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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丝连

    “啪”,杳伯将这任命书往桌上一拍,脸色阴沉得宛若结了凝云,目光叱咤着雷电,不一时或将阴雨绵绵。这情形显然在风和的预料之中,他端坐在主位上,缩着脖子,等待着杳伯的怒火喷薄,而并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他是铁了心任命杳伯如此了。
    终于,在沉寂了半晌之后,杳伯面部凝云终于阴雨连绵了,对应着的,是杳伯的唾沫横飞。杳伯伸手一指风和,高声大骂起来:“哦!风家那样阵势,盛装欢迎,兼有圣火,可谓盛况空前,我还以为我回到这风家,有归家之感呢。
    “之前欢迎盛会上你迁怒我同行之人,我不多说,揣测我来意,我也不计较,甚至后来随意遣散蓝衫,匆匆散场,我也不在乎。这风家于我,本当为我私家之地,如此飒然随意,恰合情形。
    “但……,但这上头一个‘客卿’是用意?你若不知,我则告诉你!客卿之意,不过宗族防范之途,防备客卿之人为他族所用,俗话来说,是花钱买的平安。而我本是风家人,却安此客卿名头,是我风杳对风家暗藏威胁,悄然叛逆?
    “虽然我确乎加入了天子建立的情报组织,但情报组织内早有定论,若无风家,则无情报组织,组织隐隐奉风家为首,虽有分庭抗礼之仪,却是同气连枝之体!我在这等组织,对风家会做出何等悖逆之事,竟让你以如此一‘客卿’之名羞辱于我?!
    “另外。客卿可谓空手套白狼的营生,不受管束,去留随心。摆明了我得这客卿名头,就是得了个源源不断的财源来处。而风家祖训之内,风家人自力更生,从不会如此投机!你给我这客卿之名,是说我不是风家人?还是说我不从祖训?
    “便是你没有如此恶毒之心,一心要给我舒适,可我风杳是穷得没有出路了,回来向你讨生活来了?竟要凭着你的接济生活?你给我末流职位,让我自力更生,也好过你给我这客卿名头,如斯羞辱!”
    风和抿着嘴听着这臭骂连连点头,等杳伯的唾沫星子喷完了,才稍加提点:“那,那后头还有着‘长老’二字的。”
    闻听此言,杳伯脸上凝云未开,雷霆再次击在风和的脸上,阴雨再起:“长老?这不过是个摆设的长老,丹歌就是如此,丹歌不在时沈灵儿就是如此!他们两个对风家可须履行长老职责?他们月月拿着供奉,这倒不是说他们不厚道,而是这个客卿长老,就是这不做事也赚钱的营生!
    “客卿加了长老二字,不过是钱多的,我方才提到的任何一点,可有任何的改变么?便是我当真兢兢业业,以客卿长老之名,行长老之实。看似毫不懈怠,但在族人看来,这客卿长老与那客卿一般无二,不过地位更尊崇,拿钱更多罢了。
    “我兢兢业业所做之事,都将被他们认为是多余之事!甚至会被他们认为有僭越之意,取代之心。你这客卿长老,与我一风家人来说,还不及那客卿来得好听!”
    “这……”风和一时无语。杳伯说的半点不错,一个风家人,职位里只要带上了客卿二字,就一定遭人猜疑。可为杳伯想这么个有财无权的虚职,正是出于他之前的考虑,他为了风家和情报组织才有了这番计较。
    但风和心中虽然清晰自己的用意,他却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毕竟情报组织的人就在此处,他若贸然说出,必会被这情报组织众人怒目而视,因为他要防范的情形之发生,恰包含着对情报组织的不好的期待。
    杳伯又道:“我不扯那么老远,什么风家其他众人,今儿你若任命决心如此,我铁定都没脸出这屋去了,还思索什么风家众人。单看眼前,你给我这等任命,你的心思是什么?你做家主十数载,怎么会不清楚风家人挂上这‘客卿’名头有多寒掺?!你目的就是为了让我难堪?”
