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不语在天元门待的这几天里,是听说过季沧笙这人,喜怒无常,且任性妄为的。
    但是他真的想不到季沧笙会把他手环的印记给抹了,这不是公然违规吗?
    果然很符合日后的作为。
    忏罪峰很险,遍地都是禁制,而季沧笙走在前面开路,让花不语十分怀疑这地方怎么关得了人。
    四周全是悬崖峭壁,根本看不见哪里有关着罪人,但听说这忏罪峰里关押的都是罪大恶极且难以判定的恶人,花不语还是有些担忧哪里会突然冲出来什么。
    季沧笙带着花不语来到一处峭壁面前,石壁上生着青苔,看着像常年无人打理的模样,季沧笙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什么,只听隆隆巨响,那石壁缓缓变了样,竟生出一个一人多高的窟窿来。
    季沧笙取来石窟窿里的油灯点上,往里走了一步,转过身来:“注意脚下。”
    “好……”花不语真是有些无语,之前的路那么险都走过来了,进一个山洞而已,有必要这么提醒一下吗?
    还是现在才良心发现跟着自己的是个才到膝盖多点的小鬼?
    花不语抬腿走进去,却感受到了一个高度差,差点没摔到地上去,然后被一只略有些发凉的手给捞了起来。
    方才还一副关爱模样的季沧笙眼底都噙着笑,花不语又知道了。
    这家伙故意的!!!
    “手给我,会迷路。”季沧笙站好后,一手提着油灯,一手伸向自己。
    他的掌心泛着白,应该是接受继承之后身体跟不上的后遗症,不仅发育缓慢,身子也偏弱,现在看来血色也不好,这些都是他强行继承的代价。
    花不语的手放上去,只比那掌心大一点点,指头肉乎乎的还没长开,体温差瞬间就体现了出来。
    山洞里阴森森的透着凉气,不是普通山洞里凉爽平和的凉气,是侵蚀入骨的寒凉。自花不语进入这山洞,身后的“门”也消失了,整条狭长的通道里只有季沧笙手中的油灯发出微微摇曳的黄光来。
    季沧笙握着的手虽不如花不语那热乎乎的小手暖和,却温凉地隔绝了所有寒冷。
    两个人顺着小路走了好一会儿,花不语甚至怀疑他们穿过了整座忏罪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条岔路。
    他正在思考会走左边还是右边,季沧笙就拉着他直接往中间的墙上撞。
    小家伙反捏着季沧笙的手指拉了一下,下一秒,他便被拽进了墙里。
    花不语:“……”
    这种反人类的通道究竟是谁修出来的?
    某人:“阿嚏!”
    当花不语被季沧笙拉着在黑漆漆的洞里弯弯绕绕穿过无数墙之后,花不语麻木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忏罪峰从来没有人能逃出去,也知道为什么外面看着一个人都没有了。
    季沧笙停下了,松开牵着花不语的手,掌心贴在一处光都照不上去的石壁上,缓缓输入灵力。
    那石壁慢慢改变了样貌,最终,花不语面前出现了一间牢房。
    那人还保持着几天前审问时候的模样,不同的是,他似乎被封印了五感,完全感觉不到二人的到来。
    上一世的花不语并没有见过这张脸,唯一能确认的是,之后他也再没见过这人。
    “他的记忆被篡改过。”季沧笙平静得仿佛在宣读什么条例,“我也没查出幕后的人是谁。”
    花不语静静地看着那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这些天让你想的事情,你想好了吗?”季沧笙打开了牢笼的门,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样东西,“这是你的吧。”
    “嗯。”花不语也没点头,只是接过那剑,明明连剑鞘都是同体漆黑的,却在昏暗的灯光下清晰无比。
    季沧笙手一挥,便解除了那人五感的封印。
    那人依旧被捆得严实,声带彻底破损发不出半点声音,不过他身为一个炼神境的修者,自然是能通过不同人身上所散发的气息来认人。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花不语的到来,原本木讷的脸因为解开封印而有些惊讶,随即变成了一丝嘲笑。
    『你欺骗了世人。』
    那人虽然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张着嘴一个字一个字口型夸张地对花不语说。
    『血统肮脏的罪人!』
    明明没有一点声音,花不语却仿佛能听到他低沉憎恨的咒骂。
    『我死也会诅咒你!』
    花不语毕竟不是真的几岁的小孩,自然能看懂他的意思,可却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的样子,冷冷地看着这个人。
    他缓缓地将剑抽出,剑刃架在男人的侧颈,即使花不语此刻只有五岁,他也是练气五层的境界了,用这种锋利的剑可以瞬间将已是□□凡胎的男人的头砍下。
    冰冷的剑刃抵着皮肤,男人却忽然大笑,声带破损发出残缺不全的声音,呼哧呼哧宛如指甲抓在破损的金属般刺耳,在这阴冷的牢房回响着,尤为骇人。
    说完那几句恶毒之语后,男人便不再张口,即使现在发笑,也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季沧笙并没有阻止,而是神情晦涩走进昏暗的光晕也照不进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地看着。
    “你在笑什么?”花不语问。
    他的声音出奇地沉稳,冷静得不像半点这个年纪的孩子。紧攥双手的黑剑稳稳架在那里,竟然没有丝毫的颤抖。
