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4章 威势

    半夜时分,众人纷纷散去了,杨嗣昌又看了好一阵公文文书,他形销骨立,禁不住半夜风寒,一直不停的咳嗽,但仍然坚持把当日的事情做完。
    大军云集,各种事务千头万绪,其余的总督巡抚只管自己的一块,杨嗣昌以辅臣督师之尊,却是要放眼全局。
    种种烦忧,令他难以开解自己,他心中隐约明白,大明王朝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了。
    看似还掌握大半国土,而且多半地方平安无事,只有河南湖广南直部份地方闹贼寇,但他心中明白,眼前战事就是关键,打赢了,内地还有几年太平,不过流贼四窜,又会恢复到几年前的局面。
    打输了,两三年内,大明就会亡国了。
    “可惜,诸多文官都是庸懦无能之辈,而武臣跋扈骄纵,心思各异,根本不会出尽全力!”
    明朝武将从如同奴仆一般,到现在骄纵不法,一上一下成了一个极端,客观来说,崇祯自己驭下不当是一回事,王朝末世法度不行是一回事,比如粮饷,盛世时文官掌握着这要紧东西,听话便有,不听就无,兵丁指着粮饷养家糊口,当然听话,将领便算是想造反,亦是无人跟随。
    到现在,朝廷经常半年一年的不发饷,兵丁只能抢掠民财养活自己,时间久了,当然就不把朝廷法度看在眼里,而武将也就能拥兵自重,跋扈不法。
    这些情形,杨嗣昌心里十分明白,但他也不会把全部实情上奏,崇祯身居九重,性子又刚愎自用,刻忌寡恩,一时奏上可能会使皇帝有所感觉,但很短时间过后,崇祯便又会故态重萌,根本不会认真的考虑前方的情形,而只会恨文武俱无能。
    在料峭寒风之中,杨嗣昌披着自己的大毛衣服,却仍然感觉到刺骨的寒气。
    他望北看去,突然想到了被困松山堡的洪承畴。
    从八月下旬战败,与邱民仰和曹变蛟,王廷臣等人率万余残兵避入堡中,而不是一意南逃,杨嗣昌对洪承畴的选择也是十分欣赏。
    这才是真正的疆臣!
    仓促之际,没有一味只顾逃走,而是避入军堡,吸引敌军精兵不能一味追袭,使吴三桂等总兵得以保全一些实力,惨败之后,能做到这样,也算不容易了。
    只是松山堡缺食少粮,没有冬衣,辽东苦寒的很,现在辽东想必已经下过多少次雪,而清军围而不攻,王廷臣和曹变蛟曾经劫过皇太极的御营中军,可惜功亏一篑。
    现在想来,在松山堡中的洪承畴无非就是等死了。
    杨嗣昌自伤其类,感伤了好一阵子,他嫌帐中气闷,一时不想回去,只披着衣服,在大营中随意行走着。
    明军军纪在条文上极严,天黑之后更是严厉的变态,比如不准说话,违者斩,不准哭泣,违者亦斩,甚至不准放响屁,违者也可能被心情糟糕的将领下令斩首。
    一切原因,都是因为军士平时受到虐待,怨气很重,军心散乱,几声低泣,可能引发听到者同样悲伤的心理,然后一起怨恨愤怒,引发暴乱。
    而一个响屁,可能会被有心人夸大失实,引发营啸,大军云集的地方,一个响屁把军队给搞跨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汉唐之后,汉人武力衰微到大明这般地步,也当为有识者深深慨叹。
    如杨嗣昌这样半夜在大营中行走的情形,换了一般军士就被擒下斩了,对他来说自是无碍。
    不过现在的军营也是与以往不同,杨嗣昌走了一圈,发觉军帐中少有军士睡觉,多半是空的,甚至一些地方将军马散乱扣着,也不曾喂水喂料,战马又渴又饿,在不安的不停的用马蹄刨地,听到人的脚步声,就用大大的马眼看过来。
    “着人喂水喂料!”
    这里是杨嗣昌的督标营,算是他的直属,所以杨嗣昌大发脾气,着人立刻唤了一个督标参将过来,带着人喂好督标营下所有的战马。
    那个参将已经睡下,脸上带了一点不耐烦的神色过来,好在他不敢违命,带着自己的人手挑了一些豆料和水过来,开始喝骂着叫人喂马。
    杨嗣昌板着脸,看着刁斗林立的绵延极广的军营,心知这样的情形肯定是不止一处,还不知道有多少战马无人喂养,不知道多少病号丢在那里任其生死,而将官们肯定在花天酒地,根本不会管这些小事。
    只有左良玉似乎在被张守仁刺激过后,有振作的感觉,他的营兵军纪较严,管束的比别镇要厉害的多,但左良玉本人却不大听话,杨嗣昌感觉摸不着他的心思,好在这一次左良玉有立功的打算,已经指挥人马赶到了朱仙镇的外围,这一仗如果左良玉听话用命好好打,未始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数里外,杨嗣昌看到到处都是火光,房屋在大火中燃烧着,隐约有哭叫的声响传过来。
    他问:“监军何在?”
