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李鱼与景王进入龙帐,白天热闹喧哗的帐子变得空空荡荡,地上处处狼藉,随便走一走,便能看见杯盏之类的碎片。
    皇帝一个人坐在龙椅上,神情颓然,比起白天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陆嫔已被皇帝亲自审问了一番,单独关押起来。
    年轻妃嫔帐中出现了陌生男子,这对皇帝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皇帝心情很不好,没好气道:“你们来做什么?”
    方才一波妃嫔,都被撵走了。景王也是来看热闹的吗?
    李鱼替景王道:“父皇,大宝睡到半夜想您了,非要嚷嚷着过来看您,儿臣只好带他求见。”
    大宝得了鱼爹告诫,知道皇帝爷爷心情很不好,赶紧朝爷爷伸出小胖手。
    皇帝:“……”
    皇帝心里五味陈杂,因着对大宝的疼爱,仍是让罗瑞生将大宝抱过来。
    大宝手臂一直张开,到了皇帝面前,一把抱住了皇帝的腰,一只手还轻轻拍了拍。
    “爷爷,抱。”大宝软糯的声音道。
    皇帝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李鱼和景王都紧张地望着皇帝,就怕皇帝在气头上,大宝反而惹得皇帝更加不快。
    但这也是此时唯一能劝说皇帝注意身体的法子了。
    “都退下吧。大宝留下就行。”皇帝摆了摆手,不愿意低落的情绪被儿子看见。
    景王和李鱼对视一眼,与罗总管一起退到帐外。
    没多久里边传茶水传点心,还传来大宝咯咯的笑声,景王、李鱼还有罗总管都放心了些。
    次日,皇帝精神抖擞,虽发生了不愉快,到底是后宫之事,皇帝已连夜将陆嫔送回皇宫,他并不打算在王公大臣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猎骑节还是照常进行。
    然而第二场狩猎还未开始,宗人府宗令礼亲王快马加鞭赶到,求见皇帝,道是有事相商。
    皇帝看了一眼猎场上招展的幡旗,知道狩猎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原来礼亲王也得知了昨夜陆嫔之事,特意过来探一探皇帝的口风。
    陆嫔是八皇子生母,有皇子的妃嫔搞这一出,叫八皇子往后如何立足?
    且听说这名男子是陆嫔入宫之前就认得的,所以才有旧相识一说,至于入宫后还有没有联系,两人在同一间帐子待过,八皇子的出身……可就不好说了。
    礼亲王竭力劝皇帝道:“皇上,皇家血脉不容混淆,还请皇上定夺。”
    礼亲王不仅自己来,还带着两名上了年纪的太医。
    身为皇帝之弟、宗人府宗令,礼亲王负责掌管皇族事务,这意思明显是要请皇帝准许,为八皇子验明正身。
    皇家虽有秘法,但属机密,只有当皇族身份存疑,经过皇帝准许,才可请出一试,这般谨慎小心,也是为了守住秘密,恐遭人利用。
    皇帝迟疑了一下,陆嫔到底令他起疑,若是礼亲王不寻过来,恐怕回宫之后他也会找礼亲王。
    既如此不若就准了,拖得久了,只怕八皇子自己也心生怀疑。
    皇帝正要应允,礼亲王跪下,从袖中抽出一密折。
    “皇上,实不相瞒,臣弟还有另外一件要事。臣弟临来前夜,此折莫名出现臣弟书房的书案上。臣弟原本并不相信,但是听闻猎场发生了变故,臣弟觉得,甚是可疑。”
    礼亲王将折子呈上。皇帝接了,飞快看了一眼。
    这其实是一封写给礼亲王的告密信。信上拢共向礼亲王告发了两件事,一是陆嫔与人有染,二是景王之子并非亲生。
    信上写了陆嫔私通之人的姓名、籍贯,亦写了景王得子的种种可疑之处。
    礼亲王身为宗人府宗令,每天接到的各种诉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乏此类看似毫无根据的编排,若是随随便便就轻信,礼亲王每天也不必做别的了,原本不屑一顾,但当猎场陆嫔与人私会被当场抓包,礼亲王再费力打听了一下男子身份,心都凉了一截。
    信中关于陆嫔,起码大多是真,那景王呢?
    礼亲王再想想皇帝近日对景王世子的诸多疼爱,隐约嗅到了皇帝对景王的期待,若真如此,哪还能坐得住,着急赶过来,既是为了八皇子,亦是为了皇帝。
    “皇上,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礼亲王是觉得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反正验一个是验,验一双也是验,干脆就把景王儿子也查一下。
    按信上所言,景王是在西陲得的四个儿子,都说天生哑疾能传给子嗣,景王儿子一个没得,这本身也是极不寻常。
    别的不提,仅这一点质疑,礼亲王也深有同感。
    皇帝越看下去脸色越沉,礼亲王都怕皇帝对他忽然发怒,但是皇帝直到看完了信,也没对他如何。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切不可对外人言。”皇帝道。
    礼亲王心惊胆战地下去了,这才想起皇帝还没说八皇子处要如何办呢。
    皇帝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想想对他掏心掏肺的大宝,心里已有了计较,命罗睿生速召景王入龙帐。
    “天池,你要当心……”
    李鱼环顾四周,在景王手掌偷偷写了个六。
    从陆嫔出事到礼亲王快马加鞭赶来,李鱼总觉得与六皇子脱不了干系。
    景王明白,要李鱼安心等他,他自己亦有如此感觉,礼亲王是宗人府宗令,从皇宫方向快马赶来,必是要事。
    他曾与礼亲王擦肩而过,礼亲王见到他眼神躲闪,景王几乎能断定礼亲王的要事,是与他有关。
    一入龙帐,一本折子便向着他扑头盖脑砸了过来。
    景王警觉,这折子实际也没能砸到他,而是在距离他半尺远时,落在了地上。
    景王感受到了皇帝冲天的怒意,将折子捡起来,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知晓了六皇子的打算。
    陆嫔原来是饵,用来把皇帝的怀疑引到孩子们身上才是真。
    因六皇子身边心腹已不多了,景王要想派人接近、监视六皇子,反而并不容易,六皇子狡诈,从来只相信自己,并不轻信他人,故而无法得知六皇子具体计划。
    不过既是礼亲王带着太医连夜前来,应就是要验亲了?
