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封赏
“狄军真的来了?”
“真的!我那天没来得及出城,把城外的马蹄声听得真真切切,少说有两三万人呢!”
“你少吹牛皮,狄族是狼熊生的畜生,个个能打,一两千人马就是场好架,要两三万人,早把末云城踏平了,怎么会撤退呢?”
“这就是沐家小姐厉害了,哇,她一个人,仙女下凡似的,往狄族王子面前一站,那王子直接吓得不能说话,周围狄军‘呼啦啦’把手里的兵器都丢掉了。沐小姐再伸手一指,一喝,真是菩萨动怒,惊破肝胆,他们立刻卷尾巴逃了!”
一群听众立刻嘘声四起:“老王你就瞎扯吧,沐小姐我也是见过的,美是美,不过个俊俏小姑娘,哪至于到了神仙地步,能把狄军惊退。”
“那你以为狄军凭啥退了兵?”
“不是飞龙卫和城主……”有人话说了一半,就给哄笑声淹没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嘲笑道:“快别提什么城主大人,我当日出城时,走我前面的就是末云城的城守,跑得比我驴子利索!”
“飞龙卫?哼,平时好大的名声,狄军撤退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他们才知道末云城遭袭,巴巴跑过来白捡个功劳!”
“眼瞧着沐家店铺的伙计可是一个没走,据说连小丫鬟都抄上刀了,要说是沐小姐劝退的狄军,我可是信的。”
“对,什么邀功表书,都是写来哄官家的,这事,我只服沐小姐一个!”
街头巷尾俱是在讨论沐扶苍英勇救城的壮举,程万里和尹掌柜躲到茶馆二楼深处,依然会听到下面人群情绪激动的言论。
尹掌柜苦笑道:“不想一场兵灾,倒是成全了沐家姑娘。”
程万里端着茶,低头不语。
尹掌柜摇摇头:“罢了,换我是做不到说服胡贼,算她有本事。以后,末云城怕是要一家独大了。”
程万里咽下逐渐变冷的茶水,觉得一直苦到心里,和尹掌柜对坐半饷,方道:“真是做得一手好生意!”
尹掌柜又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说话。
一场动乱下来,商人们均损失惨重,叫苦不迭,唯独雷校尉调和有功,升为将军,郝大仁则得个闲职,也一跃成官身,从此弃了城主之名,要以“员外郎”称呼。
而沐扶苍的赏赐却迟了一天才接到,不过轻飘飘一纸表彰而已。
不光沐家家人们大感意外,便是末云城之人也纳闷不已,只以为是官人们心黑,把沐小姐的功劳尽数揽给自己,暗地里讥讽不已,让郝州牧和飞龙卫身上多了口黑锅。
又隔了一天,九重夜的信件寄到,配合着老庙处买来的消息,沐扶苍据此将京城的情况拼接出来,向碧珠叹道:“党争不觉间已严重至此,即使我借着郝州牧的名义领赏,他们仍不肯轻饶过我。”
碧珠接过信笺,先夸了句九公子的字好,才仔细浏览内容,皱眉道:“这帮食古不化的腐臭老物,凭什么女户女身不能接受赏赐,一口一句这不配那不配,小姐上刀山下火海时,怎么不见有人跳出来说女子原不配吃苦受难?”
“呀!看这,居然有厚颜无耻的人说小姐不该参与到战事中,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哈,品行败坏时,推说一句‘女子误我’,国破家亡时,推说一句‘女子误国’,若做出功业的恰是女人,就是‘不合礼法’,总之,好处他们占尽,坏处全是女人的错。伪君子也就剩这点欺凌女人的本事了!”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沐扶苍阻止道:“多说无用,单看几日后有其他赏赐下来,又赐下何物。钱帛官位尚是小事,雷校尉郝大仁都有了,不会单漏着我,关键是由此测试出皇上的心意,他若只拿些金银搪塞……”
沐扶苍神色严峻起来:“这可是前途渺茫,祸及性命的预兆。”
姑娘们都被沐扶苍的话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她不言语。
沐扶苍笑笑道:“这些要等以后回到京城面对了,咱们现在在末云城,先把手头的事顾好吧。紫山,找到人了?碧珠,药材可搜集齐了?”
“找到了,就在小姐之前暂住的客栈里,那死小子伤得重,他们一时半会离开不了。”
“药早够了,大家急着回现钱,药材马牛之类贱价售出,我不仅买了小姐交代的药,还多买了许多囤着。”
沐扶苍点头道:“好,继续买,尤其是滋补药,挑最好的买,把市面上的名贵药物全买空。”
碧珠疑惑道:“小姐买药材不是为了给乐乐……啊,小姐要逼乐乐的师父自己跑上门求药?”
