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干活去吧,啥时候能干完哦。”
    在今天之前,齐明安干活反倒比腿脚利索的人还要快,他们本以为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两个年轻人,总该做的比老婆子老头子快吧。
    但老长时间过去,他们的身边终于堆了一小堆,还都是齐明安之前割的,两个人还在地头转悠,做的程度似乎和魏老婆子之前做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合着这么半天,这两人是一点活都没干。
    姥姥本就是个暴脾气,这下子她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她惯会泼妇骂街,对他们虽然还没到那个层次,但是话里话外说起来仍旧十分难听。
    “让你们到这里来是来享福来了今天割不完南湖的地,不许吃饭,真是养了两个废物,什么样的家是养什么样的货……”
    “我倒是要问问二妮,还能管好自己的儿子不?”
    “丢人玩意。”
    齐明安似是听惯了,他看了她一眼,半垂下眼睛,又慢悠悠的转过去了视线,眼中的情绪辨识不明。
    这些话不光是姥姥常说,有时候齐母在姥姥这里受完了气之后,也常常这么说,他听的司空见惯,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只有宋栀笑眯眯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受伤的样子,她早上本就哭过了,到了现在鼻子仍旧又有一些微红的痕迹,眼周也红润润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些水花来,她微微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
    “姥姥,您还给过我们饭吃啊?给您干活多长时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宋栀咂咂嘴,一副感动至深快要哭了的样子。
    只是别说是饭,一口水他们也不曾招待,就不说是长工了,长工起码也得给人工资管人水饱,魏家人这里可从来没有这一说。
    姥姥听的懂讽刺,她的脸顿时就青了一分,指着宋栀的鼻子就开始骂:“你个小浪蹄子反了天了……干多长时间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他这样,就是你怂恿的。一点活都不给我们干啊,你是想累死我们老两口啊。”
    “舅妈跟我们说了,让我们送饭就行,我们也是想着您们二老不大容易,帮你们干干活。真没想到,这一干活还干出错来了,明安的腿不好,我又体弱多病,累的都要昏倒了还要给二老干活,不求什么好名声,只求姥姥姥爷开心就行,您还……”
    宋栀不会吵架,可是会演戏,两个眼圈登的就是一红,豆大的泪珠扑梭梭的往下掉。
    姥姥的嗓门多大啊,刚开始嚷嚷的时候就有人注意到了,都支棱着耳朵看着,平素地广人稀,就算他们在这里发大炮都没人听的见,只是现在是农忙,他们家的地离打谷场近,打谷场上有一堆的婆子。
    魏家的热闹一向是有很多人看的,看见老婆子发飙,不少人都默默的围了上去。
    不少人是从未见过宋栀的,一看她哭的那样,心里的秤都斜了,都为她可怜的慌。
    人家姑娘长得瘦瘦弱弱的,哭的是梨花带雨受尽委屈,大家一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一看。
    摊上这么一个亲戚,从各种方面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姥姥一见来人,嘴上更是没有把门的了,难听的话是一串一串的说。
    宋栀给齐明安递了个眼色,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11章 我给的,怎么了?
