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

    三日后, 江舒涵,大柱, 小柱, 瑞生和张满胜坐着黄家的马车进了县城。
    大柱和小柱要去开店,将几人送到精画馆门口就离开了。
    精画馆位于城东,坐北朝南,迎面是一个粉白的大照壁, 门前左右两侧,有一对六尺三孔多高的圆雕雌雄石狮。红边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狻猊铺首,大门正中上方高悬着画圣吴道子所书的“精画馆”匾额。
    门两旁明柱上, 悬挂着一对蓝底金字对联:文墨朱批绘河山, 甲胄锋刃定乾坤。这副对联据说也是吴道子的作品。
    从大门进去,门房让三人报上姓名。
    李立盛一早有过交待,在听到他们的名字后, 立刻放他们进去。
    三人饶过大照面, 就一大片空旷的区域,左右就是抄手游廊,他们按照那门房指示, 沿着右边抄手游廊一直往前走。
    这抄手游廊靠墙的一侧每隔几步就有一幅画挂在其中以供人家欣赏。而旁边也会贴一张白纸, 由人在旁边点评。
    想来这些作品都是学徒的作品。几乎每张白纸都被字迹填满了。
    三人走过一个拐角, 原本在前面走得好好的张满胜突然停滞不前,整个人呆住。瑞生走在他后头,差点撞上他后背。江舒涵眼急手快将人拉住。
    而后三人齐齐往前看。好家伙,江舒涵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这么怕过。
    只见前面走廊尽头居然趴着一只老虎, 因左边拐角处有树木遮挡,看不清它皮毛的颜色,可那双眼睛却只勾勾盯着你,让人无端竖起汗毛。
    就在江舒涵三人想着该不该夺路而逃的时候,突然从另一面走过来一群年轻学徒,他们每人都拿着一个包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往这边拐过来。
    在经过老虎的时候,三人好似没看到,径直走过去。
    江舒涵终于发现不对劲儿。因为这个抄手游廊不宽,那只老虎体型看起来很大,如果真趴在拐角处,这些人不可能如此轻轻松松走过来。除非……
    “咦?你们是何人?”这群学徒们很快发现江舒涵三个陌生人。他们的穿着也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为首那人将他们三人打量一通,蹙眉问道,“你们来找谁?”
    江舒涵是女子,此时不好贸然上前答话,张满胜见老虎被挡住,已然恢复镇定,忙回道,“我们来找李馆主,是他请我们来的。”
    听说是来找馆主的,大家交头结耳讨论起来。
    这些学徒中就有一人是馆主的弟子,他衣着华丽,手执折扇,一派贵公子打扮,“请问你们找家师何事?”
    张满胜将瑞生拽到他前面,“李馆主说要收瑞生为弟子,我们来了。”
    此言一出,大家议论声更大。
    贵公子旁边那男子想起来了,“哦,你就是前几日先生口中无意中寻来的弟子吧?我听我先生说过,馆主对这位弟子评价非常高。”
    另一人经他提醒也想起来了,“对,对,就是前几天贴的那张山水画,听说就是此人所画。而且我听先生说,他没有经过任何人指点,是无师自通。”
    众人一听无不唏嘘,“怎么可能。该不会是骗人的吧。怎么可能会有人无师自通呢?”
    也有人小声反对,“那也不是不可能。那些志怪中,不是就有那些生来就能知之的人嘛。”
    说这话的人太少,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掩盖。
    倒是那贵公子比旁人知道多一些。先生自那日归来,欣喜异常,甚至还说出“如获至宝”的话。想来对此人非常满意。
    想他三岁就会作诗,五岁就会运笔,十岁便能画得一手好丹青。
    又因为家学渊源,他从小看过无数名家画作,他都没得先生如此高的评价,现在却被个毛头小子得了,他心有不服,看着瑞生的眼神也带了点挑衅,他下巴抬了抬,“既要拜家师为师,不如也让我们开开眼界,瞧瞧你到底有何本事?”