    男人不答,干涸的血渍从扭曲的五官上簌簌落下,依旧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花不语紧了紧手中的剑,剑刃卡在薄弱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勒出一条白痕,却没流血。
    『动手吧。』
    男人终于“动口”了。
    “你是想说,让我杀了你?”花不语忽的像是看懂了男人的口型,反问到。
    男人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血债血偿,你杀了我全村一十七口人,确实该死。”
    花不语继续道。
    “但是,我不会杀你。”
    “你应该被公开判罪,背负无法洗清的罪名下地狱。”
    “如此简单的死去,太便宜你了。”
    “我真的很想现在就杀了你。”花不语又讲剑刃抵死了些,血珠瞬间渗了出来,顺着漆黑的剑刃滚落入剑柄,“但是娘亲说过。”
    “天下会有公正的。”
    “我不是这个公正。”
    花不语这话,如释重负。
    他用剑的另一侧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血液滴在了男人渗血的脖子上,那方才还涓涓渗血的口子,忽的就这么凝住了。
    他知道,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刑.罚是十分重的,并且是专对修者的刑.罚,因此,即使身为修者,也大都坚持不到行刑的最后一刻,半途死去。
    而现在,花不语将自己的血液融进这人体内,除了挖出心脏或者斩首,那些刑.罚都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他所承受的痛苦是不会减轻的。
    “我却可以让你承受这十七条人命所该承受的惩罚。”
    花不语将剑收入鞘中,双手将剑捧着递向季沧笙,禀告到:
    “踏花已有趁手的兵器,此物还望师父保管。”
    “你不悔。”季沧笙没接。
    “踏花既是天元仙尊座下弟子,便应谨记祖训,不得心存私念,对天下所有人公正,相信天元门会给他该得的惩罚。”
    季沧笙看着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良久,收起那把黑剑,重新布好结界。
    他在这黑暗阴冷的、只有幽幽哀怨的昏暗黄光中,沉默片刻。依旧执起了那只稚嫩的手。
    “走吧。”
    回去的路上,季沧笙再也没有松开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他缓步开路,却不去感知黑暗里这小家伙的情绪。
    季沧笙忽然明白了什么,或许上一世的花不语能有那样心怀天下的胸怀,并不全是他那师尊的功劳,而是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并且从小接受了正确的教育。
    “踏花。”
    季沧笙忽然停下了脚步,目视前方。
    “等你长大些,我会带你回去。”
    “是。”身旁,花不语闷闷的声音传来。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不要仇恨这种事情,我不会逼着你做到。”季沧笙将提灯又往另一侧挪了挪,放轻语气,“但是你可以学会放下仇恨。”
    “你今天做得很好,我没有看错你。”
    季沧笙留了足够的时间给花不语在这黑暗中整理情绪,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远了很多。二人离开忏罪峰的时候,月色已经深了。
    折花此刻正候在忏罪峰门外,见到二人出来便对季沧笙行了个礼。
    “这人的罪会在明日由二十二位天元门上仙以及天元门的法则定下,折花,明日你带上踏花,代表天元仙尊座下出席。”
    “是,师尊。”折花抱手应到。
    这三天的时间,季沧笙已经将所有的权限彻底交给了这个徒弟。
    这个天元门最不被看好的徒弟。
    可不得不承认,折花虽然在修行上的天赋不及他人,却事事端得正,是几个徒弟里,最接近天元法则所训的品性。
    只可惜,折花的性格不太适合,即使日后有所改变,本性还是会或多或少地影响他的作为。
    位置越高,责任越重的人,心越不能偏,他可以有所有的负面情绪,但是不能让这些负面情绪影响判断。
    季沧笙对于花不语不同常人的表现并不惊讶,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应该会怀疑,毕竟花不语太小了。
    可季沧笙是活了两辈子的人,相对于现在的花不语,他更熟悉的上辈子的踏花上仙,并且,季沧笙也是这么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十一岁便参透天元法则所训而继承这个位置。
    “师兄。”
    上一世,花不语出师的时候,季沧笙已经被千夫所指了,所以对于季沧笙本人,花不语只了解他作恶多端的一面。
    “师父明明看着这么年轻,为什么这么厉害呀?”
    折花似乎被花不语逗笑了:“师尊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他九年前便继承了天元仙尊之位,得到了功力的传承,但是身体承受不了,所以长得比普通人慢些。”
    “哦……”花不语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跟着折花走。
    怪不得自己的表现没有引起季沧笙的怀疑,这家伙本身就是一个怪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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