    宋栀刚好站在齐明安的身侧,他一伸手便接住了她,身子适时的晃了晃。
    他俩之前并没有什么计划,宋栀提前安排好了角度,确保自己不会倒在麦茬子地里。想着这副身体倒是瘦,之前他都能拖着她游上岸,两臂皆是健壮的腱子肉,抱住她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她今天还非得不受这个委屈了,叫骂她是骂不过。
    她的身子又轻又软,搂在怀里像是一朵轻飘飘的云,没有什么重量,软趴趴的直不起身子,脸红的过分。
    魏老太太活到快七十,头发半白,又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刁蛮泼妇,吵过的架数不胜数。在以往吵过架的人中,别说是昏倒,甚至连吐白沫装死的都有。
    就连她自己,发起狠来都能拿头撞墙,论吵架,她可没有怕过的。
    眼下见人越围越多,她就如鱼得水一样,眼珠子瞪的倍圆,一手叉腰,另外一只手指着齐明安他们,气喘如牛,仿佛十分生气。
    “好啊你们啊,全当我老婆子好欺负,说你两句就装死,你这是折我老婆子的寿啊,你这是要我去死,n要是想让我死你们就早说,我这就一头碰死在这。”
    周围的人都静静的看着,齐明安安静的抱着宋栀,表情冷漠。只有她一个人闹了起来,见没人搭腔,她做的更狠了,拍着手叫骂,语速快到几乎听不清。
    往常也不是没有这样闹过,闹过之后就这样了,齐明安还是要继续给他们家干活。
    刚开始是听个热闹,听了这许久他们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了。
    比起精气神十足的魏老太太,青年脸晒的通红,一身的衣服打满补丁,右腿找不到支点的微微的弯曲着,样子辛苦,怀里还抱着一个昏倒了的女人。
    女人瘦的下巴尖尖,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看着可怜。
    谁都知道齐明安家里的情况,虽然有几个是因为魏老太太家稍微有些钱财而和她交好的,眼下见魏老太太越说越过分,剩下的人,到底是看不过眼了。
    齐明安眸色冷凝,把宋栀的身子紧了紧,抱着她的左手轻轻捂上了她的耳朵,齐明安在外面晒了一上午,身上出了些汗,但是却并不臭。
    他的胸膛很热,宋栀的侧脸挨着,不知是热传导还是太阳晒的,她的脸是越来越红。
    “她姥姥,我看孩子是真的中暑了,快别骂了。”
    指挥着齐明安把宋栀放到树荫下,沾湿了帕子给她擦脸,他坐着扶着她,给她扇风。
    村子里哪有不干活的,也就是他们魏家兴的头一遭,劝她的是个比她年纪更大的老太太,腰都弯的厉害,还跟着儿子儿媳一起扎麦捆。
    老太太先开头,周边的女人们也跟着劝了劝,大概就是齐明安他们的心都是好的,大热天的给你们家干活,还被这么说,真的是坏了良心。
    这话一听魏老太太就烦了,坐在地上就紧接着又撒起泼来,她的嗓门极大又中气十足,手脚扑腾弄得尘土飞扬。
    她本是半个字都不认识的粗野娘们,说出的话也都是村子里用惯了的骂法,上到问候祖宗十八代,下到诅咒孩子没屁|眼儿。
    问候齐明安他们暂时还不需要祖宗十八代,魏老太太抓的好一手重点,继续骂了他们几句懒货,场面就没有办法控制了,无端的升级到了人身攻击起来。
    “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克死亲爹的扫把星,你们还帮他说话,回头把你们一个个都克死!”
    周围的人住了嘴,齐明安停了扇风的手,他今年二十六岁,他爹死了已经有近二十年了,尸骨都化了。
    那年下大雨冲散了山石,他爹跟一车人一起死在了去省城的路上,山泥把车都给埋了,他们那时还住在姥姥家,回家的时候家里人已经不让他们进了,房子被叔叔占了个干净。
    他们娘们活到今天不容易,他的亲姥姥,揭开他的伤疤往外面晾。
    宋栀心里听了不是滋味,想去够他的手握着,但是她躺着他坐着,只是摸到了他的衣角,轻轻的扯了扯,齐明安却反握住她的手,然后抱着她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的手,一个热,一个冰,交缠相握,把体温向彼此传达。
    “有爹生没爹养的,就是我这样,那我还是赶紧离您远远的吧,省的也克着您。”
    缩着头干活的外孙比他们老两口都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脸上冷冷淡淡的没了什么表情。
    魏老太太喉头里憋了一股子气,卡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半天没说出话,呜嗷一声的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
    看热闹的终于三三两两的散了去,他一直抱着宋栀,抱的紧紧的。
    做戏要做全套,宋栀一直不敢出声。
    只不过到底不是真晕,考虑到齐明安的身体状况,就抠了抠他的手指,齐明安安抚性的拍了拍她,并没有让她下来的意思。
    反而去借了个板车,把她放在上面,宋栀一路上闭着眼,头冲着齐明安。
    因为着腿的关系,也因为乡间的土路,板车颠簸的稍微有点厉害,宋栀躺着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颠出来了,眉头皱的紧紧的,脸色发白,有了几分病态。
    村里人一见他们这样,还吓了一跳,齐明安的脸色阴的滴水,一瘸一拐的拉着车低头走着,路过的人想问不敢问,刚从地里回来的人给他们讲述了刚刚的闹剧。
    听到的人都低声的念叨了一声可怜,啧啧有声,骂了一句魏家的老太太真不是个东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没等齐明安到家,这消息就已经传到家里了。
    齐明安刚刚抱着宋栀起来,齐明安妈就堵在了在了堂屋门口,手里拿着一沓的毛票,面色不好。
    “听说你今天还为了她跟你姥姥吵,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你说说,这些钱,什么时候偷的。”
    坏了,是原身藏在身上想要私奔的钱,她一直还没找到机会还回去,就藏在了房间的被子里。
    “她嫁过来一分钱嫁妆都没带,这些钱,肯定是你偷的,好啊,还出了个贼了,你把她给我放下来。这个小浪蹄子真的是反了天了,好吃懒做不说,还敢偷钱?”
