和我分享他们查找到的蛛丝马迹。我觉得这是个非常健康的相处模式,我们相互帮助、相互监督, ”刘晨坐在这里侃侃而谈, 他觉得自己找回了自信, 面对侧写师,他有自己的筹码,“我时常从他们那里得到督察局案件的最新进展。”
    “联盟鼓励大家相互监督,”姜敛的转椅定在原位, 他说,“但你根本无法保证这些人提供的消息是真实的。”
    姜敛在暗指“五月的雪”。这个id当时给刘晨透露了侧写师的消息, 却没有告诉他侧写师来自黑豹。
    “某些时刻放弃一些信息的真实性很有必要, ”刘晨直视着姜敛,“你们的信息是很真实,可是结果怎么样?你们一直在受到舆论攻击。你以为公众真的在乎真相吗?不, 完全不,公众根本不在乎真相,他们只要惊悚的标题,刺激的内容,还有和自己无关的阴谋。我举个例子, 希望你不要觉得被冒犯。姜敛, 你在那些舆论里被形容成傅承辉的走狗,有不少人言之凿凿地说他们看到你向傅承辉行贿。”
    “我知道,”姜敛皱起眉,“但他们没有证据。”
    “证据?你想要怎样的证据?这又不是场官司,”刘晨被姜敛的话逗笑了,“这就是场消遣。谁在乎证据呢?你在乎?我随时可以给你伪造, 你只是公众的消遣对象。”
    “他究竟想说什么?”珏在朴蔺耳边小声询问。
    “我在证明真实无用。时代信息是什么?是公众需要什么,我们创造什么。舆论时刻都压在我的头顶,可是我不在乎,我为他们找到了不少话题,那些极端且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这是我和我的团队能够起死回生的原因。”刘晨像个成功人士,“督察局也处在这种危机中,所以我说,我们最好能合作。你们给我真实的案件资料,我替你们塑造漂亮的公众形象。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对停泊区也好。”
    “督察局不需要,”姜敛说,“你也不用沾沾自喜,更不用把公众当作傻子看待,你只要如实回答有关‘摆渡人’的事情就可以了。”
    刘晨感到惋惜,他不止一次向督察局提出合作,但都被姜敛回绝了,他认为姜敛是在害怕傅承辉,只能应付似的回答问题:“‘摆渡人’留言告诉我这个案子,起初我没有当真,但他还留下了这次的杀人时间。后来人真的死了,我发现死亡时间和他说的时间完全一致。”
    “只是时间吗?”
    这是晏君寻今天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刘晨看向晏君寻,他是真的才注意到晏君寻。
    晏君寻过于年轻的脸比朴蔺还没有说服力,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遮挡着眉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他的神情很疲惫,仿佛随时都能趴下睡着。但他确实很漂亮,是不太情愿展示出来的漂亮。
    “还有几段日记。”刘晨把晏君寻当作了记录员一类的人。
    晏君寻观察着刘晨的眼神,顺其自然地进入了记录员角色。他从抽屉里拿出纸笔,起身越过桌子,把纸笔放到刘晨跟前,说:“请你详细复述一遍日记的内容。”
    “你们还在用纸笔吗?我以为你们走在时代前沿,不用纸笔了。”刘晨拿起笔,在落笔前停顿了,不过他没有提问,“2160年,5月6日,晴天……”刘晨边说边写,他写了几行,忽略晏君寻,对姜敛说,“我没记那么清楚,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把那些日记截图发给你们。”
    晏君寻回到座位上,没有出声。
    姜敛点了点头,说:“谢谢配合。”
    刘晨在发截图前又犹豫了,他嘴里说着:“我找找……你们真的能靠这些东西破案吗?”他再次看向时山延。
    时山延还没有回答,抽屉里的通导器先振了一下。他把椅子向后仰,一边看着通导器的消息,一边回答刘晨:“能,我可是神棍。”
    消息是晏君寻发的,他说:【吓他。】
    时山延回了个【=w=】,说:“……你发了吗?”
