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再加上那一日在茶楼之中,毕竟他们几人言谈行事也并未避人,所以没过多久,这传言就越来越是有鼻子有眼。
    什么靖王殿下看上了个天仙似得美人儿,不料雍王世子色迷心窍,公然调戏,结果被勃然大怒的靖王殿下直接拔剑给捅了,到现在还躺在雍王府里修养……等等的各色闲话,添油加醋,就差没编出一段折子戏出来了。
    雍王段熙和听了传言之后差点没吓死,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全须全尾的没被捅,但他不知道自己儿子竟然胆大包天到去和靖王争美啊!
    那一日他那儿子被靖王府的护卫送回家盯着‘品茗’本就已经让雍王一头雾水,但是事后问起原委的时候,段兴德并不敢说实话,只说是惹了靖王不快所以罚他的。
    这样的说辞其实到也没什么毛病,段熙和也知道他嫡兄长身后留下的那两个儿子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脾性,自己这一支庶支,在他们两兄弟眼中都是不学无术,这其实也没什么,段熙和有自己的算盘,不学无术又不是罪,只要正经大事上拿捏得住,不要犯了大错,他就永远是大夏的宗室。
    他已经是雍王了,他儿子也已经是雍王世子了,还上什么进?再上进是想坐什么位置?
    老老实实猫着就得了。
    可……准你猫着,准你眠花宿柳,却没让你去和靖王抢女人啊!
    段兴德没有被靖王拔剑捅了,却差点被他亲爹拔剑给捅了,有生以来也算头一次挨了一顿他爹的家法,又被禁足在雍王府不准他再出去。
    这还不算,雍王左思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索性自己诚诚恳恳的,上了一封请罪折子。
    建帝段铭启坐镇朝堂,还是看了这满纸写的都是说自己教子无方,绝非有意与靖王争锋,恳求陛下网开一面的请罪折子之后,皇帝陛下才终于得知了此事。
    ——嗯?自家弟弟,和那个纨绔段兴德,为了争抢姑娘大打出手?
    当场皇帝陛下就喷了茶。
    于是,进宫议事的段铭承被他哥逮住好一通嘲笑。
    眼瞧着他的无良皇兄拍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段铭承稳稳的坐在那喝茶,直到皇帝陛下笑累了,这才不紧不慢的招呼宫人给他哥换热茶,顺顺气。
    “所以,铭承你真的……和那小子争姑娘了?”
    皇帝陛下笑够了,瞧着自家这个弟弟一脸的淡定,终于也回过味来。
    “当然是真的。”段铭承稳坐不动:“那小子跑去骚扰清歌,我没真拿既明捅了他已经很给雍王留面子了。”
    虽然听说此事的时候建帝心中就有了猜测,此刻听到真的是事关纪清歌,这才皱眉道:“就说给你赐婚,你偏要拦着,如今纪姑娘才刚来了京,就招了段兴德那样的花花公子打她主意,他一个纨绔倒是不难打发,可日后若是再有了别人……”
    “清歌不是那等肤浅的姑娘。”段铭承自己并不很担心,望着他哥挑挑眉:“卫家已经应了我,短期之内不会考虑清歌的亲事。”
    ……十六岁之前不会议亲,这就等于是从根源上掐断了京中大小人家打她主意的可能。
    这一次轮到皇帝陛下目瞪口呆。
    “你……你没被卫家人给打出来?”
    这样的事都能应?他这弟弟明晃晃的狼子野心送上门去,没挨揍?
    “卫家老太君人很慈和。”段铭承冲自家兄长意味深长的一笑:“不仅没赶我,还受了我的晚辈礼。”
    “你究竟怎么说的?”皇帝陛下此刻完全无法按住自己那一颗八卦的心。
    没好气的瞥一眼自家兄长,纠结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拂袖走人,到底是还有正事没干,段铭承哼了一声:“清歌自己对人无意,卫家人本来也不舍得逼她。”
    ……这倒是,不过……建帝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弟弟:“你就真不担心一年之后姑娘成了别人家的?”
