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他那脾气一天一个样,从小就这样,谁撞上他心情不好,大冷天被一脚踹进水里都不少见,她和他关系不太好时,也差点中过招。
    长公主不太看得上李煦,但也知道他今夜有功,忍着脾气没骂他多手多脚,只说道:“太子殿下要有真时间,该回宫好好陪陪陛下。”
    她在讽刺他时间多,随意就把钟华甄带走。
    李煦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站在一旁,回道:“长公主也是,该早点回府,免得让人白白受伤。”
    “母亲。”钟华甄不想听他们吵,迷迷糊糊喊了长公主一声,带着一点哭腔,也打断他们的谈话。
    长公主听出她声音不对,也不想再和李煦多说,掀帘从外进来,让马夫调头。
    一阵凉风卷进来,钟华甄缩了缩身体。她现在只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没什么力气,手跟灌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
    钟华甄被折腾半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马车离开得快,长公主拿帕子给钟华甄擦汗,问万大夫,“甄儿身子如何?”
    马车内的宫灯微微摇晃,马车底下铺着厚实舒适的毯子,万大夫在用干净的纱布给钟华甄缠伤口,道:“世子的伤并不重,每日早晚换两次药,回府中养养即可。”
    长公主摸钟华甄的脸,觉得有些凉,帮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又问:“甄儿的脸为什么这么凉?”
    万夫人看向长公主,迟疑道:“……世子的脉象,似乎有些问题。”
    第38章
    万大夫给钟华甄敷的药有安睡作用, 钟华甄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清晨的阳光从窗牖露出。
    幔帐顶垂下平安符,锦被掖得严实,她躺在自己床上, 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
    屋内燃着暖炉, 暖和舒适, 钟华甄轻扶有些疼痛的手臂, 慢慢坐起来。她乌黑头发散下,搭在细弱的肩上。
    长公主坐在罗汉床上,腿上盖薄被, 正在翻看医书,南夫人则跪在地上,似乎被训斥过一通。
    果然被发现了,钟华甄心里叹口气。
    “南夫人,你先下去吧,我想和母亲单独聊聊。”
    长公主听见她的声音,微抬起头,而南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欲言又止,钟华甄只是摇摇头,让她离开。
    “下去。”长公主发了话。
    南夫人知道她们二人的话不会少,只得揉着膝盖起身离开, 等南夫人走后, 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人, 红木圆桌上的清粥已经凉了。
    长公主面冷声淡,先开口问坐在床上的钟华甄:“李煦的?”
    钟华甄顿了顿,并不想承认,换了句话回道:“他不知道我身份。”
    她想咬定不是李煦的,但长公主不是傻子。
    长公主的手微微攥紧,气得指尖都发白颤抖。李煦和钟华甄关系怎么样长公主知道,就算钟华甄再怎么早熟,对自己身边唯一的男人总会产生一些不同的情绪,所以每每提到李煦,她都会跟钟华甄强调不要离他太近。
    钟华甄踩着脚踏,怕她误会,又道一句:“我只把他当成朋友,并无母亲想的儿女情长。”
    长公主把自己手上的医书放在一旁,厉声道:“钟华甄,你今年已经十五,不是五岁,做什么事,你还需要我来强调吗?”
    钟华甄没辩驳,低头回她:“甄儿知错。”
    “低头做什么?!抬起来!”长公主训斥的语气严厉,她直接拍了桌,发出好大一声响,钟华甄肩一抖,“敢做不敢当?枉我平日不停告诉你和太子保持距离,糊涂至极!三娘连诊数次,都不敢在路上说你脉象如何!”
    钟华甄扶着手臂慢慢起身,连鞋都没穿,踩着冰凉的地板,到她面前跪下,“我知母亲不会想知道这种事发生,一直想抽时间离开一趟,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未能如愿。”
    长公主怒极了,她捂住胸口喘大气,“你是觉得我不会罚你?”
    钟华甄认错道:“我早已经准备好落子汤的药,实在怕母亲气成今天这样所以才拖到现在,是我有错。”
    长公主不喜张家多年,已经快刻在骨子里,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嚣张跋扈的性子更惹她厌。钟华甄千防万防,没想到会栽在郑邗这件事上。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喝得了落子汤吗?你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见你父亲?他张家做了什么他们自己知道,李煦就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糊涂!”