    魏月娥不愧是魏老太太的亲女儿,生气的模样是如出一辙。
    宋栀这才想起来最初的恐惧,她,还有出轨的一方宝剑悬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是我给的,怎么了?”
    齐明安说。
    第12章 跟你好好过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震动,震的宋栀的脸发麻,宋栀窝在他怀里,听着他明显维护的话语,脑子却一片空白。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一个合适的醒来的时机了,即便心中恐慌万分,宋栀也紧紧的闭着眼睛,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齐母站在堂屋门口,齐明安便侧着身避开了齐母把宋栀抱了进去,她睡的地方,被子翻的极乱,炕上的几个柜子的抽屉都抽了出来。衣服随意的扔着,兜都扯出来,搜的干干净净的,半点不留情面。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是遭了贼。
    只是那个贼现在站在门口,脸上不见任何随意翻儿媳妇房间的心虚,她虽然见宋栀是被晕着送过来的,眼神只是拐着在宋栀的身上飘了飘,半点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
    手里握着一大把的钱,扬的高高的,十块五块两毛,满满的一把。她的眼睛瞪的老大,不敢相信这是齐明安所说出来的话。
    “好啊你,明安……可真是……可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你,你可真行,真行!”
    一句话让她缓了半晌,然后愣愣的跟在齐明安的背后,看着他收拾出床褥,把宋栀平稳的放好,然后一点点的收拾屋里。
    他腿脚不好,细致的活做起来要更难一点,炕头高,他半跪在炕上,把抽屉都给推了回去,眉头微皱,语气不好:“这屋,娘以后还是别进了。”
    齐明安妈一听就炸了,扯着齐明安的袖子不放,手指都在颤,看来是气了一个狠。
    “咋,这房子都是我一砖一瓦建的,怎么,现在我进不得了,我要是不进来看看,能发现她偷钱?娘知道这个媳妇你娶的不容易,可你也不必要这么包庇她吧。这又不是一针一线,整整一百三十块,你说说,她藏着,能干什么去了?”
    “外面的风言风语,我可都听的清清楚楚的,娘听了,都要把老脸给臊光了。”
    齐母一贯是对儿媳妇不满,对她就是没什么好脸。一方面是婆婆儿媳是天生的冤家,另一方面,她心里其实是清楚这样的儿媳自己的儿子是压不住的。
    她太好看,满庄子里,有她一半俊的都嫁了好人家,就他,跟了一个瘸子,要是谁的心里没有半分的犹疑,那才叫不对劲。
    齐明安被她拉住,侧着身子看着她,室内昏暗、光影重叠,齐明安的情绪不明,只有声音里含着几分淡淡的不悦,只是语气却是轻缓:“娘,既然您知道这个媳妇我娶的不容易,把钱交给媳妇管,有什么错吗?”
    齐母没听出来齐明安的情绪不对,却因为他的这个话而怒火大涨,转过头来指着宋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明安,娘跟你说,别的事情你糊涂都成,但是这件事,你必须得听妈的。这个女人别人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娘还不知道吗,你们结婚几个月,她让你进过房吗?要是安生过日子的,娘半点不说,这钱,给她管,可是你看她这个样子!娶了她我可真是后悔死,你看看满庄上,都是等着看咱们家的笑话的。”
    她倒是气的不轻,把钞票拍在炕桌上,拍的桌子砰砰作响。
    宋栀睫毛颤动了一下,继续保持平稳的睡姿,齐明安扯下了齐母的手,出去给她打了一盆水,敷在了她额头上面。
    然后转头打开了窗户,平板车仍放在外面,看热闹的几个懒汉背着背篓在他们家门口探头探脑。
    这些懒汉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爱干活,但是唯一喜欢的就是到处看热闹,嘴巴比村子里的长舌妇更长,刚刚在在齐明安的板车后面跟了一路,现在跟到了齐家的门口,贼眉鼠眼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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