    一句出口,瞧见他弟弟的脸色,段铭启就知道要遭,麻溜的就改了口:“咳,说笑的。”
    狠狠的剜了自家无良兄长一眼,段铭承这才端正了神色:“冉广浩的死我查过了,是自尽。”
    ……在从松懈了的狱卒口中听说了边关大捷之后不久,没了双臂,又因为腰椎断了而下肢瘫痪的冉广浩,竟然在狱中活生生的一头一头撞死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任是谁都没料到这个死囚竟然会寻死。
    毕竟他就算想死都难,虽然看起来还没有被做成人彘,但当初被盛怒之下的段铭承斩去了双臂,踩断了腰椎,双腿早就成了摆设。
    连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这样一个人棍般的身躯想爬都是爬不动的——所以狱卒才放松了警戒。
    段铭承亲自看过他的尸身,死是躺着死的,用力撞击的是后脑,颅骨碎了一片,地上鲜血横流,到死,眼睛都圆睁着。
    “西北大捷……”建帝段铭启若有所思:“这倒是有意思。”
    ……可不有意思么?冉广浩是海关水师统领,南疆海域和西北边关,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但是他却在听说了西北大捷之后宁可用这样惨烈的方式也要自我了断,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段铭承深知他皇兄的性情,见他沉思,也不打扰,直到建帝自己思索了一遍,又将目光望过来,这才道:“皇兄应当也有了猜测的方向了吧?”
    见建帝颔首,段铭承也并不卖关子:“冉广浩被我察觉有异动,追根究底,是出在那一批异域兵刃上面。”
    “但是,他在海关,麾下统帅的,是水师官兵。”
    “水师作战,倚靠的是战船,是火|炮,纵然军中也有体术操练,但说到底,水师都不擅长陆战。”
    而且,三万水师,如果真放到陆地两军对垒,这点人马并不够看,西北边关二十万大军都还常有支拙不开的时候,又何况是这点数量。
    水师的战斗力,从来都是只在战船炮舰上面,三万人听起来不多,但如果是算成战船就不一样了,大夏这一支水师配备的战船数量,在南疆海域基本可以算是难逢对手。
    他们不需要用兵刃来提高自己海上对敌的战斗力。
    就算是想要锦上添花,也不会是冒着谋逆风险搞这么一套。
    那一批雁翎刀,只有可能是给其他人准备的。
    而海关水师,不过是过一遍手罢了,或许还从中克扣了些许,留用了些许,但……大数目,肯定不是为了装备水师兵丁!
    “你是早就知道有问题?”
    “是早有疑惑,但也并没有具体的怀疑方向。”面对自己皇兄,段铭承并不隐瞒:“冉广浩嘴巴紧的很,虽然审过多次,至今也没能审出有用的东西来,倒是他这一死,竟也算是不打自招。”
    然而如今新的问题就是——海关和西北千里迢迢,冉广浩如果是和鬼方有勾结,他作为水师统领,不可能亲自前去会面什么的,就不说他若久离水师必然会引起注意,就光说是他想跨过边关卫家去联络鬼方,这都不是很有可能。
    所以……在鬼方和水师之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那一批雁翎刀,全部都是大夏朝廷制式,如果是想供给鬼方,先不说难以通过边防,即便过去了,鬼方善用的也是弯刀斩|马|刀,要大夏朝廷样式的雁翎刀做什么?
    会故意做成同样制式的雁翎刀,只可能是准备给大夏境内的什么人提供。
    但……冉广浩却又是听闻了西北大捷才自尽。
    一时间千头万绪,段氏兄弟二人各自默然无语。
    毕竟此案中有个关键人物至今依旧在逃。
    ——那个前去游说了白海知府邓志良,以厚利诱之,却又突兀的消失不见的师爷!
