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第117章
    刚一迈入静安院,还没进正房,就听见里边正有一把娇嫩嫩的女声正说着什么,话音里充满了哽咽和孺慕。
    “老夫人,小蝶可想您了,离了您身边的这些日子,小蝶天天都吃不好睡不香,就担心您没了小蝶在,冷了热了,渴了饿了,哪有人会像小蝶这么细心侍奉您呢?”
    迈步进房的纪清歌,恰巧听见这样一句,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
    不说她脚步顿了顿,舅母杨凝芳和表嫂秦丹珠,两个人各自脸色都不大好看,再环顾一遍这正房里的丫鬟们,人人脸上都是一副难言的表情。
    就连卫家的老太君自己,神情当中都夹着几丝无奈,到底上了年岁的人,面对年轻的小辈也肯多几分宽容,虽然觉得这话很有几分毛病在里边,但眼见着一个花骨朵儿似得姑娘家伏在自己膝前眼泪汪汪的诉说惦念,到底也还是不好说她言辞不当,只得半是无语半是耐心的拍了拍她扶着自己膝头的手。
    “外祖母。”纪清歌进了正房,脸上便漾出笑意。
    “快来快来,叫外祖母看看。”那满头白发的卫老太君一见纪清歌顿时眼中便多了几分光彩:“听初蝶说你们两个的车子不小心剐到了一处,快叫外祖母看看,可有伤到哪里没有?”
    老太君先拉住纪清歌的两手将她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又一片声问道:“可有吓到?听说跟着你的丫头烫了手,你可烫着何处没?”
    纪清歌笑着答道,见老人家不放心,索性还转了个身好能看得更清楚:“外祖母您瞧,我好好的,曼青护着我烫了一下,我一点没伤着。”
    “这就好,这就很好。”卫老太君至此才放了心:“那是个好丫头,传我的话,让她好生歇息看伤,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来找我拿。”
    她们祖孙二人尽顾着说话——主要是卫老夫人心中记挂着自己的外孙孙,这才一见面就没留给插话的余地,倒是将原本坐在她身边的那个绣花罗裙的姑娘给冷落到了一旁。
    那姑娘原本有几次都想插话进去却抓不到时机,还没等她再想出话头,冷不防一转头,就被在纪清歌身后迈入房门的段铭承给牢牢吸引住了视线。
    ……这个人,她适才在茶楼门口的时候就见过……
    当时这个看起来英俊得如同那话本子里说的神仙一样的人物,下了马车,和宋管家问了两句话就进了茶楼,可惜……竟都没多看自己一眼……
    她心中不知在想什么,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在段铭承身上竟是出了神,直到卫老太君终于看见了自己宝贝外孙女儿身后还跟着人,这才愣了一下,连忙想要起身。
    “老身失礼,不知殿下驾到,竟然没有恭迎殿下。”
    “老夫人请勿客套,我只是送清歌回来顺路探望而已,无需国礼相见,您这几日一向可好?皇兄皇嫂很是惦念老夫人的身体。”
    面对卫家的老夫人,段铭承也就温和的多,这个老人家在边关多年,也是巾帼英雄一般的角色,年轻时还带着卫家上下家丁仆从们守过城头,偌大的卫家后宅全是靠着这位老夫人坐镇,直到卫远山成亲之后,才慢慢的将家事交给了杨凝芳,但现如今依然是卫家上下的主心骨。
    尤其是……在卫昊阳已经不在了的如今。
    卫老夫人见靖王驾临,虽然对方言辞客气,但到底君臣有别,双方推让了一番,段铭承却情不过,在上首落了座,老夫人这才想起了被她忘在了一旁的那个姑娘。
    “清歌,你们之前应该也碰过面,这是你……远房的表亲。”她一手拉着纪清歌的手,一手拉过那个姑娘,笑着说道:“姓柳,叫初蝶,只比你大一岁,论起来也算是你表姐。”
    说罢又向那姑娘说道:“这个就是清歌,你们今后可要好生相处才是。”
    也是到了此时,纪清歌也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姓柳的姑娘。
    之前在茶楼的时候,这姑娘说着什么不能抛头露面,只用帕子将大半张脸都遮得严严的,此刻终于除了帕子,这才看出原来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家,巴掌大的小脸上柳眉杏眼,形容很带着几分娇俏,只是目光却总往纪清歌的衣着和配饰上面转。
    纪清歌这些日子因为卫昊阳为国捐躯的缘故,穿着打扮并不妍丽,基本都是有意的避开了那些鲜艳的装扮,今日身穿的也不过是一件雪青色的褙子,下着了米白色的罗裙而已,头上只疏落别了几支点翠的小插簪,她往常习武的习惯使然,身上也并不喜欢戴那些叮叮当当的钏镯环佩,一眼望去打扮得很是素净,就不说找不出什么贵重的首饰,就连身上衣裙看起来甚至都还不如她自己身上这件绣工精细的朱红罗裙亮眼。
    这柳初蝶一边和她平礼相见,一边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见她衣饰平常,心中这才多少松了口气,和纪清歌相见完毕,自己略一犹豫,竟然莲步款款的径自走向了段铭承。
    她这一举动不说在下首陪坐的杨凝芳和秦丹珠两人愣在当场,就连卫家老夫人都愣了神。
    ——适才老太君和靖王礼见的时候,室内从上到下都有跟着福身见礼的,这如今明明是刚见面的两个表姐妹彼此厮见完毕也就全了礼数,她这是要做什么?