    刘晨把截图发了过来,时山延看了一下,上面有些乱码,写得像是隐蔽网站里的符号黄文,还有很多感叹号。
    【2160年5月4日,晴天*!成功狩猎!猎物0%¥迟钝!!!笨**#恶!!!进食时不断!尖叫!吵死了!我进行()……!】
    “‘摆渡人’给你发的是这个?”时山延的目光压向刘晨,“是吗?”
    刘晨看了眼内容,说:“就是这个。”
    “很好,”时山延笑起来,问起无关紧要的问题,“你从家里赶来的吗?”
    “是,”刘晨在时山延的注视里有些局促,他挪动了下屁股,换了条架着的腿,“我家离这里还挺远的,好的小区离这里都挺远的,所以我来得有点迟。”
    “你夫人真贤惠,”时山延说,“鞋也是她帮你擦的吗?”
    “是,”刘晨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鞋,接着说,“有什么问题吗?我的衣服都是她打理的。”
    “衬衫呢?”时山延抬手虚虚地拉了下自己空空的胸口,“还有领带。”
    “是,都是,”刘晨说,“这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不是,”时山延示意他不要急躁,“你是从家里赶来的吗?”
    “是,我说了,”刘晨把脚放回去,“我从家里赶来的。”
    “你没有开车。”
    “有人送我,”刘晨飞快地说,“朋友。”
    “什么朋友,”时山延盯着他,“替你夫人为你熨衣服的那位朋友吗?”
    “你在说什么……”刘晨笑出声,他再次拉了下西装外套。
    “你们在车里吻别,情意绵绵,她拉了你的领带,你抱了她,然后你的外套卡在缝隙里了,你把衣服拽出来,发现扣子掉了,”时山延还是后仰着椅子,在给晏君寻打字,“但你觉得没什么,督察局又不会采访你,你就这样上楼了。”
    “胡言乱语!”刘晨拉着西装,那里确实掉了颗扣子,这是他不得不反复拉的原因。他变了脸色,要站起来,说:“调查结束了吧?我得走了。”
    “她还在等你吗?”时山延轻“啧”了一下,“你们要去干吗?”
    “神经病!”刘晨真的站起来了。
    “你在车里对着倒车镜擦掉了口红,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在喷完香水以后相拥,味道真的一言难尽。”时山延把消息发出去,再次看向刘晨。
    刘晨在他的注视里胸口起伏。
    “她是你夫人的朋友吗?”时山延漫无目的地猜,“你的人际关系看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就那么几个。她比你夫人年轻,挑选的香水……味道真的很明显。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曝光吗?你不在乎,但她不是你唯一的情人吧。”
    “别说了,”刘晨拽着衣服的样子就像拽着遮羞布,他喊道,“你根本证明不了……毫无逻辑!”
    “谁在乎,”时山延露着犬牙,让人分不清刚才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重复着刘晨的话,“公众需要什么,我们创造什么。”
    刘晨烦死侧写师了,他甚至觉得情人的口红印还在自己脸上,自己浑身都是破绽。这他妈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快点,”时山延垂下食指,印有熊猫的创可贴引人注意,他说,“我再确认一遍。‘摆渡人’给你发的是这个吗?”
    刘晨梗着脖子,僵硬地说:“……不是。”
    晏君寻的通导器一直在振,消息疯狂弹出。
    【你还在生气吗?】
    【因为接吻?】
    【给我点表情吧。】
    【你干吗不继续看我呢?】
    【“偷窥”真的让你感觉羞耻吗?用不着。】
    【请你看我,快点。】
    晏君寻忽略这些消息,他盯着面前的白纸,直到消息页面弹出一句。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昨晚我在浴缸里自慰过了。】
    晏君寻捏着通导器,倏地看向时山延,不敢相信。
    第43章 青蛙
    时山延气定神闲地迎接晏君寻的目光。
    晏君寻在大脑当机前还在分析时山延的表情, 最后在满脑子的警告声里得出结论。
    时山延说的是真话。
    这他妈是真的!
    那边的姜敛还在询问刘晨:“‘摆渡人’到底给你发了什么?”