    而这个最关键的人物,当初在白海却并没有抓捕归案。
    在淮安城捕获了他手下的死士,而此人,就在察觉死士一去不回之后干脆利索的直接溜之大吉,就连邓志良本人都不知他的去向——就如同对他的来历也并不很清楚一般。
    这样的角色在逃……对他们整个大夏都是潜藏在暗中的巨大隐患。
    段铭承眸色沉沉。
    出手就是谋逆,一手牵连出鬼方和海关,虽然最终事败,但自己却能全身而退,此人一日逍遥法外,他和他皇兄就一日不能放松警惕。
    就在段家兄弟关起门来细细密议的同时,大长公主府中却是一片混乱。
    大长公主段熙敏刚迈入燕锦薇房中的时候,迎面便被那一片的狼藉给惊呆了。
    满地都是破裂的碎片,而这其中有瓷器的,有玉器的,甚至连桌上的砚台都给摔成了两半,桌面上简直扫了个干净,就连一边的博古架都空荡荡的,基本但凡是房间内的小件陈设,此时都躺在了地板上。
    “锦薇!”段熙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一边呵斥那一群战战兢兢的丫鬟们快来将这一地的狼藉给清扫了,一边小心翼翼提着裙子绕过那一地碎片进了里间。
    里间的情况也并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就连床帐都撕坏了一边,她的宝贝女儿燕锦薇,正和衣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段熙敏叹口气在床边坐下,伸手轻拍着女儿的肩背:“不过是流言罢了,你可气什么呢?”
    “不是流言!一定……一定就是她!”燕锦薇不肯抬头也不肯起身,嗓音还拖着哭腔,哽咽的说道:“表哥他之前从来都……都不准乱七八糟的女人近身的,就只有她!”
    “好了好了,即便就是你见到的那个,那你哭也没用啊。”段熙敏扳着女儿的双肩拉了起来,这才看到女儿原本水灵灵的双眼都肿得跟桃儿似得,心中顿时怜意大起,安慰道:“如今不是也知道是谁了么,这也算知己知彼了,等娘回头让你爹再探探,看那安国公府的表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如今你就光会哭可有什么用?”
    “来历有什么用?”燕锦薇抽噎不止:“表哥摆明了喜欢她。”
    段熙敏噗嗤就笑了:“傻姑娘。”
    “来历可比喜欢有用的多了。”
    “男人啊……这‘喜欢’二字,才是最靠不住的。”
    第122章
    帝京之中这一场传闻惹出的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裴元鸿。
    城外乡间的小路上,一辆看起来颇为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的马车正粼粼前行。
    裴元鸿在车内垂目而坐,怀中小心的抱着一只淡青色的罐子——大夏的天子,看在他剿灭鬼方时也有功绩的面子上,破例恩准了他想将亡母——前周公主裴华泠,葬入裴氏陵寝的请求。
    虽然此时清明已过,但晚春的帝京城外,依然是和风习习,青山绿水好景色。
    裴元鸿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着怀中青瓷罐子光滑的外壁——
    ——娘亲,儿子将您带回中原了。
    【早知你……你……当初我宁可……早早死了……】
    他的娘亲,一辈子温婉的性子,即便是到了弥留时期,即便是对他失望至极,都依然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最重的这一句,也不过是咒骂自己为何没早死罢了……
    然而就是这一句,却足够刺痛裴元鸿的心。
    无论多少次,午夜梦回之际,这一句就如同魔物在耳畔低喃的咒语一般,徘徊不休!
    裴元鸿沉默的垂着眼帘……他……就那一次,被她知道了他虽然没有上战场,但却在给鬼方出谋划策。
    他确实如她以往要求的那般,不曾踏上战场去斩杀中原人,但……他的心机,他的谋略,却比他去持刀杀人还要有效!
    他没有提刀上阵,但他的手早就不干净了,那上面沾满了和她一样的中原人的血!
    只是以往,她不知道罢了。
    原本……他可以瞒她一辈子,如果不是他那个混账的大父,终于从津阳脱困而归的话。
    不肯听从他的一力劝阻,执意要驻守津阳,后果就是被西北军反扑,自己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津阳城……裴元鸿心底冷笑……那是好守的地方?
    之前卫家人守城的时候,城中有人烟,有百姓,也有少许的存粮,可等他们攻破了城池之后,那些早就没有了!
    卫家人向来顽强,是守到最后一刻,如果不是城中实在没有了粮食,卫家那一次也不至于被迫撤离。
    可他们撤离之前,还疏散了百姓。
    留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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