    柳初蝶这一举动,登时就是整个正房内的所有目光都望了过来。
    偏偏她自己并未察觉,依旧带着几分娇羞的臻首微垂,脚下小碎步拿捏着幅度,直直来到上首位置近前,这才停了脚步腰肢款款的拜了下去——
    “民女柳初蝶,给靖王殿下请安。”
    柳初蝶自己觉得她这一拜堪称弱柳扶风,又如西子捧心,用心着意的拿捏着自己最轻盈妩媚的姿势,脸儿虽然低垂望着地面,却是一片娇羞,就只等着那个据说是天潢贵胄的人温言细语的扶她起身。
    然而她屈着腿拧着腰定在那里一时,却就是等不来应有的言语,眼看着自己这个姿势都有了几分摇摇欲坠,双腿半屈着也发了酸,柳初蝶忍不住悄悄抬头望了过去。
    入眼的,依旧是首座上那个俊美得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男子,然而他辰星般的一双眼瞳,却竟是半点也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柳初蝶心中愕然的同时又羞又气,也不顾自己此时正在靖王殿下面前行礼,也顺着他的视线就向后望了过去。
    目光到处,纪清歌坐在椅子上,清透的双瞳中溢满了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不闪不避的望着段铭承,手里端着茶盏挡着自己半张脸,也挡住了那一弯精巧美丽的粉色双唇。
    纪清歌此时是真觉得忍俊不禁,她虽然自己在情之一字上没开窍,但是看着柳初蝶这样一番做派,心中竟也瞬间明悟,不由就笑吟吟的望着段铭承,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就只看她看似端庄贞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却是那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意思,虽然借着茶盏挡住了那副拼命忍着笑的表情,粲然的双瞳一瞬不瞬的望着,段铭承就觉得自己后槽牙都是痒的。
    他此时的神情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是愈发的冷峻迫人,但对纪清歌却完全没有震慑力。
    反而他越是冷着脸瞪过去,纪清歌忍笑就越是辛苦,他两个之间这一场眉眼官司你来我往的瞪了半晌,看在在场其他人的眼中,却各自都是若有所思。
    秦丹珠到底年纪还轻,只觉得这个靖王总是这样盯着自家小表妹的样子,就只差在脸上写明不怀好意,其他的,她并没多想。
    然而舅母杨凝芳和卫家老夫人,却早就见多识广,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有几分心照不宣。
    室内的静默时间,随着段铭承始终没有开口而渐渐拉长,直到柳初蝶额头渐渐冒了汗,这个双腿半屈的福身动作再也稳不住,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娇呼扑倒在地,这才终于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直到此刻,段铭承才终于恨恨的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那伏在自己脚前的柳初蝶。
    柳初蝶万万想不到她明明只是上前见个礼,却竟会当着老太君的面受到这般冷落——明明之前这神仙般的人物对老夫人是极客气的,却为何要这般下自己的脸面?