    瑞生抬眸,他虽有些呆傻,可谁是真正对他好,他还是知道的。更何况这人明显没有掩饰他的敌意,瑞生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
    江舒涵见此拍拍他肩膀,向贵公子道,“我是瑞生的娘。我这儿子生来便与旁人不同。他没有争强好盛的心,反应也比别人慢半拍。你现在就让他拿出真本事,恐怕他拿不出来,不如等他学过一年半载,再将画作贴出来任大家点评,如何?”
    贵公子蹙眉,“如何能等这么久?”
    他指着旁边的画作,“既然他能无师自通。不如就点评这些人的作品吧。”
    江舒涵一怔,这些点评可都是匿名的,现在让瑞生点评,这不是让瑞生刚来就得罪人吗?
    江舒涵想了想,还是决定让瑞生接受此人的挑战,也好过将来被人看不起。在这个圈子,不会明目张胆欺负人,只会用学识斗赢你,也就是俗称文斗。
    她附手在瑞生耳边说了几句,瑞生愣了下,点了下头。
    游廊里,学徒们分为两边站立,江舒涵和张满胜站在右侧,唯有瑞生站在一副《山水画》前。
    他将画从近到远,从左到右看了好几遍,末了才道,“这画线条灵动,勾勒细致,用墨对画面进行层层渲染,体现出山的恬静之美。”
    说完便不说了,其他人一听只有这么短的评价都有些傻眼了,一副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的表情。
    贵公子忍了又忍,“你只说了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我也不是让你夸,这副画别人都能点评出不足,你不会看不出吧?”
    江舒涵见此知道不批评是不行了,便让瑞生说出全部。要是真得罪人就得罪吧。
    瑞生又细看了好一阵儿,才道,“如果非要说缺点。那就是这画的线条过于轻浮,如果画女子,画活物,会灵动许多。画山水就有些过于飘,不够稳重。”
    他这点评刚过,而后大家齐齐哄笑,看着其中一个穿着锦衣常服的男子,“啊啊啊,陈观,你瞧瞧你,连个不认识的小师弟都觉得你只会画仕女。你说你丢不丢人?”
    原来这画的作者是陈观。
    他从人群中站出来,冲众人歉然一笑,“我本就不擅长山水图,是先生非要我画这个。好了,你们笑也笑够了。可还服气?”
    那贵公子横了瑞生一眼,一甩袖子走了。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离去。
    陈观笑道,“你们别介意,崔郸师兄只是太傲了一点,其实人一点也不坏。你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
    他又热情招呼瑞生,“我也是馆主的弟子,我叫陈观。你以后就叫我陈观吧。”
    瑞生木呆呆叫人,“陈师兄。”
    陈观似乎是个极热情的人,“正好我刚下课也没事,不如我带你们去见先生吧。”
    张满胜指着对面那只老虎胆战心惊,“可那儿趴着一只老虎。”
    陈观一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摇头失笑,“那只是一幅画。”
    张满胜不信,陈观带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江舒涵听到是画,跟在他身后。
    这确实是一幅壁画,借着拐角光线阴暗,将这副老虎图渲染得跟真虎没什么两样。
    从侧面看,就会发现这老虎不够立体,只是画在墙上而已。
    张满胜见江舒涵和瑞生都走过去了,也壮着胆子上前。
    “哎哟,我的娘咧,还真是一幅画啊,这也太像了吧?”张满胜激动上前,下意识想要摸老虎。
    陈观吓得心都快跑出来,立刻出声阻止,“哎,这可不能摸。”
    张满胜双手往后缩。
    陈观解释,“这是我们师祖的作品,他老人家的画存世量极少,一幅画价值连城,若是你不小心将这画磕了碰了。那后果,谁都担待不起。”
    张满胜听到价值连城,吓得不轻,急忙往后退了两步。
    陈观笑笑,末了又跟其他人科谱,这幅画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每年他们都要重新填色翻新。初次见到这幅画的人都为这幅画所折服。算是精画馆的一景儿。
