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秘葵:“退一万步说,就算姝姝真是依你所说中意皇上,那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啊?你不是还是不如小孔雀吗?”
小白沉默片刻,哀嚎一声:“倘若姝姝真的和皇上在一起,那日后我们岂不是都要被扔出来?他不喜欢瓷器啊。”
“小点声!姝姝还在睡觉呢。”青叔在旁呵斥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
兴许是因为沾染了朱棣的皇气,青叔在这些瓷器里向来有威望,小白这就乖乖的闭上了嘴。
青叔这又说道:“今日姝姝手烫伤,尚能安稳几日。但这贵妃难缠,她认定姝姝入宫是为了接近皇上,日后免不了又要为难。依我看,姝姝还是得早日为自己打算,最好是能趁着太后喜欢讨得一纸赐婚。但凡皇上在位一日,夫家必不敢对姝姝如何。”
秘葵应道:“确实如此。否则姝姝回到宁府,单因沾了这入宫陪伴太后的光,说不准便被宁老太太‘高价卖了’。”
“你不是这些日子总是和姝姝说皇上好吗?”青叔对她这般反应有些不解。
“哎。”秘葵叹了口气:“平日里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姝姝说不想进后宫那就不进,这是她的选择,咱们都决定不了。另外就是,你是帝王身边的瓷,自然不懂。帝王多情,后宫嫔妃这么多,哪里顾得过来?这感情一事,谁用情多便伤的多,我还是希望姝姝能开开心心的。哪怕嫁个她不喜欢的,至少日后不会卷入风波斗争,也不会放多重的心思,仍能像现在这般。”
“确实如此。”青叔说道:“姝姝之前已经吃了许多苦,平安顺遂才是最重要。”
身为瓷器,各有来路。有些见识了主人雄壮一生,但也知其中取舍;有些见识了主人风光,但也知其中酸涩;有些跟着落魄一生,却见主人死后名流千古。
逝者已矣,这些说不上的滋味,便只留瓷器们在漫漫时光中品味。
房间内渐渐的沉寂了下去,瓷器们也衬着月光轻柔落入梦乡,荀翊却一直醒着。
他有点不习惯在桌子上,瓷器们方才所说的话犹在耳畔。
赐婚?
对了,她来宫里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沾太后的光,日后嫁个如意夫君。
——
翌日一早,宁姝还没从床上爬起来,桐枝就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把将她拉了起来,“姑娘,贵妃娘娘来了!您快些起来!”
宁姝还在睡眼惺忪,抿了下嘴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软帘已经被介贵妃掀了起来。
介贵妃今日穿着一身平整藕色宫服,发冠梳的规整。她的容貌不是上等,甚至不如宁柔,猛地看起来还有点凶巴巴的,如今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有种宫内教习嬷嬷上线的感觉。
宁姝挠了下乱蓬蓬的头发,裹着被子就要下地,介贵妃一摆手:“不用下来了。”
宁姝一时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往床上一叩:“贵妃娘娘晨安。”
她睡得迷糊,力气一下没收住,磕的木床板发出“咚”的一声。
介贵妃眉头一蹙:“怎的还未醒?皇上都要下早朝了。”
宁姝:“啊?哦。”
皇上下早朝和我睡觉有什么关系?
介贵妃看着宁姝这幅模样,眯起眼睛:“你知不知道柳非羽进宫?”
宁姝回想了一下,答道:“寿宴上献舞的柳家嫡女柳非羽?知道。”
那天在太后那儿还遇见了呢。
介贵妃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便是今日?”
“民女不知。”宁姝答道。
后宫里进来什么女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介贵妃仔细看她表情,见她是真的不知道,说道:“你速速穿上衣裳随本宫出去,太后如今不在,本宫不能在慈棹宫呆太久。”
宁姝被她说的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贵妃娘娘寻民女何事?”
介贵妃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缓缓说道:“结盟。”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两个嬷嬷看着宁姝快些梳洗。
宁姝:???结盟?贵妃和自己结什么盟?