    此刻的柳初蝶,看上去颇有几分惹人怜惜,一掌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惨白的,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自己膝盖,纤细的腰肢拧出一个脆弱的弧度,眼中泫然欲泣,却又不敢真哭出来,越是忍耐,反而就越是楚楚可怜。
    如果是段兴德那个纨绔在这里的话,见了这样惹人怜惜的美人儿,说不得早就扶她起身嘘寒问暖了。
    然而段铭承却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退下。”
    这冷冰冰的两个字打在心头,让柳初蝶连哭都忘了,泪眼迷蒙的抬头去看自己身前那个形容俊美的男子,似乎在诧异为何他竟会这般冷硬无情。
    她的做派压根没有落进段铭承眼中,反而是卫家女眷终于看不下去了——再让这表姑娘留在这里,天知道她还能弄出什么戏码来。
    毕竟现如今她也是顶着一个卫家表小姐的名头,若真惹恼了靖王,她一个还没嫁人的年轻姑娘家,脸面要往哪搁?伤了她的脸面,她们卫家难道就不尴尬了不成?
    “秋霜,还不快去扶你们姑娘起来。”杨凝芳给秦丹珠使了个眼色,连声说道:“你们小辈们还是自去松快松快吧,没的这一屋子人在这里,平白扰了老夫人清静。”
    秦丹珠是个性情爽利的女子,眼看着柳初蝶那一番做派,早就觉得脸上挂不住,此刻得不得一声就起了身,一边招呼柳初蝶的丫鬟去扶她出去,一边自己来牵了纪清歌的手,两人双双行礼告退。
    段铭承目光始终追着纪清歌的背影,直到那一抹窈窕身影出了正房看不到了,这才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不期然却正对上卫老夫人那通晓世情睿智双目。
    “殿下今日前来,只怕不仅仅是要顺路探望老身吧?”
    若说是路遇她外孙女儿,顺路送回府还是正常的,可看这端坐如山的架势,显然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老夫人慧眼如炬,本王……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118章
    秦丹珠一路牵着纪清歌手将她直接领回了自己的院落,进了院子就忙着先喊人去整理宅院,安置那个柳家表姑娘,又要分派粗使洒扫的下人,临时再拨一份用度,等等……好容易等一番忙完,这才叹着气捧起了茶盏。
    纪清歌看着她这一通忙忙乱乱的,心中也有几分诧异:“表嫂,柳家表姐之前难道不曾知会要来拜访么?”
    否则又怎么会是这样临时抱佛脚的忙乱?
    就好比她来卫府之前,卫家人早就知道她会来,哪一天会到,居住的院落,要整理的东西,安排的洒扫人手,等等早就一应俱全,又哪里有等着人上了门,这才慌慌张张临时张罗的?
    会这般忙乱,要么是下人疏忽,忘记将这等大事通传给主人家知晓,要么就是这卫家当家的媳妇,并不知道会来亲戚。
    秦丹珠忙了半天,好容易喝了一盏茶,听见纪清歌这般询问,顿时唉了一声:“这位表姑娘……唉……不提也罢。”
    她话音顿住一刻,却没等到纪清歌的询问,不由眼光一下一下的瞟过来,见纪清歌小口小口喝着茶,就是不问,自己反而气笑了。
    “你这丫头,我说不提,你就真个的不问了?”
    纪清歌很是纯良的回望她:“表嫂不想提,清歌自然不便问。”
    “你这小妮子!”
    秦丹珠爽快明利,这些日子和纪清歌相处得极好,加上纪清歌既会习武,本身又是干脆的性子,脾性别提多对她的胃口,相处了不多的时日便就将自己这个小表妹当成了知己,此刻眼见着她卖乖,秦丹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咬着牙往她额角戳了一指头,这才道:“说给你听也没什么,反正她这一来……八成也就送不走了。”
    纪清歌这才知道了那位柳家表姑娘的来龙去脉。
    这位柳初蝶,是卫老夫人江凤瑶娘家一个侄子媳妇家的女儿,跟卫家说起来几乎八竿子打不着,真正的一表三千里,但是卫家当年在边关,日子还不那么艰难的时候,卫老夫人江凤瑶也曾和娘家小心保持着往来,这个柳姑娘,就是那时随着家中其他人一同出现的。
    那时的柳初蝶还是个几岁大的小囡囡,雪团儿似得一个小人儿,卫老夫人见她长得可爱,也不免夸赞过几句,抱在膝上喂过糖吃,谁知,便就被那个侄儿媳妇的柳家给就此打蛇随棍上了。
    当时的卫家还是安国候,虽然边关日子清苦又艰难,但……好歹是侯爵之位。
    而那柳家,从前周时期就早就走了下坡路,等到了大夏立朝,根本已经算是褪去了官身,全家都成了白衣。
    初时,卫家老夫人看见被领上自家门的柳初蝶,也是一脸茫然,后来一来二去的,总算弄清了……原来柳家的意思是想打她们家秋风的主意……
    “老夫人那几年,正是刚刚和你娘亲断了音信的时候。”秦丹珠叹气:“老夫人心中念着你娘,整日都有些郁郁,当时咱们家人就想着,若是有这样一个粉团儿似得小囡囡能承欢膝下,多少也是一份慰藉不是?”