    她的话让钟华甄把头低得更下,长公主正在气头上,无论说什么解释都是狡辩,不如让她直接骂一顿宽心。
    长公主气得把医书掷在地上,书砸到钟华甄旁边,她抿住嘴,手慢慢攥住腿上的衣服。
    屋外是安静的,院子里的婢女小厮全都撤走了。长公主大口喘气,钟华甄听出她声音不太正常,抬起头看她,见她捂住胸口脸色发白,连忙对外道:“南夫人,快来看看母亲!”
    南夫人就在门外侯着,听到钟华甄叫她,连忙推门进来。
    钟华甄起身扶住长公主,南夫人则赶紧给她掐穴,长公主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但她仍旧气得不行,攥住钟华甄的手都在用力。
    “公主身子不爽快,莫要再气,”南夫人劝道,“世子身子不佳,昨日为了您受伤又吃药,好不容易醒了,何必再劳神费心?这事也不怪世子,都是太子殿下的错。”
    长公主气得手抖道:“事情到这地步,还用分谁对谁错?我钟家无依无靠,没有子孙后代,也不想要李煦的种!”
    钟华甄隐隐约约听出一丝不对劲,她说道:“这孩子我不会要的,母亲既然已经知道,那这两天便可备落子汤。”
    南夫人忙对她摇摇头,让她别再继续说,钟华甄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什么,闭了嘴。
    她手还是有些疼的,李煦给她用的药猛,没什么痛觉,万夫人的药温和一些,止不了痛。
    这事暴露会引起长公主暴怒,她知道,所以她一直不想让长公主知道,不止是现在,长公主以后恐怕会让人看她更紧。
    万大夫从外面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碗泛热气的苦药,见钟华甄光脚站在地上,忙开口说:“世子现在正是体弱,若是着凉对身子更加不好,快回去歇着。”
    钟华甄唇色苍白,摇摇头道:“我不打紧。”
    万夫人却放下药碗,把钟华甄扶了回去,“你昨日受惊,手被砍伤,虽喝了解毒散,但身子经不起折腾动静,这些时日都得静养,最好待在府中不要出门。”
    钟华甄察觉她对自己异常的紧张,握住她手腕问她:“怎么回事?”
    长公主替万夫人开了口:“这几天我会向陛下请旨,去东顷山为京城祈福,等你月份稳定之后,我们再离开,你既然说李煦不知道你身份,那便继续瞒着,不要再见他。”
    万夫人叹气道:“公主不要再说世子,世子先好好养着身子,落胎伤身,现在不宜冒险喝那种虎狼之药,会坏身子。”
    钟华甄愣了愣,现在不能喝,岂不是要往下拖,可再拖下去,这月份就大了,到时候更加动不了。
    她微微愕然,“母亲什么意思?这孩子要不得!”
    长公主忍住怒气道:“你若知道要不得,为什么又不早早流掉?难不成还想留到以后威胁我?”