她不紧不慢的换着衣裳,有个嬷嬷将水盆端进来不知往何处放,看见桌上搁了个孔雀蓝釉罐,里面放了些饴糖,也不怎么在意,只用手腕往边上推了推。
谁曾想那罐子底圆润,被这么一推,咕噜一下滚下了桌面。
“锵——”的一声钝响,孔雀蓝釉罐落在了一旁的木凳子上,打了个几个滚儿又要朝地面落去。
瓷器落下来的声音宁姝是再熟悉不过了,她也顾不得穿的乱七八糟,连忙冲了出去,但也实在是来不及,只在罐子就要落地的时候摸了一把,阻了大半的落力。
孔雀蓝釉罐仍是落在了地上,不过有了缓冲,只是围脚处磕掉了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釉面,露出里面干涩的胎骨。
宁姝脑袋嗡的一声,也顾不得手上的伤,一把将孔雀蓝釉罐抱了起来。
多宝阁上放着的瓷器们都惊呆了,连平日对小孔雀诸多言辞的小白都不敢吭声。
那嬷嬷在旁解释道:“宁姑娘,都是奴才不注意,没想着下面那么圆,失了手,幸好这瓷没怎么磕碰着。”
“我呸!”小白骂了起来:“你们知不知道对于一个瓷来说,碎一点儿可能就完了?让你缺胳膊断腿儿你愿意吗?!”
嬷嬷见宁姝表情不对,想到她毕竟是宫中近日传言皇上那儿的红人,指不准就是要拿自己当由头打压贵妃呢。
嬷嬷想到这个,对宁姝多了一些难言喻的厌恶,但她又不敢因自己给贵妃娘娘惹是非,这便劝道:“宁姑娘,宫内有修复瓷器的地方,拿去给他们看看,说不准还能修好。亦或是……反正是个糖罐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宁姝和瓷器打交道这么久,怎么能不知道修复对于瓷器毫无用处?
他们只当瓷器是瓷器,就像当初的苏渊一般。可对于自己,这些瓷器是家人,是亲友,是她在这个异世界走下来的陪伴。
尤其是小孔雀,是他一开始的话支撑了自己这么多年。
可是……
她甚至不知道小孔雀是死是活,他再没说过话啊。
那嬷嬷见宁姝也不说话,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跟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这便走出侧殿,宫外找贵妃去了。
介贵妃见手下嬷嬷这么快便出来了,便问道:“人呢?可是不愿意来?”
嬷嬷说道:“娘娘,赵嬷嬷没小心打翻了她一个糖罐子,如今人在里面发脾气呢,看那样子是不能善了的,怕是想拿着这个给娘娘脸色看。”
“一个糖罐子?”介贵妃皱了下眉:“你们是不是在宫里呆时间太长了?一个两个净想着斗斗斗。一个糖罐子她给我使什么脸色?是显得她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娘娘,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谁不知道这宁姑娘入了皇上的眼,今个儿听内务府说,皇上给这宁姑娘赐了各类饴糖。到时候她便说这些饴糖都放在这糖罐子里了,结果被娘娘的人给打翻了,这不就带到皇上身上了?”
介贵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她把糖放哪儿了?她可是难为赵嬷嬷了?”
“这倒是没,就在边上一直哭呢。”那嬷嬷又说,“但就是这幅小可怜的模样才最讨男人挂怀。”
介贵妃揉了下自己的额头,她本想着柳非羽进宫定然是柳家授意,相较起宁府那式微的官位来说,柳家才是更为有力的外戚。
那日柳非羽献舞,皇上赏糖便是有意,若是真让她得了帝宠那还得了?
说起这个,怎么又是饴糖?赏个柳非羽给糖,赏个宁姝也给糖,是不是内务府的饴糖吃不完了?
介贵妃这才想着利用宁姝反制柳非羽,即便不能阻拦,总也不能让一方独大,影响了当今朝局平衡。
结果两个嬷嬷,一个不省心乱动人家东西,一个跑来挑拨,到底还有没有个能明白人了?!自己就是想看着皇上好好治理天下,当个盛世明君,不要把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啊!