    “就是如此,这个柳姑娘也就算是住在了卫家。”
    就不说纪清歌听着有几分无语,秦丹珠说的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措词。
    “咱们家当年,境况并不好,但是有了这样一份渊源在,每到逢年过节,柳家打着看望自家姑娘的名义上门走动的时候,再是艰难,也多少不会让他们空了手儿回去,这一来二去的,竟是卫家给柳家养大了姑娘。”
    “这期间,虽然咱们家也提过因为边关战事不稳,想让柳家接自家姑娘回家居住的话,但柳家却根本不接这个话,虽然年节的时候也会接回家过年,但过完了,却指定还会送回来,话里话外都是奉承,说什么卫家家风清正,姑娘养在卫家比在自家还要让人放心,又说姑娘跟着老夫人日子久了,回家之后满心都是思念,就让姑娘尽一份孝也权当是还了养育之恩——你听听,这可是做父母说的话?”
    但是人家满口都是溢美之词,做主人家的,总也不能出口说我们家不是这样吧?秦丹珠苦笑,再是心中觉得古怪,也只能继续收留这个柳姑娘。
    后来日子久了,卫家人到也算是熄了想让柳家接回这个表姑娘的心思。
    反正这么多年过去,柳家的念头早也看得一清二楚,把自家姑娘放在卫家,一是可以借着这一点子关系攀住安国候这一门侯爵亲戚,二来,只怕心中存了几分想让卫家帮忙给柳家寻一门好亲事的念头。
    柳家如今已经算是个破落户,他们自家议亲,决计找不到什么像样的人家,而卫家虽然在边关支撑得艰难,又经历过前周的血洗和新朝的小心谨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说,卫家也是一方侯爵。
    退一万步说,就算卫家没法给柳初蝶寻一门在朝为官的好亲事,但军中大小将领总还是不缺的,虽说武将难免粗鄙,但柳家如今不过是个白身,能攀上武将也总比没有强。
    纪清歌迟疑了一瞬,问道:“既然是在咱们家养大的姑娘……可我瞧着,表嫂和舅母不是很喜欢的样子?”
    “唉……一言难尽!”素来性情爽利的秦丹珠憋了半晌,才摇着手说了这么一句。
    纪清歌搁了手中茶盏,笑眯眯的坐到了秦丹珠身边,两个人挤在一处,故意压低了音色:“一言之后的就悄悄说。”
    秦丹珠失笑,这个小表妹真是相处久了之后就越看越爱,也不知那瞎了眼的纪家是怎的忍心苛待她……
    思绪偏了一瞬便就收回,秦丹珠犹豫了片刻才道:“这个柳姑娘……论理也是咱们家养大的,在边关的时候虽然艰难,但也尽了全力也给她请过女先生来家,可……也是不知究竟怎的,小时候看着其实也还好,越是长大,脾气秉性就越有几分小家气。”
    一语之后话音顿住,半晌秦丹珠才苦笑道:“唉,我这也算是开了‘背后说人’的先河,终归今后估计也要在咱家住着,让你知道心里也能有个数儿。”
    “清歌知道表嫂都是一片心为我呢。”纪清歌亲手接过丫鬟给换上的热茶捧到秦丹珠手边,又从桌上果盒里拈了颗小核桃,剥出干干净净一颗核桃仁儿放到秦丹珠手中。
    望着小表妹这一番乖巧讨好,秦丹珠哭笑不得:“你个坏妮子,一颗核桃仁儿就想收买我了?”
    “那,两颗?”
    “罢了罢了,那核桃难剥的很,仔细指甲疼。”秦丹珠只是一说,又哪会真的让她剥核桃,抽了帕子给她擦了擦指尖,这才接着说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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