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宁姝笑着给小白打了个白色的领结:“小白今年有什么愿望?”
“今年……”小白仔细想了片刻,回道:“想要找到小花,告诉她,我比她好看一百倍!”
“好。”宁姝拍了拍他的头:“我会努力帮你找的。”
“不不不,也不必特地去找。”小白连忙说道:“天下这么大,也不知道她究竟去哪儿了,大海里捞针似的,兴许就找不到了呢,全看缘分。”
秘葵在旁笑道:“你们两个这些年的冤家了,分开竟不适应了?”
小白叹了口气,难得深沉:“咱们瓷器从出生开始就要不停的经历分离,和兄弟姐妹分离,和主人分离,再被别人带去,好不容易熟悉了就又要再分开。
人有一句话,叫分分合合。可咱们呢?向来只有分,没有合。
能和你们在一起待在博物馆,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又重新聚在一处,能和姝姝说话,难道不是天大的缘分?
我和小花是一个时候的,南青北白被人说了多年,我们也在一起这些年,乍得少了她确实有些不习惯。”
“小白好似突然长大了。”青叔感叹道。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沾染了元稹的一些思绪。”小白用那把好听的少年音轻快说道:“我才不要长大呢。老头子多无趣。”
秘葵是个浅口碗,并不能像青叔和小白那样打领结,宁姝端着酒壶给她倒了杯酒,问道:“秘葵新的一年呢?”
“我说了?”秘葵说道。
“嗯,说呗。”
“我想看姝姝嫁人。”秘葵说道:“旁的也不多要求了,只要他能心疼姝姝就行。”
秘葵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平日插科打诨开玩笑无一不通,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十分拎得清的。
“汝奉也是。”汝奉娇滴滴的,说起话来颇为婉转动听:“姝姝一个人,又要照顾我们真的好辛苦,汝奉想要有个男人能照顾姝姝。最好是那种写字特别好看的,还有审美品位的,不会随便往别人身上乱写字儿的!”
“噗哈哈哈”,秘葵忍不住笑了出来,“汝奉的新年愿望应该是让姝姝找到个乾隆身旁的瓷,然后狠狠的骂他一顿。”
汝奉是个汝窑青釉纸槌瓶,她的主人是宋高宗的宠妃刘贵妃,住处是奉华堂,所以汝奉的瓶底写有“奉华”二字。
刘贵妃貌美,金国皇帝完颜亮曾在南侵前夸下海口要将她掠了去。
而汝奉沾染的,正是贵妃的娇嗔和那一派天真之态。
汝窑瓷是宋代五大名窑之首,数量极少,能用寥若晨星珍如拱璧来形容。
可就是这么珍惜的东西不巧落到了乾隆皇帝手里。作为一位特别喜欢在文物上写字盖章的皇帝,汝奉自然也难逃厄运。瓶子底便被他刻了一首打油诗,意思也很离谱,是:这个瓶子上面豁了个小口,给它包了点铜。
此事一直被汝奉认为是奇耻大辱。
“小孔雀呢?”小白问道:“过大年了,小孔雀开嗓给我们来一曲儿呗。那日听你说了句话,好像嗓子还不错。”
过年的时候帝王最忙,各种事宜烦不胜烦,荀翊今日陪太后用完膳之后便早早歇下了,也有一部分是想来宁姝这儿看看,不知今年的除夕她又是怎么过。
虽然他已在了好几年,但仍是期盼着这一日。宫里没有生气,到了夜里沉寂的像一个巨大的坟墓,不知埋葬了多少性命。
而宁姝哪里,瓷器们说说笑笑,才是一家人的模样。
每一年,他在变,她也在变。
他曾自顾不暇,她也曾不知所措;他曾隐忍痛苦,她也曾偷偷抹眼泪;她好像陪着他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了一遍,走了一遍。
有人共度的苦痛便不觉得那般难熬。
一朵零散的小雪花旋转着由天上落下,恰好掉落在秘葵身上,又很快的消融在酒中。
宁姝抬头看天。
“下雪了!”瓷器们说道:“好久未看到雪了。”
年纪小些的瓷们惊叹不已:“这就是雪啊。”
宁姝抱着孔雀蓝釉罐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会是个好年。”
荀翊心里默默附和:是,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宁姝由罐内取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抿了抿,轻笑着说道:“新的一年要甜甜蜜蜜的开始。”
她做了个深呼吸,仰起头,微微的眯起双眼:“下雪了。”
——
荀翊睁开眼睛,由床榻上坐起,稍稍稳了下心神,向外走去,戴庸连忙为他披上大氅。
殿门推开,一檐檐的朱墙碧瓦上,朱红的灯笼一个接一个连绵而去,雪已比方才深了许多,像细碎绵密的沙粒倾泻而下。
荀翊伸出手,几片雪飘飘洒洒,落在了他的手上。
“下雪了”。他轻声说道。
“皇上,外面天寒,小心着凉。”戴庸在旁提醒道。
荀翊突然转身,说道:“朕要出宫,你去准备一下。”
第30章
京城当中家家户户热闹喧嚣,但也总有那么几处例外,镇远大将军府便是其中之一。
偌大的府邸沉寂安静,只有门匾下悬着一盏单薄纸灯,天寒地冻,连只愿意扑身而上的飞蛾都无,愈发显得冷清。
青砖石板路上走来两个人,这一丝微弱的灯火便洒了过去,将他们的身沿缓缓照亮。
走在略前的相貌隽逸英俊,眼中无波,平直的嘴角没有半分弧度,和这冷清孤寂的氛围恰是相容,好像他便应当是在这里的。从许久之前,再到许久之后,踽踽独行。
到了门口,荀翊停下脚步,看着那盏纸灯上墨黑的“魏”字。
良久,他微微呼了一口气“叫门吧。”
“是。”戴庸走上前去,轻轻叩响门环。铜质的门壁发出嗡嗡的回响,盘兀不定。
镇远大将军府内的时光像是停滞了,亭台楼阁院景连廊俱都打理的整洁干净,梅花修枝山茶冷绽,雪片落在上面,倒有番香自苦寒来的味道。
只是,没有什么人气。
所有的房屋都安安静静,像麓战方休的战场。
荀歧州坐在府内祖祠里,面前是一排排阴刻的牌位,香火氤氲,沉着迟缓的向上浮去,将时间都拉的慢了。
“殿下。”老管事在门外低唤了一声,他年纪也大了,脸上有两块褐斑,皮肤松弛,但腰杆是挺的,眼睛是亮的。“有贵客。”
“贵客?”荀歧州微微愣了一下“哪儿来的贵客?”
