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

    顾浔第二日心情大好,换了件有银色暗纹的绸质里袍,难得有心情穿了清陵的校服——仙气飘飘的丝质外套,通体无花,边角有些水墨画——新弟子图案画的是菊花。本来都是弟子们自己去司衣间找笔画,奈何顾浔当时没醒,是西辞画的。
    顾浔一直没舍得穿。
    如今穿上了,倒有几分风度翩翩,手上持着坠白璎珞的折扇,气质倒也风流倜傥。
    风流倜傥的人呐,天还未明就在房门口踱来踱去,不知在等什么。
    “咯吱——”一声,西辞房门一开,顾浔笑脸盈盈,“仙君,早上好啊!”
    “……”西辞才起,有几分懵懵懂懂,正欲打清水来洗漱。头发散垂着,垂过肩角,软软耷拉下来
    穿的是件单薄里衣,领口不似平时捂得紧,有些低,恰好露出那截白玉一样的颈子,以及……往下的精致锁骨。
    几乎下意识的,西辞佯装淡定,“啪——”一声,把门复又关上了。
    “仙君!你这是害羞了?”顾浔想想西辞方才反常的样子……想想竟觉得有几分莫名的反差萌。
    没想到这仙君纹丝不动几千年,原来那么腼腆呐?顾浔哈哈笑了起来,笑够趴人窗户上打趣,手上蹂/躏着西辞窗台上的兰草,嘴上没正形,“仙君,都是男人,你有的我都有,什么没见过?”
    “莫要胡闹。”今日的西辞也不勤俭了,使了术法片刻整理好形容,推开门又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
    “我哪有胡闹?”顾浔见人出来,笑是不笑了,就觉得眼前一亮,这人……真好看呐。
    “仙君今日怎起晚了?”顾浔抬指弹一下花叶,故意问。
    “……”西辞看了他一眼,目光落花上,抬指一点,兰草被挪到了里间,他温和道,“你莫要折腾它。”
    “那我折腾谁?”顾浔笑得……宛若衣冠禽兽。
    “……”西辞没在理人,往前走了。
    “仙君,你生气了?”顾浔快步追上,也不过分,始终错开西辞一些距离,少年高挽着头发肆意,他微微偏头看西辞,他始终垂着眼,波澜不惊,认真看路,顾浔安分了些,“我不闹你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没气。”西辞停下,看了眼顾浔,温和道,“中州路途遥远,此去需要御剑,你当心些。”
    西辞化出寒霜降,朝顾浔递出一只手,“上来吧。”
    顾浔将手放上去,安安静静站西辞身后,待心跳平缓过来才问,“前些天我什么法子都使了,你就是不松口,怎么昨夜又想通了?”
    “你需日日服药,随身带着方便些。”西辞又在搪塞人。
    他愿意带顾浔去中州,是因为古墓那晚,他抵在自己肩头,说不要丢下他。
    那种绝望而微弱的祈求……西辞拒绝不了。
    “我又不是你什么东西,什么叫随身带着?”顾浔嘀咕一句,寒霜降已飞出清陵。
    清陵结界内的气息祥和,出了结界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现在正值秋天,风大,又凉。剑上颠簸,顾浔左右站不住脚。
    “抓紧些。”西辞将速度降下来,叮嘱道。
    “仙君,你倒是告诉我抓哪儿啊?”顾浔逮到机会就没正形,故意说,“不然我乱下手了啊……”
    西辞顿一下,很轻出声,“……腰。”
    *
    没出清陵之前,顾浔从未想过人间会是这样的。
    游戏设定里如画的河山,现在看来,十里就有一座尸山。尸体多得葬不下,被扔到了深山老林里,被魔气浸染过的尸体,连猛兽秃鹫都不会吃,只能腐化在土里,沿途扑鼻而来的腐臭味儿,闻着就瘆人。
    尤其到了中州。其余四洲西辞结界护着的地方尚算安好,可中州是内部出了问题,中州十三都,一百多座城,已经没多少活口了。
    四面的邻国一旦稍微缓解,必然会立马攻入,结束这个没多久的传奇帝国。
    “这是什么病?怎那么可怕?”两人下地,落在中州都城雍都,虽说是皇城,但与鬼城已无区别,蚊虫苍蝇围着腐烂的尸骨,有些没死的,残存着一口气,见有生人来,想挣扎着躲到一边,却怎么也挣扎不动,像个骷髅架似的动两下,就彻底没了生气。
    西辞俯下身替一孩童号脉,那孩童巨大头颅上顶着几根枯黄稀疏的毛发,眼睛里全是恐慌,手瘦得宛若枯柴,西辞趁好脉输了些灵气进他体内,也不知能保多久性命,他抽回手,眉头微蹙道,“是巫术。”
    “巫术?”顾浔不解,不应该是魔尊屠城的后遗症吗?
    “此巫术以人作蛊,却探查不到来源。”西辞环顾下四周,皆是这种情况,“恐是上古法器所为。”
    “上古法器大多封印在清陵,流落在外的……”顾浔想想,“莫不是无生塔的妄念镜?!我听楚明修说,那东西可用性命易换所念。”
    “是什么尚未可知。”若是无生塔的东西,西辞确保出来时封印完好,毕竟他知道无生塔里关着多少东西,不确保万无一失,他是定不敢离开的,可现在这情况……不得不联想到妄念镜,难道……在他封印无生塔之前,就已经有人动手了,“小浔,魔尊醒来后,可出过炎岭?”