    若没有陆嫔,皇帝未必会相信信上之言,但是因为陆嫔背叛在先,皇帝应会对这种事情更加敏感。
    少不得,会让几个孩子都验一验,折子的目的便在于此。
    景王正待皇帝开口,皇帝却不满地道:“天池,有人欲对大宝不利,你可知是谁?”
    景王吃惊了一瞬,没想到皇帝竟未受书信挑拨,要为大宝撑腰!
    第116章
    若是换做其他皇孙, 皇帝未必会如此上心, 极有可能真会借此机会验一验, 人总是对不太熟悉的人或者事容易生疑,但是景王家的孩子, 皇帝可还记得其中三个都与小时候的景王极为相似,另一个则是像景王妃, 这么明显的事,难道他眼瞎了, 还要质疑不成?
    令他起疑的, 反而是向礼亲王告密之人, 以及,陆嫔与人私会被抓是丑事,皇帝已命罗瑞生压了消息, 礼亲王处如何得知?
    皇帝对礼亲王的信任并非一朝一夕, 而是从年轻时就慢慢积累起来的, 否则也不会令这个弟弟执掌宗人府,将皇族事务交到礼亲王手里,他很肯定这不会是礼亲王的阴谋,那么就是有人故意将消息放给了礼亲王。
    先有告密信, 再令礼亲王得知陆嫔与人私会,礼亲王自然会对告密信重视起来, 甚至跑来猎场相劝。而礼亲王之言, 皇帝多数情形会听, 倘若不是对景王家的孩子们十分了解, 那么此次要验明正身的,极有可能就会是那几个孩子,与八皇子。
    然后会发生什么,告密人早就写在了信上,不就是要证明他们“非景王所出”,更不是皇族?
    当年也曾经历过储位之争的皇帝,知道有许多阴私手段,而令他愤怒的也在于此。
    八皇子不论验下来是何结果,他总归会因陆嫔,对八皇子心怀芥蒂,而景王家的孩子若有什么,他对景王估计也到了头了。
    这是何其歹毒的一石二鸟之计,若真成了,就会废了八皇子和景王。
    幸好他因为信任这几个孩子,及时识破到了这一毒计,否则一旦他受了蒙蔽,大宝会如何?
    皇帝都不敢往下想了。
    “天池,你有何头绪?”
    皇帝询问景王,他希望景王也能与他一样看出端倪。
    景王处已过数度思考,皇帝对大宝的维护之情令景王意识到,原本的计策可能要变一变了。
    景王略一思索,向皇帝讨了纸笔,飞快写道:陆嫔为饵,有人意图诬陷大宝,陷害儿臣。
    皇帝点点头,景王的脑子看来倒也不差。
    皇帝既问起,景王适当透露了另一件事,前些日子曾有贼人偷入景王府,欲取大宝之血,结果却误取了别人的。
    景王尽量表述得巧妙,不让皇帝发觉是他在将计就计,至于贼人背后是谁,以景王的立场,若直接和盘托出,恐被猜疑,此计究竟谁能得利,相信不必他提,皇帝自己都会想到。
    皇帝:“……”
    皇帝可算得知为何大宝和景王小时候这般像,还会遭陷害了,景王之言,更印证了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害。
    那陆嫔呢?
    皇帝这会儿回想起陆嫔曾跪在地上向他苦苦哀求,陆嫔帐子里的确抓到了外男,她也承认的确与那男子自幼相识,可是陆嫔一再保证两人在入宫之后就彻底断了来往,实在不知为何那个男人会忽然出现在猎场,甚至进到她帐中,这其中——会不会也有问题?
    幸亏他昨夜在气头上,也未直接将人杀了,不然才是真的死无对证。
    陆嫔已连夜遣送回宫,皇帝决定再审审那个被侍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男人,或许能有新的线索。
    “你留在此地,不必回去了。待朕查明真相。”皇帝对景王道。
    这倒并非是皇帝不相信景王,而是皇帝想故布疑阵,稳住幕后之人,让对方以为景王是被关起来了,才好继续行事。
    景王明白皇帝一定另有安排,连忙跪下。
    “天池,你怎么了?”皇帝没弄懂景王的意思。
    景王遥指自己帐子的方向,看了看皇帝。
    皇帝蹙眉:“你是担心李鱼和孩子?没关系,朕可以让罗瑞生为你捎个口信。”
    不止是担心,景王缓缓摇头。
    皇帝回想起景王与景王妃的腻歪,无奈道:“那你自己写个条,给个信物交由罗瑞生带过去,总行吧。”
    景王迟疑片刻,依旧是摇头。
    皇帝:“……”
    “你到底想如何?”皇帝猜了几次猜不中有些恼火,不觉提高了声音:“不若朕也把他们接过来,与你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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