    “唉……”见杳伯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风和知道便是迁怒这情报组织的众人,其中的实情也要说了。他道,“不是为了羞辱你,我只是在尽心想均衡风家与情报组织的关系。你方才说情报组织隐隐以我风家为首,我风家何尝不是将情报组织当做盟友呢?
    “日后风家大小事宜但凡涉及情报,总有情报组织的帮忙才行,这两相携手之下,虽是共赢,但也总有一些不得不思虑的情节。譬如情报组织分明是志士云集,良莠不齐自不必说,又因为这些志士不像风家这样彼此有血缘牵连,所以行事总有无所顾忌之时。
    “若等到你我百年之后,或到天子百年之后,那时风家也许还与情报组织相扶相依。可情报组织能一直保有像天子丹歌这样善恶分明的首领么?如果一朝堕落,风家千年来正义为体,自当与风家断绝关系,可如果两方相连甚密,关系网络错综复杂,那么风家要如何抉择?
    “风家若不舍,则随同堕落,一朝正义不存,子嗣如何久长?风家若舍得,牵一发动全身,风家获难,或将一蹶不振。那时左右为难的情形,不正是从你我开始的吗?我这样说或许情报组织的其他众位不喜,那我们换过来,若是风家堕落了,情报组织抉择是否同样艰难?
    “所以,我从你下手,从我自己的儿子下手,小心经营,想将风家和情报组织保持在一个藕断丝连的状态。这状态如何造就?就是风家与情报组织两方的高位之人,决不能在两方同受重用。
    “细盘算起来,涉及不过三四人:一为你,二为丹歌,三为风标,或许还有个风桓。丹歌在风家为客卿长老,在情报组织应该来说是举足轻重,在情报组织为实,在我风家为虚。风标风家二公子,和情报组织联系也在紧密,在两边都为实。
    “有风标如此,他这藕断之丝,实是坚韧了。而你在情报组织也是前三位的人物,在我风家若也得实权,则你和风标这当中的牵连,就让情报组织和风家联系得太过紧密了。所以我给你在风家安排一个虚职,以削弱这种牵连。”
    杳伯听完这些,脸上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风和这长篇大论有其确实的道理,安排这个虚职,也有无奈存在其中。但杳伯还是反驳了一句,“可你也当记得,我和风标自始至终都是风家人,血缘摆在那里,到那抉择时刻,我们会犹疑吗?!”
    “那……”风和朝王响看去,“响伯,您的徒弟是丹歌的铁杆儿,您却又是我哥哥的挚友。到了某一时两方当真要分个东西,您怎么选呢?”
    王响闻言一呆,“这……”他一时没有答案,打着哈哈摆着手,“你兄弟俩说话怎么就提到我了呢!哈……,哈。”
    杳伯扁扁嘴,声音里没了铿锵,叹道:“我知道了,我们有抉择,但还有因我们夹在中间的人不好选择。”
    “对。”风和点头道,“说俗了些,人都是势力的。你这个虚职,也就意味这你在我风家不会吸纳什么人,防止了风家人牵连在风家和情报组织两边的可能。而这其中更大的益处是,我们两方的人都会是纯粹而忠诚的。捭阖两方的下场,多是赖随风那样的结局。”
    众人听到此时就完全懂了风和的心思了,众人连连点头,都是赞同着风和的想法。但杳伯显然仍有不甘,“但,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虚职就虚职,怎么偏要挂个客卿的前缀呢?”
    “太低的职位你还是难免客卿那样的处境啊。”风和道,“如你之前所言,祖训犹在,风家自力更生,除了给外人设的客卿、客卿长老之职,其他的都是实职。长老们倒是清闲些,但那其实也是实职,你若职为长老,趋从者必定无数,这和我的本意是相悖的。”
    “风家除了带客卿的都是实职?不见得吧?!”天子轻笑道。
    那一边儿的长老们除了六长老,其他的都是齐齐朝天子一瞪,为首的大长老道:“啧。天子这么你离开风家没几天,话语就这么轻率不讨喜了呢?!”