    “我没……”钟华甄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深吸一口气,“若是担心我的身子,母亲大可不必,长痛不如短痛,我忍得下去。”
    南夫人是医女,懂得万大夫她们所言,她在一旁对钟华甄道:“世子昨夜的伤是不重,但你身子弱,被折腾得伤了,若是现在用那种伤身子的药,以后怕是不能再生育,严重些,可能落下病根,还是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钟华甄顿在原地。
    长公主厌恶道:“等这孩子出世,送到寺庙之中,不要让他沾上半点钟家有关的事。”
    ……
    长公主在钟华甄这里生了顿脾气,也没问她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华甄独自一人在寝卧中待了一天,不准出门,等夜晚到来的时候,南夫人来帮她点灯,被她拒绝。
    “夫人今日挨了顿板子,快些回去休息吧。”
    南夫人是她院里的医女,平日只用照顾她,今天因为她挨了一顿板子,长公主心中的怒意,也想像得出。
    “世子也不用生长公主的气,”南夫人放下灯罩,叹了一声,“她素来是这样,张相手掌大权,继皇后为后宫之主,她说起话来也从不留情面。”
    钟华甄坐在床上,双手抱膝,对她摇摇头说:“我猜到母亲会有火气,倒也算心有准备。你回去歇息吧,我的手已经换过药,今天不用再点灯,我待会就睡了。”
    南夫人应了她,让她好好睡一觉,不用担心以后的事。
    日后的事怎么样,谁也说不清,她们都听见长公主方才说要把孩子送出去的话。正如钟华甄以前想的,这孩子本就不该来,谁都不期待,父亲,母亲不想要,如今连外祖母都憎恶至极。
    她的下巴轻轻靠着膝盖,慢慢垂下眸眼。
    侯府需要一个继承人,只能由她生,可不该是现在,等她二十岁回青州后,长公主会为她挑备人选,不会和张家沾上任何关系。
    钟华甄知道长公主满心只有威平候,分给自己的宠爱少之又少,侯府上下事事以威平候为先,即便人早已经没了,在长公主心中活得也比她好。
    天色漆黑一片,伸手看不见五指,她突然叹出口气,觉得自己是受了伤,所以有些小孩子心性,竟然还能想到那种事上。
    长公主要是不疼她,也没必要让她先把身子养着。
    她准备先睡一觉时,一只大手突然抚上她的脸颊,钟华甄倏地一惊,后背一阵阴寒之气爬上,让她打个冷颤。
    对方却问:“怎么全是水?伤口有这么疼吗?我可从来就没有因为受伤疼哭过。”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这种疑惑不解又有三分炫耀语气的人,除了那位小祖宗外,也没有别人。
    “你怎么又来了?”钟华甄没好气拍掉他的手,“你吓我一跳。”
    第39章
    佛堂纱灯明亮, 香火烟气缭绕, 长公主跪在佛像面前, 她素衣木簪,闭着双眼双手合十。
    罗嬷嬷端碗参汤进来,放在一旁, 同她道:“世子那边没亮灯, 恐怕是直接睡了。”
    长公主缓缓睁开眼, 她的手慢慢放下, 烧了柱香,轻声道:“我当真没想过甄儿会做出这种事。”
    罗嬷嬷叹声说:“世子是听话的人,我今日虽没过去, 但三娘说公主你发的火太过了,让我找机会来劝劝。”
    长公主起身坐到扶手椅上,她抬手拿起碗,用勺搅散热气,问:“她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世子只吃了几口,”罗嬷嬷为她按肩膀,“我今日去找了南夫人,她得了你一顿板子,不敢妄言,却还是忍不住跟奴婢道一句,世子那时都快哭出来了。”
    长公主手上的速度慢了下来。
    她身子不行, 忍不了疼, 却能忍下委屈。
    “甄儿是最听话的, 可我着实是太气了,如果我去了,见到侯爷,这让我怎么有脸说话?”
    “公主在侯爷身边呆得久,还不知道侯爷性子吗?他没成婚前一堆红颜知己,成婚后才把外面的关系都断了,一心一意对你好。要世子真是个男孩,他或许会严格管教,可世子她不是,侯爷怜香惜玉,只会把世子宠得无法无天,哪可能像现在这样,早早通晓人情世故,克制又有礼?”
    威平候宠爱妻子,与长公主感情深厚,但他成婚以前的那些风流逸事传得也开,他从没想过被妻儿牵绊,最后却还是入了长公主的芙蓉帐。
    长公主放下手中的碗,也没心情再喝,她揉着额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可孩子一事,还是太过荒谬了。钟家与张家不共戴天,李煦是张家外孙,你让我如何接受得了?”
    罗嬷嬷是长公主的乳母,敢说的话多,忍不住道:“陛下算起来还是张家女婿,难道这还得分得个一清二楚吗?”
    长公主沉默了,她开口道:“我与陛下一同长大,感情自然和别人不一样。他虽爱猜疑,却十分信任我,把甄儿放太子身边,是想太子得到青州相助,可他这些年对甄儿的宠爱,却是远胜太子的。”
    “说来说去,公主还是过不了心中的槛,可这些都不该牵扯上世子,世子是最无辜的。”
    罗嬷嬷知道威平侯的死对长公主来说,一直是个打击。
    长公主七月份受惊早产,母女性命都是命悬一线,一家三口都差点折于张家,撑过来平安到现在,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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