老管事回道“是宫里来的。”
荀歧州脸色微缓,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站起身,拍了拍袍上的灰尘,又整了衣襟,说道“走吧。”
老管事跟了上去,他的一条腿显然有些不便,走起来高低不平,但速度却快,赶得上荀歧州。
荀歧州推开门,眼前人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方要跪下行礼,荀翊便开口道“今日算了。”
荀歧州笑了下,往一侧让了身子“陛下请。”
两人沿着连廊前行,桥下已无潺潺之鸣,水面结起了细碎的冰痕,雪花一层一层的铺叠下去,扶栏上已积了薄薄的雪。
“皇上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荀歧州开口问道。
“你向来最不耐烦回秦王府,今日又是除夕。”荀翊言简意赅的回道。
“什么都瞒不过陛下。”荀歧州习惯性的伸手刮了下鼻子,轻叹一声“是啊,除夕守岁,总是想着要和家人在一起。”
“朕也去给将军上一柱香。”
他言中的将军不止一个,而是很多。
荀歧州的母亲姓魏,乃是镇远大将军的嫡女。魏氏一门精忠义烈,由老至幼自小习武戍卫漠北。年纪大的没了,镇远大将军的名号便由儿子来继承,儿子没了,还有女儿,女儿没了,还有孙儿。
到了今时今日,竟只剩荀歧州这一个外孙来祠堂祭拜。
但只要仍有一个人在,魏府便在,镇远大将军的旗便也在。
到祖祠前的时候,荀翊肩上已沉了雪,他轻拂大氅上的毛锋,将它们尽数抖落。荀歧州递香给他,他恭敬的对着牌位鞠了三躬。
“皇上急着回去?”荀歧州开口问道,“不急就坐一会儿吧。”
说完这话,他似是发觉自己有些越矩,连忙正色“微臣的意思是……”
“不急。”荀翊似是并不将这当回事儿,只说道“再坐一坐。兄长也不要这般多礼,像之前一般便是。”
“那……”荀歧州眼睛一亮“喝酒?”
荀翊不近酒,但见到荀歧州这般,也只好随他“稍喝些。”
老管事送了酒上来,一掀坛印子便是股浓浓酒香。
“是之前我娘酿的,她喜欢喝酒,也喜欢自己酿酒,说外面的酒不够劲儿。平日我都不舍得喝,今天是皇上来了,才开一坛。这些年多谢你。”荀歧州将酒倒满,端起说道“我数年未归,魏府无人,多亏皇上念着。”
“并非为你,镇远大将军府忠君为国,朕理应如此。”荀翊也端起酒盏。因这酒是荀歧州母亲亲酿,他一饮而尽。
冷酒入腹,却带出一股热气。
酒是极烈,但荀翊眉头也未皱一下,只是说道“兄长还记得小时候,有次春猎,兄长便带着朕去喝酒?”
“记得!”荀歧州一拍大腿,“还害你回去受了罚,甄妃当时……”
荀歧州猛然停住话头,偷看了荀翊一眼,却见他面色仍是那般淡淡的,似是早已将那些过往遗忘的干净了。
可荀歧州知道,哪儿有这般容易?
倘若是自己,怕是都活不到如今。
当今太后是魏氏旁支里出来的,正因为这个身份,加上她无争的性子,这才在先皇纷乱的后宫里活了下来。
而荀翊却没有那般好运了。
荀歧州只记得荀翊打小便身子不好,总是有些病恹恹的,初次见的时候荀歧州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这孩子快死了,眼珠子那么黑,但脸却白的一丝血色都无。
荀歧州那时候就已经跟着母亲在魏家了。魏家孩子也不多,但个个都好似有消耗不完的精力,长辈稍一不管就能上房揭瓦,挨长辈训时还能低着头比谁做的鬼脸更丑。
而相较之下,荀翊则是安安静静的,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人群中间,把自己缩的小些再小些,好似只有这般,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荀歧州当时还有些瞧不上他,总觉得他和自己心里皇子的模样相差太大了,甚至还亲自上手捉弄了荀翊一番。
被母亲知道的荀歧州自然挨了顿揍,他那时才知道,荀翊五岁那年就由皇后做主,抱给甄妃养育了。说来好笑,甄妃自己的儿子一年前无故跌死了,而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现今的太后。
甄妃将太后当做杀害自己儿子的仇人,自然不会对荀翊好。她的精神也在儿子死了之后崩溃恍惚,时好时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