若是介贵妃将自己的心意好好与宁姝说,宁姝定然会立刻会意,原来介贵妃是皇上的事业粉啊,怪不得……
远处一个小内侍急匆匆的跑过来,见到宫门前的介贵妃先愣了一下,随即跪下行礼。
这幅面孔介贵妃识得,是皇上身边的跟着的,只是不知今日为何来慈棹宫。
她问道:“何事跑的这么匆忙?”
小内侍急忙答道:“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方才……唉,皇上召宁姑娘速去。”
介贵妃抬头看了眼天,这才刚天亮!白日当空!皇上不好好务政,传人过去作甚?!
随后,她觉得她懂了——今日柳非羽进宫,大抵就是这个时辰,皇上此举高明啊!用不着自己来结盟,他先用宁姝给柳非羽来个下马威!
第19章
宁姝急匆匆赶到罄书殿的时候,戴庸早已在门口候着请宁姝进去。
宁姝跟着戴庸进了磬书殿,果然一如小白所说,磬书殿内部宽阔宏大,褚红色的木梁错落高低,营造出一种皇权高高在上捉摸不定的气韵。只是内部没有半枚瓷件,在宁姝耳中,这间殿宇安静非凡。
“宁姑娘,这边请。”戴庸走到一侧屏风旁,半含着腰说道。
宁姝有些犹豫,原本皇上急召就很古怪了,如今却还要进内殿,“戴大人,这是……”
宁姝赶来的匆忙,衣领还有些不平整,戴庸只低着头说道:“宁姑娘,咱家怎么好称大人?说实话,咱家也不知道为何,姑娘进去便知道了。”
他并非说谎。
皇上早朝之后的习惯是到磬书殿,甚至可以说皇上的生活几乎就是寝宫、磬书殿和上朝三点一线,偶尔会去御花园走一圈,也不过是想换个地方换个思路罢了。
而在这旁人看来乏味的一日一日当中,皇上可说是勤政无休,没有一日贪眠,没有一日偷闲。
可今日皇上到了磬书殿没多久,突然说自己昨夜未睡好,要去内殿再休憩片刻,让内侍去御膳房煮碗桂花甜汤来,待他醒了喝。
戴庸跟着进到许久不用的内殿,皇上几乎是立刻倒在了榻上。他脸色煞白,额上尽是沁出的冷汗,显然已经忍耐了许久,只为不让旁人看出。
戴庸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连忙要传太医,皇上却只摆了摆手,让他将宁姝传来,是以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宁姝看着那屏风,上面是水墨的万里恢弘江山,平阔之处还有百姓耕种,市井小像,细致入微。这算是这磬书殿内为数不多的摆设之一,兴许正是因为印证了江山社稷才能得入此间。
宁姝深吸了口气,虽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行一步是一步吧。
待她和戴庸进到殿内,躺在榻上的荀翊说道:“戴庸先下去吧。”
“是。”戴庸仍是有些担忧,欲言又止,荀翊轻摆了下手:“去吧。”
戴庸这才退下。
宁姝方要行礼,荀翊说道:“免了。”
殿内陷入尴尬的沉默。未待多久,荀翊说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他声音有些虚弱,气音偏多。
这语气颇为熟稔,好像两人早已相识许久。宁姝心里觉得奇怪,但不敢违抗皇命,便往前挪了过去。
她走的近了,偷偷看了一眼荀翊,又连忙将头低了回去。
皇上好像确实生病了,脸色不甚好,显得眸中的黑色愈发深沉。但就因为这般,他原本疏离冷漠的神情被削弱了,平添了丝凡人的气息。
“手好些了吗?”荀翊突然开口问道。和宁姝预料的不同,他问的是完全无关的一件事儿。兴许是因为他病了,语气竟还有些温柔,再一次颠覆了外界皇上严苛的传言。
宁姝回道:“回皇上,好多了。”
果然是皇上,宫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宫斗戏诚不欺我!
荀翊扫了眼她那垂在身前的双手,他也是昨晚到了孔雀蓝釉罐里才知道宁姝烫伤了手。也正是这个缘故,才使他在桌上呆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