    “没……没有吧。”顾浔被这么一问,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我其实没见过他。仙君……见过他?”
    西辞微微颔首,没说什么。
    “诶!”顾浔正往前走着,忽然一脚被人抓住,一转头才看见方才那小孩一直跟着他们爬过来了!
    那小孩抓着他衣角,笑得诡异可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想递给他,顾浔俯下身去接,吓得立马丢到一边——竟是一根被啃烂的人手指!
    顾浔吓得头脑一瞬发麻,那孩子还在对着自己诡异的笑,铜铃一样的眼睛瞪着他,仿佛要向他索命!
    他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给自己……
    他不是魔尊!他也没用人作蛊!
    西辞察觉到顾浔异常,把人扶起来,扫了眼周边并无异常,“怎么了?”
    顾浔木怔怔篡着他手,道,“你看到一个小孩儿了吗……他手里……”
    西辞没作反应,必然是没看到。顾浔再一看周围,哪儿还有什么小孩!
    他强迫自己淡定,起身笑笑,“没事,方才看到地上有点儿东西,发现是我眼花。”
    雍都皇城还算片净土,除了人少些,恢弘旧貌还是在的。
    亭台楼阁,红砖青瓦,越过宫墙有栋塔尤其显眼,顾浔问了声,领路的太监说,那是护国寺,住着可定国□□的菩提子。
    领路的太监将人带至大殿前,便退了出去,迎上来的是个稍微年长的中年男人。
    顾浔来之前打听过,不出意外的话,这人就是炀帝临终托孤的摄政王,李丰。
    “叩见神君!”李丰才见宫门透出点光,立马匍匐在地,顺道拉了拉站在旁边的李衢,“陛下,得跪。”
    那孩子傲气地很,睨着西辞和顾浔,“朕是天子!”
    顾浔回视一眼李衢,偏偏头,“他是天神。”
    “疫病何时出现的?”西辞没关心这些小事,直接问李丰。
    李丰拍拍袖起身,差点儿没站稳,“月余前。本来得神君相助,中州已有复苏迹象,不想……忽然闹起了这没由来的疫病……”
    “定是北朔那群狼养的野人!他们想吞了朕的天下!”李衢在一旁紧握拳头,咬牙切齿。
    “陛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李丰提醒,继而又像西辞行了个礼,“恕陛下年幼莽撞了,神君来时,可察觉什么端倪?”
    “中州疫病,是巫术所为。”西辞道,“此巫术查不到由来,却无处不在,除非种蛊的人终止,不然……”
    李衢听着,指甲快嵌进了血肉了,恶狠狠道,“来啊!朕不怕他,不就是养人蛊嘛?!朕也能养!朕不但能用中州养,还能拉整个天下陪葬!”
    西辞抬指,温温和和将小皇帝定在原地,顺道封了他的嘴。
    顾浔还以为西辞的好脾气是没有底线的,没想到也讨厌暴躁的人。
    “那……”李丰顿顿,“可是北朔人所为?这几日边关频频传来战报,说北朔已在边疆整顿兵力,很可能不日便会攻往中州。”
    “不是北朔人,北朔人虽粗矿豪迈,但擅长的是骑射打仗,若能动武,定不会冒险选择巫术。”西辞道。
    “现在他们不是不能动武吗?”李丰不解。
    “所以,他们更不会有病选择在这时候攻中州。”顾浔插了句话。
    李丰更疑惑了,“除了北朔……还有何人想动中州疆土?”
    “你该问何人不想动中州疆土?”顾浔道,“中州在五洲称霸那么几年,你以为其他四洲是真的心悦诚服?若不是他国自身难保,四洲的铁骑早踏平中州了。”
    “你……!”李丰虽知道这少年说的是实话,但这实话听起来实在刺耳。
    “还有,”顾浔又道,“或许……他们想动的,并不是中州疆土。”
    “什么意思?”
    “能动用如此高深的巫术,想必付出的代价并不小。若有这点儿心思,何不整顿兵力?四洲早对中州不满,联合起来,趁此机会攻下中州并不难。”顾浔接着说,“可他们不攻,并不是怕最后分赃不均,而是……有人没同意。”
    “阁下的意思是……”
    “没同意的人,他们并不在意土地有多少,他们只想复国。可五洲的仙师都没了,如何复?”顾浔道,“光明正道走不了,只能寻些旁门左道了。”
    李丰一惊,李衢也看向这少年。
    “方才我们过来,路上全是冻死骨,死人的怨气在某地聚集久了,势必导致灵力难以滋生。外边儿有西辞的结界护着,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他们索性将蛊咒下到雍都,借死人怨气,事半功倍。”
    “莫不是南篁!”李丰看向少年,“南篁人素来擅巫蛊之术,又不喜战争。”
    顾浔摊摊手,“这我就猜不到了。”
    “事情还未探查清楚,尚难做定夺。”西辞道,“两位不必担心,城中疫病我已简单控制住,待明日会去探查清楚。”
    “有劳神君了。”李丰行了个礼。
    “膳药房在何处?”西辞回了个笑意问,“可否借用一下?”
    “神君这是……”
    “他身上有伤,劳累不得。”西辞道,“可否劳烦找间好些的厢房带他去休息?”
    “不劳烦!不劳烦。”
    出了殿门,李丰悄悄问一句,“神君,小陛下……”
    “命格极凶,你当引他向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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