    监军万元吉是大理评事,是个小官,但深得杨嗣昌倚重,加上监军身份,便是寻常总兵也不敢开罪于他。
    以小制大,这也是大明的祖制。
    “监军已经睡了。”一个杨府家生子家奴走上前来,低声道:“请老爷睁只眼闭只眼吧。”
    杨嗣昌心中明白,万元吉意思是现在大战将起,不必多事,杨嗣昌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虽然久在京中,但现在出镇已经近两年,地方军伍之事深知情弊,就算他拿一些将领发作,或罚或打,但将领们也不会去处罚那些违纪的兵丁,现在是皇帝之令只行于督抚,督抚之命未必行于总兵,而总兵之命,肯定不行于兵丁。
    一旦激怒乱兵,立刻就会引起极大祸事,哪怕他们残害百姓,但归结到欠饷上就振振有词,只能暂且不管了。
    有了这样的事,杨嗣昌无心在外久呆,回到帐中后,又咳了老半天,这才勉强入睡。
    次日黎明,杨嗣昌本部兵马和丁启睿的秦军会合,一直向北方进发。他们驻兵地方距离朱仙镇只有三四十里,一路上连小沟小河都很少,只有一条汝河,蜿蜒流淌,在大军行进的地方如一条玉带一般,远远可以望的见。
    此次做战,总兵级别的就有近二十员,一路行军向北,到处都是游击旗,参将旗,都看不过来,官兵多是青绿色折上巾,穿着深色军服,那种鸳鸯战袄式的卫所军的军服,极少有人穿着了,如果是各将的亲丁或总兵的正兵营,多是明盔亮甲,刀矛闪烁寒光,纵马之时,马蹄声轰隆隆如雷鸣一般,颇增了几分威势。
    往北方去的官道全部是大股大股的兵丁,按预先的布置,各镇依次展开,跟着将领的大旗,按金鼓声行进。
    官道不够走,便是走田野,天旱了好几年,田野里全是及膝高的杂草,走在前头的兵丁们用长矛或是枪杆拨打着杂草,以防草中有蛇,暴起伤人。
    杨嗣昌坐在八人抬的大轿中,顾不得天冷寒气袭人,着人将前面和左右的轿帘都打开了,在大轿中,他看到这样的景像,心中突然生起了几分信心。
    ……
    李过是在十月初七的一早晨接到了李自成的老营亲兵传来的军令,叫他预备开拔往朱仙镇迎敌,同时言明曹营也会出兵,大约也是两万左右的骑兵,由曹营的大将杨承祖统领,往李过这边来会合。
    闯营现在有五六万骑兵,刘宗敏和袁宗第,刘芳亮还有田见秀等大将各领一些,郝摇旗也有三四千骑兵,此外闯王身边的老营骑兵十分精锐,有五六千人。
    李过这边有三万五千人,一半多是精骑,有少量步兵夹杂其中。
    这其中只有几百人是从商洛山出来的老人,全部是军官,其余的骑兵,是进入河南之后,边打边练打出来的,虽不能和老营骁骑相比,但也算是可以令行禁止,骑在马上奔行数百里的精兵了。
    他的骑兵还做不到一人双马,但三万五千余人也有近四万匹马匹,这么多马匹是高一功在北方和蒙古人交易买来的,还有在宁夏等河套地区买的河套马,少部份是这段时间在河南等地打仗的缴获,不仅是官兵的,也有拔下来的寨子里的马匹,积水成多,细大不捐,渐渐形成了现在这样战马数目接近十万的规模。
    历史上的闯营骑兵数字也差不多是这样,马匹来源也是如此,后来李自成在一片石战败后,渴欲重建骑兵队伍,但到那个时候,西部蒙古也知道他是死狗一条,不肯再卖马给他了。
    接到命令之后,李过知道事情紧急,他打算率八千精骑先出发,大队人马在后跟随,无论如何,朱仙镇是这一次战事的中心所在,绝不能坐视官兵先行占据。
    在他将要出发时,杨承祖率五千骑兵赶到,他也是害怕耽搁时间叫官兵得了手,所以先带着随时能出动的这一部份精骑赶了过来。
    这两人都是曹营和闯营的大将,又很年轻,脾气直爽,马上相会之后,更无别话,直接便是带着一万多骑兵,从开封城的曹门方向,往着朱仙镇急急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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