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也对。”左雯皱着眉头。
讲台上,老师还在讲课。一中不算顶好的学校,过去十年都没出一个状元。这两年,生源愈差,很多好学生早早被其他学校捞走。根据玩家们这些天的打听,“百天冲刺”制度就是在这种环境下诞生。学校用尽手段,想让学生们摒除外物干扰、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
在冲刺过程中,周一到周六正常上课,周天全天自习,始终有班主任看着,副科老师则留在办公室,学生们在自习期间可以自由去副科老师那里问问题。这样制度下,学生们辛苦,老师们同样心力憔悴。根据方良这两天的观察,宿舍楼似乎有一层专门给老师们居住。至少乍看上去,老师们也要在老校区待足100天。
方良却觉得,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
他说:“等到周末,看看那些老师会不会回家。还有,食堂的菜还挺新鲜的,看上去也需要经常采购。”
左雯应一声。之前时常在游戏中饿肚子,这会儿心有戚戚。
认真说来,“方良”和“左雯”并不是他们的真名。只是既然到了扮演类游戏,就要入乡随俗,把角色身份完全贴合自己。
这两天,周遭同学已经对他们多有怀疑。几次被老师点名、却回答不上,更是让两人察觉到危机。
此刻,他们在教室后面交头接耳。讲台上的老师又不满意,先忍耐着,说:“方良,你来讲讲这道题。”一顿,补充,“回答正确的话,就可以回到座位。”
方良答不上来。
老师深呼吸,还是没忍住,拍了桌子:“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视线在方良和左雯身上来回移动,狐疑道:“我告诉你们啊,如果有什么私人问题,这是高三了!最后一百天!你们就不能忍一忍,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表达感情?”
方良、左雯:“……”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像是怀疑他们早恋啊。
两人叫苦。可实在是没办法一夕之间补全高中知识。下了课,还被提溜到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原本就因为学生之间黑影的传言上火,看了两个学生,更上火,说:“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已经稳了?之前年级上开会,还有老师提议,说是不是要继续滚动班级。你们再这个状态下去,下次月考完,就得去十五班。”
这话一出来,两个玩家非但没有失落,反倒有点诡异地欣慰。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和对方接上头。但学校这么大,里面的玩家显然不止他们俩。如果真有这个制度,无疑,一次月考后,玩家基本都要去十五班。到时候,或许还要轻松一些。
班主任来完硬的,又喂一颗糖,嗓音舒缓下来,说:“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方良踌躇着,抱着打听消息的心思,说起同学间流传的“床头黑影”。
班主任听着,神色一点点凝重。
“……我说真的!”高三十五班,耿泰河脸色有点发白,“我看到了,不是开玩笑!”
旁人“哦”一声,各做各的事。
耿泰河颓然:“唉,你们都不信。”
他的座位在教室角落,标准的“学渣座”,靠着垃圾桶。平日里,是自由自在。这会儿,却有些寂寞沙洲冷。
一班学渣里,也就他同桌这会儿同情地拍了拍兄弟肩膀,踌躇道:“这两天到处都在传,你是做噩梦了吧?”
耿泰河说:“那鞋子怎么解释?”
“咱宿舍的鞋子不一直都放得乱七八糟的?”同桌朝第二排的邵佑、季寒川努努嘴,“也就他们那个床,能稍微整齐一点。”
“可那是我自己的鞋子啊。”耿泰河道,“我怎么可能那么摆鞋子……”
“怎么不可能了?就你鞋子踢得最乱。”
“那双我一直收在盒子里!”
