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

    宋卫国从车间回来已经挺晚了,他刚要上楼,就看见老杨从房里走了出来。
    “老杨,这么晚了去哪呢?”
    “哦,宋科长啊,我想起衣服还在天台没收,上去看看。”
    老杨笑着说道,神色与平常无异。
    回到家里时,宋卫国才知道家里来了客人。
    来的是李巧芬早年去广省打工的堂弟,宋卫国与李巧芬结婚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她堂弟两回。
    印象中,这位堂弟家境不是很好,人长得瘦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戴着啤酒瓶底厚的近视眼镜片,老实又好欺负的样子,总是说一句话就要被人驳三句。
    当时,宋卫国还很同情他来着。
    可面前这个梳着分头,用摩斯抓了发型的,身体有点发福,还穿了一整套西装,配上一副金丝眼镜,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人又是谁?
    “姐夫!”那人一见宋卫国就笑着站了起来,抓紧宋卫国的手握了握,“我正想问你,没找到合适的停车的地方,把车停在楼下合不合适呢!”
    宋卫国一听,这才知道楼下那辆奔驰小轿车是他的。
    宋卫国不竟有点心酸起来,当年他和李巧芬结婚的时候,哪个人不羡慕他高中生学历,到哪里都好找工作?可现在,他混了这么多年,才是个小科长,李巧芬的这个堂弟居然连奔驰都开上了。
    “姐夫,我和你说,现在全国上下经济一片大好。广省那边可遍地是黄金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看过多少打工仔,从一开始出来身无分文,到现在白手起家,自己开个小工厂,一年挣个几十上百万。”
    “就连咱们宝岛的同胞都到广省捞金了,你说挣不挣钱?你要不相信,想想以前我什么样,现在我什么样?”
    李巧芬炒了几碟小菜,宋小琴自告奉勇到小卖部买了几瓶酒。
    几瓶黄汤下肚,宋卫国被灌得迷迷糊糊,听着客人说他在广省怎么从一个打工仔,混成了如今资产上百万的大老板。
    宋卫国听得心动不已,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我们也没这门道……”
    “怕什么?我这里不就是门道吗?我这次回来,就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的,以后大家都是股东!”
    宋卫国脑袋一热,就跟着他找了台自动柜员机,把卡里的钱全部转了。
    宋卫国邀堂弟回家住,可堂弟说已经定了南安大酒店住了,他只好自己拦了辆出租车回家。
    一回到家里,客厅的座机就又响了。
    里面一个老太太“喂”了一声,宋卫国下意识以为是赵建英:“喂?妈,你怎么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
    那声音阴沉沉地问起房子的事。
    宋卫国道:“什么买房子,房子暂时不买了!那大几十万,我全投资给巧芬她娘家堂弟了……”
    嘟嘟嘟——
    宋卫国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他这个时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刚才那个声音好像不是他妈的,可又有点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但如果不是他妈,谁还知道他要买房子的事情?
    宋卫国情不自禁地看向墙上挂的时钟,正好指向午夜零点。
    这个时候,他妈应该早就睡了吧?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宋卫国莫名其妙一个趔趄,仿佛有什么人在他背后重重地推了他一下。
    他没站稳直接就被推到走廊上去,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白毛汗都被吓出来了:“什么人!”
    “你不是答应了妈,要给妈买房子?”一个沙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恶狠狠地问道。
    宋卫国艰难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衣唐装的老太太站在他身边,脸色比纸还白,最要紧的是,她和梦里那个一直管他叫崽的老太太,长的一模一样!
    宋卫国,一个大男人,情不自禁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老杨已经坐在天台上很久了,他并没有什么衣服要收,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想找个空旷的地方透个气。
    天台上还有不知道谁的一双回力鞋没收走,底下垫了张报纸,日期看起来很新。
    老杨抽出报纸,抖了抖纸上的灰,借着路灯的光线落,目光情不自禁地被一张照片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张生活照,不知道谁惹了她不高兴,嘴角像坠了两个沉甸甸的秤砣。就算在照片中,老太太也没露出笑容。
    旁边豆腐块大小的地方印着:
    南安市福彩站门口,一孤寡老人突然于路边猝死。警方称现仍未找到老人家属,望认得此人者转告亲属到市局认领遗体。
    老杨先是愣了愣,猛地站了起来,然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把头埋在照片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崽啊,你太让妈失望了。”
    “崽啊,你就不能不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吗?”