    天子笑了笑,“我没变,是我们的亲疏变了。”
    大长老才不听天子这莫名的哲句,他只问道:“你说风家除客卿、客卿长老之外,还有什么虚职?”
    天子不答反问:“我以前是什么职位来着?”
    “你以前是情报部门管事啊……,呃!”话说完,众人也就反应过来了,天子之前所做的情报部门管事因为部门残缺问题,是有名无实的职位了。所谓管事,如今也只算个看管档案的闲职。
    杳伯满意的点点头,“就这个了!”他脸上堆起笑容,看向天子,“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啊。你是客卿里唯一一个在风家得了实职的,我则是风家人里唯一一个在风家得了虚职的。你我还都工作在那情报部门处。”
    “恩恩!”天子伸手和杳伯握了一下,“以后涉及到风家的情报,就有劳您偷出来了。”
    “好说好说。”
    风和手中拿着的准备修改任命书的笔忽然一停,他一歪头,“我是不是得再考虑考虑?这让我哥出卖了我风家……”
    杳伯忽然冷声说道:“我干啥?”
    “啊啊!我是说,我风家情报部门完全覆灭的事情族内虽也有人知道,但他们其实未敢确定。管事的实职名头在,只怕风家还是有人要和你套近乎的!”
    子规道:“明着实职是为了杳伯的面子,顾了面子之后,也可以给别人提个醒啊。你就任命杳伯为情报部门管事,专享长老供奉。嗯……,长老和客卿长老供奉差多少?”
    “有一个面子上的差距。”大长老道,“每个客卿长老比长老多算一元,合一元复始之意,意思是客卿长老在长老面前变回原形,不值一提。”
    “哦?”丹歌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大长老的近处,板着脸望着大长老,“不值一提是吗?”
    “不不不!”大长老倏忽冷汗都下来了,他连忙解释,“这是祖训,祖训。”
    丹歌轻哼一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奇怪的祖训。”
    子规笑了笑,道:“那么就这样写了:任命风杳为情报部门管事,专享长老供奉,再多一元例银。”
    “哦!”包括风和杳伯在内,众人都是懂了子规的意思了,“这是暗地里把杳伯又弄成客卿长老了。”
    “然后……”子规自然地看向了天子,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天子已经不管风家的情报事宜了。他僵了僵脖子,扭头看向了家主,“情报组织风向标还活着是吧。让他操纵舆论传递讯息,一为情报组织覆灭实情,二位长老与客卿长老供奉差异。”
    “嗯。”风和已经将任命书写好,递给杳伯看了一眼,然后收回来避过了风标伸来的手,递给了大长老,“风桓不在,就由大长老转交风桓吧,让他公之于众。”
    “爸……”风标冷冷地问了一声。
    风和一歪头,“哦?你是要操心家事,不和你的伙伴们在一起了吗?”
    风标依然冷冷的,“您不是说外头危险,不容我再出去了吗?”
    “哪有!你这孩子不能血口喷人啊!”风和高喝道,“你别说了!快去招待你的伙伴们随意逛一逛,我与众位长老和你大伯叙叙旧。晚饭时再到此处集合!”
    “好。”风标心中其实颇是欢喜,但因为自己父亲终究是出尔反尔,让他难堪,他脸上的冰霜一时不能消去。他走到天子丹歌等人身前,招呼着众人要出正殿而去。天子却抢先一步,将一枚朱批符纸按在了风标的手心。
    “做什么?”风标问道。
    天子道:“用此朱批可留影,防止一些人说话不算话。”
    风标连连点头,冷眼打量了自己父亲一眼,一个“好”字掷地有声,惊得那家主风和连连颤抖。
    之后风标带着众人离开正殿,转至别院,来在了风家的菊水之前,那菊水清冽,可以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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