“哎,你就是想太多。是不是马上高考了,你也有压力了?”说到这里,同桌有点敷衍,“没想到啊老耿,说好的一起复读呢。”
耿泰河皱着眉头,颓然,不说话了。
没有人相信他,都觉得他又在吓唬人、博存在感。仿佛“狼来了”的故事,因为之前,他把传言讲得惊悚吓人。所以这次,同学觉得他是故态复萌。还嫌之前的描述不够带劲儿,所以干脆把自己也加入其中。
可昨天半夜,他尿急、准备去厕所的时候,真的看到了。
有一个影子,在他床头。
半身倚着栏杆,看着他。月光照进来,被窗帘挡住,只能找出那影子一点模糊眉眼。耿泰河又睡眼惺忪,看不清楚,只记得对方大的吓人的眼白、还有面孔上隐隐约约的污血。
他被骇了一跳,当时就清醒了。大脑充血、耳边都是“嗡嗡”的,险些尿在床上。这种细节太丢人,耿泰河不好意思与旁人讲。他赶忙闭上眼睛,安慰自己:是噩梦、是噩梦。
闭上眼,的确什么都看不到。这样迷迷糊糊,耿泰河要睡着了,偏偏又憋着尿意,想:我刚刚做了噩梦,但这会儿该醒了。
他在被子里,悄悄掐一掐自己的手,确认是痛的。
于是睁眼,准备爬起来上厕所。这一眼,却让耿泰河差点当场失禁。那个黑色的影子,已经几乎挨着他面皮。发觉耿泰河睁眼,那黑影脸上勾起一个笑。耿泰河记得对方惨白的牙齿,还有一句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抓到你了。”
他疑心自己被吓晕。到第二天醒来,膀胱几乎爆炸。他急匆匆下床,来不及套好衣服,先冲进厕所。在厕所放水时,听着淅淅索索的水声,他心里犯嘀咕,最终仍然归咎为“噩梦”。然则出了厕所,重新上床,还在心里吐槽学霸和他媳妇儿又腻腻歪歪,知道的知道他俩是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呢。
结果眼神一歪,见到地上整整齐齐摆着一双鞋,正在自己床边。
耿泰河的心跳当时就不对劲了,拉着睡下铺的舍友喊:“谁把我aj取出来搁地上?”
舍友还在穿衣服,一脸没睡醒,闻言很懵:“什么aj?”
另一边,季寒川与邵佑也看了一眼。他们已经收拾好,叠过被子、拿上书,只差出门。季寒川微微拧眉,想到什么。而邵佑拉了他一把,季寒川会意,离开宿舍。
即便离开了,季寒川仍然能听到背后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是其他舍友觉得耿泰河莫名发疯,一双aj,好像谁买不起似的。自己鞋子好好摆着,怎么就能扯别人头上。季寒川甚至听到一句:“你就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耿泰河现在想想,心慌不已。最重要的是,他记起:自己可是睡上铺的啊?
怎么可能有“人”以那种姿势,站在床头?
如果是其他东西……呃,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他心跳慢慢平息,犯嘀咕:昨天晚上,真的只是梦吧。
也是巧合。因班主任们接连上报,教导主任双管齐下,其中一个步骤,就是找来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原本打算一个班一个班做心理辅导,后面觉得这样进度太慢,有些班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于是一拍桌子,干脆利用起每个班里都有的广播,把心理老师塞广播室,来安抚学生。
时间定在这天第一节 晚自习。原本这节是生物辅导,这下辅导取消,耿泰河在一个小时里,被灌了一耳朵“要看一些积极、向上的东西”。旁人都在摸鱼玩游戏,他却难得当了回“好学生”,两臂都放在桌子上,认认真真听。
一边听,一边琢磨,什么才算“积极向上”。
在广播最后,心理老师提了句:“如果大家平时生活中还有什么烦恼,欢迎来我这边。”
第二排,季寒川转着笔,想:班主任身后的影子、学生床头的东西……这才第三天。
这进度,未免太快了。
第88章 人呢
邵佑:“在想什么?”
季寒川回神, 语调有些懒散,说:“在想, 要不要去问问班头, 祝阳和高卓,”也就是那两个空座的主人,“还打不打算来学校。”
最先的时候, 季寒川进教室,觉得三个空位, 应该是留给三个玩家。但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两个空座一直没人, 他又有点不确定。
虽然“游戏”对玩家不怀好意,但面儿都不露,就直接被干掉了, 还是有点惨。
所以季寒川慢慢冒出另一个念头。他想到第一局游戏里的工地、商店, 觉得那两个学生会不会只是“游戏背景”的一部分。要验证这个念头, 也很简单,只看班主任能不能讲一讲那两人去处。
他这么说了, 邵佑笑一下, 说:“好啊, 你去问。”
此外没有太多反应。
季寒川看他。相处三天, 他渐渐摸出一点邵佑的性格。温和、好说话,很替季寒川着想。结合“晚上床头会出现人影”的传言, 季寒川很怀疑, 邵佑坚持给他暖被窝, 是不是也是针对这个“传言”的措施。
但他没有问。
邵佑说相信他,季寒川则觉得:我想相信他。
哪怕……总有一点其他念头,觉得这个温和的邵佑,或许只是一张表皮。来这场游戏第一天,那只落在他后颈上,再从脊柱慢慢滑下去的手,才泄露更多邵佑的“本性”。
而这样的念头,反倒与季寒川先前对“宁宁背后那个人”的猜想有所重合。
到课间,耿泰河向人借一本作文书,翻看里面的励志小故事,从牛顿被砸看到富兰克林放风筝,从盖文王拘而演《周易》到仲尼厄而做《春秋》。看着看着,耿泰河自觉心灵受到洗涤,于是摸出藏在台灯盖里充好电的手机,乐滋滋打游戏。
同桌兼舍友白文玉看到这一幕,无语地撇撇嘴。过了片刻,又像是闻了腥的猫,跟着凑上去,想要待会儿也能来一局。
慢慢地,愈来愈多同学注意到这个角落。十五班,原本就太多上进心,无非混吃混喝等死,领一张高中毕业证就出门混社会。像邵佑那样的,在十五班算是个奇葩。两边互不招惹、井水不犯河水。
教室后排,人越凑越多。有人担心班主任注意到,抬眼瞅一下讲桌,见季寒川正在与班主任说什么,吸引了班主任全部注意力。于是松口气,继续看耿泰河打游戏。
另一边,班主任皱皱眉头,说出一个出乎季寒川意料的答案。
“祝阳、高卓?”他和季寒川确认这两个名字,“……有这两个人吗?”