    “崽啊,你能不能让妈觉得你活得像个人?”
    ……
    终归。
    还是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啊。
    楼下,宋卫国看着步步紧逼的老太太,大声吼道:“我不是你儿子,我也没答应过买房接你过来住!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我干什么,找你儿子去啊!”
    话音刚落下,一个身影就从顶楼天台坠了下去,撞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紧接着,楼里传来数声男人女人的尖叫声。
    宋卫国趴在栏杆上一看,差点没吓得厥过去。
    李巧芬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从房里走了出来,嫌弃地看着宋卫国的怂样:“小琴明天还要上学呢,你嚎什么嚎!”
    “不是,巧芬,刚才……”宋卫国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
    李巧芬一把推开宋卫国,顺着他的视角往下看去。只见老杨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身后的鲜血小溪水一样流了出来。偏偏他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那笑容正被鲜血一点点染红。
    李巧芬站在栏杆边上捂住了嘴:“卫、卫国,老杨跳楼了……”
    宋小琴也被惊醒了,当宋卫国和李巧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时,她赤着脚从房里跑出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搬家!我明天就要搬家!”宋小琴在客厅里歇斯底里,“爸,妈,你们快把钱要回来!这什么破烂地方,我再也不住了!”
    宋卫国额头两边太阳穴一阵突突跳,醉酒加上刚才的惊吓,让他头疼欲裂,他一拍大腿:“搬!把钱要回来,直接搬!”
    别说宋小琴住不下去了,就连宋卫国一个大男人,都觉得全身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
    “不行!这回把钱拿去买了房,下回你还敢保证还能有这么多钱?”李巧芬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目光忽然锐利起来,“再说了,现在我爸妈都知道我们中奖了。宋卫国,你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想我回娘家给人笑死?”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发财?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有脏东西一直缠着我?要不是老杨替我挡了一劫,现在在下面的人就是我了!”宋卫国震惊地看着李巧芬,他从来不知道李巧芬居然这么爱钱。
    李巧芬不吱声,坐在沙发上抱着宋小琴:“小琴,妈问你,你不是想家里有小轿车想住大别墅,穿好看的衣服吗?妈也想!忍几天吧!”
    警局里,已经凌晨了。
    可报警的电话,却一次接一次地响起。
    正巧局长因为一起跨省巨额金融诈骗案在局里鏖战了好几天,端着一碗方便面经过时,就见到接线员不停地接电话。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这么多电话?”局长皱了皱眉头。
    接线的女警察摇了摇头:“晚上十二点多的时候,服装厂有个员工跳楼了。脑袋着地,当场死亡。我们的人赶到那边,医生都说没抢救的必要了。死然后,这个老太太就一遍遍地来电话。我们又派人过去问了一圈,都说死者孤身一人,没见到有家属。”
    局长的眉头皱得更紧,正巧电话又来了,他干脆自己接了起来,只听到对面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慌乱地说道:“警察同志,求你救救我儿子吧!我儿子还年轻,他不能死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那边自动挂了电话。
    他开的是免提,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女警察小声说道:“只有他们那一个姓宋的科长说了,有个黑衣老太太变成鬼缠着他……”
    言外之意,就是来电话的可能是那个黑衣老太太。
    局长没有说话,而是环视了周围一圈,喊道:“张富强,张富强呢?”
    今天晚上本来不该张富强值班,但他想走的时候,正巧来了服装厂的事情,也就留下来了。这个时候困得不行,正趴在桌上眯了会儿。
    张富强一听到局长的声音,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腰背板得老直:“局、局长!”
    局长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说道:“你准备一下,过一两天下一趟龙溪镇,我有任务交给你!”
    说完之后,也不看张富强的反应,端起泡面回了自己办公室,用座机打了一个电话。
    半晌,局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喂,老王啊,又有事情得麻烦你了。知道,知道,老规矩嘛,我一定让食堂采购你的麻油鸡!说好了啊,我很快就派人去镇上接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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