“是,我有求于天生水,只好想办法先令他欠我人情。”沐扶苍惋惜道:“离京时,女史赠我半枚玉珏,玉珏原主便是天生水,可惜它随书籍一起焚毁在火灾中了,不然有信物在手,能更容易取信于人。”
紫山双眼一亮,兴致勃勃地拖长了声音道:“二玉相合为一珏呀,难怪女史快三十了不嫁人……”
沐扶苍笑骂道:“长辈的事,少在背后评论——若是和天生水这等人物有情,换我也不肯嫁京城里那帮权贵。”
碧珠听到这,冷不丁冒出一句:“那要是顾行贞将军求亲呢,小姐肯不肯?”
沐扶苍微微一震,呆了几息方道:“顾将军,他,他不一样……唉,你又问这个问题,顾将军是我的英雄,我的恩人,我没想过嫁他。”
紫山翠榴听到个意料之外的大消息,笑得见眉不见眼,一个缠着沐扶苍,一个缠着碧珠,求问两人之间的故事,房间里欢声笑语地热闹起来。
又隔了两日,京城方面果然传来新的赏赐,却不是财物官位,而是雍帝授意史官把沐扶苍连名带姓地记录到史书里,并御书一横匾赐予万宝银楼。
“‘天下一宝’!厉害了!皇上御书啊,快叫黎掌柜挂起来,看魏世子王世子狗世子的还敢不敢砸咱家铺子!”丫头们欢呼不已。
沐扶苍请来宴席,把沐家家丁伙计并左右邻居、相熟商家聚在一起庆祝一番,又连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好叫全末云城知道沐家得了皇上的青眼。
碧珠忙里忙外,心满意足地辛苦起来,直到深夜才得空休息,拿清水抹把脸,趴在榻上嘟哝小姐厉害,小姐威武。
自言自语了一阵,沐扶苍仍点在蜡烛看信,没有答话,碧珠翻个身,叫道:“小姐,别一本正经地研究京城来信了,大好日子,来,笑一个!”
沐扶苍收起信纸,吹了蜡烛,坐在黑暗里,倦倦道:“京城有个新消息,和我有关系也没关系……呵,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她轻轻松松拿到手,说不嫉妒太虚伪。”
碧珠一翻身起来:“什么消息?难道京城里有哪位小姐能和你比肩?”
“柳珂,她在我得到牌匾的前一天,受封纯陵乡君。”
沐扶苍拼死劝阻乌停的同时,京城郊外,马蹄哒哒,由远至近,传进树林深处,惊起几只飞鸟。阴影下,握着笼子网袋的仆从们随着蹄音的节奏哆嗦起来,被一道清冷稚嫩的女声训斥:“我们是来捉狐的,偶遇公主罢了,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一遍,谁都不许慌乱,成功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露马脚就是死路一条,懂吗!”
众人想起小姐许下的钱财美女,心头一热,贪欲压倒了畏惧,热切地望向马队出现的方向,举起吹箭对准了从远处驶来的宫装少女胯下骏马。
但小姐不知道,在距离更远的深林间,另有“黄雀”在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哼,好不容易将侍卫支开,难得的机会倒便宜了这贼女!主人,要不要小的去把这事给搅了?”
“主人”饶有兴趣的盯着那个纤细的背影,笑道:“原来清高孤傲的才女柳七比我想象得更加有趣啊!由她去,我要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
碧珠感觉自己吃了一只苍蝇,恶心道:“柳珂?她何德何能受封乡君?”
“前些时日,乐平公主外出打猎,途中马匹受惊,不受控制,带着公主一路飞驰,公主几次险被甩下马,性命危急时,刚巧遇上在附近捉狐的柳珂,柳珂用迷药药晕了马匹,救下公主。”
碧珠撇嘴道:“刚巧?怎么柳大才女身边有这么多的巧合?哎,她不是在孝期吗,捉什么狐?”
“柳珂自言收拾亲母遗物时发现狐裘有点破损,想亲手缝上,但是又不愿杀生,于是令下人带着迷药到林中活捉狐狸,准备取其尾毛,结果碰见了危险中的公主……”沐扶苍感叹道:“我也不信在她身上会有真正的‘巧合’出现,但柳珂居然敢对公主下手,并且成功了,这等本事胆量,我自愧弗如啊。”
“说来,这回我能得到奖赏,倒是沾了她的光。救下公主后,朝廷将忠孝双全的柳珂破例封为乡君,女史进言道,柳小姐救下公主,被封为乡君,我救下一座城池,却‘功过相抵’,岂不是要寒了飞龙卫与衮州百姓的心。守旧党才没了言语,我方有了块牌匾。”
碧珠抚了半天胸口,仍顺不下这口气,怒道:“唉,唉,太不公平了!”
沐扶苍苦笑道:“是啊,不公平,人间事,从来就不公平。”
“以后的不公平,只会遇见的更多呢。可我偏是不服气,越是不公平,我越是要赢了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