    江舒涵心想,画得如此逼真,恐怕也吓坏不少人吧。这画圣也挺有趣。
    由陈观带路,他们很快找到馆主所在的院落,只是他有贵客在场,只匆匆跟他们见了一面,就让陈观先带他们去后院宿舍休整。
    精画馆有几排院落是学徒和画师们的宿舍。学徒们大多都是四人一间。单人宿舍都是画师们的住处。
    张瑞生一来就住单人房,陈观也是羡慕得不行。
    单人宿舍并不大,一张床,一张架子,还有一张书桌。
    陈观指了指后面,“还有一间耳房是专门给下人住的。”
    江舒涵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家下人,这是我们瑞生的堂叔。”
    陈观闻言,连连抱歉,“对不住。对不住。”
    张满胜倒是没生气,看了眼后面的耳房,里面只摆了一张床,隔了一堵墙。
    陈观又带他们到食堂,茅房甚至连澡堂都有。
    张满胜没想到这里如此周到,自是欣喜异常。
    江舒涵不能在此久留,这边晚上六点就得关门。
    她让瑞生好好听师长的话,又叮嘱张满胜不要让瑞生跟人吵架,要是对方过份,他就告诉师长,让他们帮忙解决。
    要是瑞生画画,完成的作品可以留着,废稿必须烧掉。张满胜自是满口答应。
    从精画馆出来,江舒涵打算到城中买了些东西再回去。
    精画馆在城东,这里住的都是读书人,环境很是清幽。而城中就不一样了,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多了。
    江舒涵身上钱不多,只买了些细棉布,步行到城门口,这里有牛车,只需花几文钱就可以坐到村子。
    下了车,江舒涵抱着棉布在村口下来,迎面遇到几个村民,向她打听城里的事儿。
    江舒涵便挑挑拣拣将事情说了一点。
    她讲得很枯燥,可对于很少出城的女人而言,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都羡慕得不行。直说自己要是有机会,也要进城看看。
    时间一眨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期间,大柱一直没回来,不过小柱倒是回来好几趟,听他说大柱的食肆生意还不错。
    黄婆子扭头就将这事告诉了江舒涵,让她只管放心。赚了钱,大柱肯定会回来分的。
    江舒涵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大柱总不可能不要亲爹亲娘吧。
    又过了一个多月,天气开始转冷,大柱回来了。
    到了家,连饭都没吃,就叫了黄婆子一块来隔壁。
    他分了十两银子给江舒涵,“这两个多月,咱们凉皮店生意不错。吃得人也很多。光卖给那些读书人,一天就能卖掉一百多碗。”他叹了口气,“可是这吃食是季节性食物,天一凉,生意好像就不如以前好了。许多人就想吃热饭热菜。嫂子可有别的方子?”
    江舒涵一早就想过了,这凉皮也只是想试试大柱人品,如果他不值得信任,她就再寻别的合作伙伴,现在见他没有瞒着,她便将自己做好的米线做出来给他们尝尝。
    之所以做这个是因为她发现此地好像还没有米线。
    她切了些酸豆角,炸了花生米,煮好的米线在酸辣汤里,吃得人身心舒畅。
    “不过这米线必须得由我们张氏族人来做。”江舒涵还是提了个要求。
    大柱倒是一口答应,他们黄家虽也有族人,可是这方子毕竟是江舒涵给的。她想要提携自己的族人,也在情理之中。
    “米线易放,你若是生意不错,也可以在隔壁几个县多开几家。”江舒涵提醒大柱。
    大柱仔细想了下,只要买几个下人,将他们的卖身契握在手里,也不怕他们翻出花样,便点头应了,“行啊。等我回城,我就再买几个下人。最好是拖家带口的。”
    江舒涵见大柱想得周到。便也没再说什么,她也让大柱帮忙买个下人,“最好是十三四岁的小伙子。我打算给瑞生找个书童。总让满胜大哥陪着瑞生,也耽误他干活,我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大柱一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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