季寒川一怔。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明显,班主任语气和缓一点。但他眉眼之间,分明是茫然、不知季寒川在说什么。只是联想到刚刚广播里的内容,班主任后知后觉,忧心起自己班上学生的心理健康。虽然这些孩子成绩不好,上课也不用心,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将来考虑。
可也没闹出过其他事儿,季寒川又显然收心、还有邵佑看着……
得严肃对待。
班主任:“别急,你从头说说?”
季寒川沉默。此刻抬眼看黑板旁边,在原本教室里贴着座位表的地方,空空如也。
很正常。他们只是学生搬来,最多带上百日倒计时挂历和冲刺口号横幅。至于座位,能记得自己位子就行,没必要再把表格贴近新教室。
只是季寒川倏忽意识到:除了自己的记忆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个班里,有“祝阳”、“高卓”两个人吗?
——和邵佑的对话?
可邵佑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是普通npc。他保留了每一次“刷新”的记忆。
季寒川抬眼,从眼前班主任神色间看到了清晰的担心。他视线一偏,见到班主任身后的影子,乖顺地卧在哪里。
他表情的变化,在班主任眼中,好像成了某种“自我怀疑”。班主任的嗓音更柔和了,摆出知心哥哥的架势,倒也有模有样,说:“这样,我打电话问问心理咨询室那边,给你预约一下?”
季寒川想了想,说:“好啊,谢谢老师。”
他重新回到座位时,恰好是铃声响起,后面一窝学生作鸟兽散。耿泰河做好心里建设,摸了一节课鱼,又和同桌白文玉下了一节课五子棋,深感无聊。于是商量,要不要在晚上熄灯之后翻墙出去,在网吧浪一宿。
白文玉心动了。两人就此讲好。等到这晚自习结束,按照之前宣布的住宿安排,晚上十点五十熄灯,十一点左右会有楼管查寝。五层宿舍楼,三个楼管,一层老师住,也就是说楼管分别要巡查一层多。不过他们宿舍位置好,一般十一点出头就能被巡到。之后,就能整晚安宁。
耿泰河强迫自己,想:我出去玩,是因为想打游戏了,才不是因为昨晚。
这样洗完脑,又笑嘻嘻与同桌勾肩搭背。这夜,果然,十一点时,季寒川还没睡,就见耿泰河坐起身,与白文玉相互招呼着,要出门。另一床的齐瀚也没睡,这会儿探头,问:“哎,做什么去?”
耿泰河大大方方,回答:“网吧,走不?”
齐瀚摸摸鼻子,显然陷入犹豫。但最后,还是一扯被子,说:“算了。”
他躺回去,耿泰河也不在意。他和白文玉一起,先趴在宿舍门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走廊空旷、静谧,门板又破旧,不算隔音,能清楚听到楼管巡逻的脚步。过了十来分钟,外面安静下来。楼管的住处都在一楼,理论上讲,只要巡逻结束,就不会再在其他楼层出现。
耿泰河与白文玉在黑暗里对视一眼,白文玉做口型:行了。
门“吱呀”两声,是那两人开门、关门。接下来是一阵轻轻的脚步,他们到了宿舍楼走廊尽头的窗口,再从窗口翻下。
季寒川闭着眼,听了一阵,又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