    “真的是日记!”刘晨把西装都攥皱了,“……只不过是手写日记的照片。”
    “看到我们的侧写师了吗?不要再撒谎了。我们要看看这些照片,”朴蔺用笔指了指刘晨面前的光屏, “你马上如实发过来, 不然我们会检查你的编号资料。”
    珏适时接话:“我们的检查是合法的。”
    “我知道了!”刘晨又坐回去, 他用力点着光屏,“‘摆渡人’就发了这些给我,我都给你们了,可以了吗?能结束了吗?”
    朴蔺看着那些照片, 它们都是手写日记。拍摄照片时的光线很差,日记应该被水打湿过, 有些字迹不清晰, 但和刘晨伪造的截图有些出入。朴蔺趁着记录的空隙给珏发消息。
    【这人嘴里就没有几句实话。】
    【晏先生最开始就暗示过他,】珏停顿几秒,继续回复, 【晏先生当时给了他纸笔。】
    朴蔺想起几分钟前刘晨拿到纸笔时的神情,他瞄了晏君寻一眼。
    【侧写师怎么猜到日记是手写的?】
    【信息捕捉。凶手在每次犯案后都留下了手写的“再见”。】珏想提醒朴蔺工作时间别聊八卦,可它还是没忍住,【我爸爸说晏先生的捕捉能力堪比光轨区的雅典娜。】
    朴蔺想感叹一句,又觉得没意义。他余光里的晏君寻神色冷漠, 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他想:这家伙干吗总是不高兴?
    晏君寻的通导器还在振动, 他忽然攥紧通导器,把它当着时山延的面关掉了,然后扔进了抽屉里。
    “你和‘摆渡人’私聊过吗?”姜敛镜片后的眼睛盯着刘晨。
    “当然私聊过,这种信息谁不想要呢?”刘晨很容易忘记自己吃过的瘪,“‘摆渡人’给我留言,我看到以后就私聊了他。不过我要先声明一点, 我不知道他就是凶手。”
    姜敛接着说:“你不知道?你在视频里和他通话的时候可没有惊讶。”
    “我觉得你在夸我专业,这是基本的临场应对能力。”
    朴蔺跟着说:“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报警吧?你为什么不打给督察局?”
    “你说的不是正常人,而是普通人,”刘晨摆正姿势,他决定再给这些人上堂课,“你能确保督察局里没人给其他媒体透露消息吗?我不会给同行分享我的第一情报。这案子就适合做专题,它享受着陈秀莲带来的曝光红利。现在的结果不好吗?大家都在关注这个案子。”
    “关注”是刘晨讲话的要点,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个词。
    “我私聊‘摆渡人’的时候,他还很正常呢,和他在通话里表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刘晨想了一下,“这也是种爆点,这种具有反差特性的人物形象,很容易给公众留下印象。我想这案子不论最后结没结,‘摆渡人’都会成为很多艺术作品的素材。”他说到这里,又看向时山延,带着点微妙的讨好,“你们也可以借助他为侧写师扳回一局。一个心理变态的系列凶杀案凶手,被一个黑豹出身的观察力非凡的侧写师抓住了。这多好,到时候大家都会崇拜侧写师的。”
    朴蔺怀疑他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刘晨眼里的“数据”,他可以把他们随便放进自己的报道里,用点艺术加工,搅起舆论骂战,引来所谓的“关注”。刘晨就要这些,他的道德就跟他说的“社会弱势群体”一样,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时山延玩着手里的通导器,说:“你把那叫作‘崇拜’?那只是不成熟的幻想模板。一个黑豹出身,观察力非凡的侧写师,他在停泊区案件里面对邪恶的凶手们战无不胜。那不是侧写师,那是神棍。”
    这种崇拜对督察局和侧写师都没有好处,刘晨是在靠舆论捏造一个人设。这个捏造出来的“侧写师”,当他接受群体崇拜的那一刻起,他就与晏君寻本人脱离了。他既要完美符合个体苛刻的道德要求,还要时刻遵循个体基于人设属性的幻想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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