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明宗高兴极了,顾缜也喜出望外,只有陆玉容心中悲戚,只有才五岁的善哥儿每天都哭着找娘。
    善哥儿是支撑陆玉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她想儿子,善哥儿也想娘,家里人都告诉他娘亲生了病必须搬去庄子休养,大人们不许他去找娘,善哥儿就趁午休的时候乳母睡着了,他搬着一把椅子来到顾家的院墙下,想翻墙跳出去,自己去庄子上找娘。
    站在椅子上,善哥儿费劲儿地往墙上爬,但墙头太高了,就在善哥儿手脚并用终于挂到墙边上准备再加把劲儿爬正时,他鞋底一滑,脑袋朝下掉了下来……
    等乳母带着丫鬟小厮寻过来,善哥儿小小的身子已经凉了。
    顾缜惊闻噩耗,颓然跌在了椅子上。
    那是他的亲孙子啊,次子死后,孙子是儿子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善哥儿那么聪明伶俐,他还指望将来顾家在善哥儿的带领下成为京城第一世家,怎么半天的功夫,他的善哥儿就没了?
    抱着善哥儿小小的身子,顾缜老泪纵横。
    稚子夭折,不兴大办丧事,顾家低调地安葬了善哥儿。
    但顾缜没有将此事告诉儿媳妇,明宗也交待秋月宫的几个宫人不得多嘴,倘若陆玉容腹中的皇子因为此事出了意外,他要所有人赔命。
    宫人们不敢抗旨,但明宗都没想到,他身边也有不想他生下儿子的人。
    那人将善哥儿摔死的噩耗告诉了怀胎四月的陆玉容。
    陆玉容一听,半条命都要没了,剩下半条支撑着她要出宫回顾家,去亲眼看看儿子还在不在。
    秋月宫的宫人哪会让她离开?拼死也要拦着啊。
    一动手,陆玉容小产了,明宗闻讯赶过来痛骂了陆玉容一顿,就在明宗的骂声中,陆玉容证实了那人所说,她的善哥儿真的没了。
    陆玉容泪流满面。
    明宗骂完了,安排太医尽快调理好陆玉容的身子,他还要继续宠幸她,反正她是生三个儿子的命。
    可对陆玉容来说,深爱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她再也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夜深人静,趁人不备,陆玉容悬梁自尽。
    第92章
    苏梨快要被石榴的悲伤淹没了,以至于当她融入陆玉容的身体,她的心头还是被石榴的悲伤占据,就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瓢泼的大雨中,至亲的人都不见了,无依无靠,连个要去往的方向都没有。
    “娘,娘……”
    有道稚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苏梨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趴在她的床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担心地看着她:“娘,你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苏梨怔怔地看着这个孩子,这,这是石榴心心念念的善哥儿啊!
    苏梨与每一朵花妖都情同姐妹,善哥儿是石榴的儿子,也就是苏梨的小辈,石榴回忆中的善哥儿又那么乖那么孝顺,就因为太想娘亲,才会坠落墙头……
    苏梨不想再回忆乳母丫鬟们发现善哥儿的那一幕,她一把将善哥儿提起来抱到怀里,任由眼泪滚下脸庞。
    善哥儿是石榴唯一的牵挂,石榴至死念的都是善哥儿,只有善哥儿,为了石榴也好,为了善哥儿也好,这辈子苏梨就算自己吃些苦头,她也要保护好善哥儿,不让他小小年纪再落得那种凄惨的结局。
    “娘,你到底怎么了?”被娘亲紧紧地抱着,善哥儿有点害怕,娘突然哭得这么惨,肯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娘刚刚做了一个梦,梦见善哥儿被人抢走了。”苏梨擦掉眼泪,坐正了看怀里的善哥儿。
    善哥儿终于知道娘亲为何哭了,他摸了摸娘亲红红的眼圈,黑眼睛无比坚定地道:“娘别怕,没人抢我,就算有人把我抢走了,我也会跑回来找娘的。”
    苏梨笑着点点头。
    善哥儿见娘亲笑了,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目的,立即拉着娘亲的手道:“娘,花园里的石榴花开了,我带你去看!”
    陆玉容最喜欢石榴花,善哥儿也知道,所以早在顾家花园里的石榴花树长出花苞时,善哥儿就每天都要跑过去看一看,等着告诉娘亲花开了的好消息。
    苏梨还在想如何应对石榴的劫。
    如果她过来的时间点能在石榴嫁给顾彦衡之前,难度会大大降低,只要她不嫁给顾彦衡改嫁别人就行,甚至嫁了顾彦衡保住他的命也可行,然而她运气不好,竟然回到了这时候。看善哥儿的年纪就知道顾彦衡早死了,石榴可能已经被明宗盯上了。
    苏梨刚分析到这里,善哥儿就说要带她去看石榴花。
    苏梨开始还没在意,下了床去梳头时,苏梨嘴角哄孩子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陆玉容进宫后每天都在思念儿子,回忆最多的就是与善哥儿分别那几日的相处,所以苏梨记得特别清楚,就在陆玉容与善哥儿一起看石榴花这天的黄昏,顾缜将陆玉容叫到了书房,说要送她进宫去给老皇帝生儿子。
    苏梨不由地看向窗外的天。
    是天庭发现她与花母娘娘在作弊了,故意让她回到这个节点刁难她,还是因为石榴最大的执念是没能保护好善哥儿,所以善哥儿必须存在,苏梨才醒在了这个时候?
    不过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完了石榴花,善哥儿去先生那里读书了,苏梨回到房中,默默地思索后路。
    陆玉容的处境与芍药有一点点相似,都是孤儿,没有娘家撑腰,只是一个是卖身的贱籍,完全凭盛元庆处置外人都不会指责盛元庆什么,一个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女子,是顾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顾缜更是内阁大臣,为了他自己的脸面,他必须秘密行事。
    但苏梨想摆脱陆玉容的困境,比芍药那世更难。
    首先是顾家,顾家没有人贪图她的色,只有一个贪权的公爹,苏梨没有任何条件可以说服顾缜不安排她去伺候那恶心的老皇帝。再次,现在是老皇帝要求她进宫,决定权已经不在顾家这边了,顾缜也只是将计就计,为顾家谋算更多回报罢了。
    苏梨再有本事,她能逃脱一个内阁大臣与皇帝的联合掌控?
    进宫是必然,苏梨只能谋划进宫之后的事了。
    黄昏时分,顾缜从宫里回来了,命人去请二太太来他的书房。
    苏梨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眉目恭敬地来到了顾缜面前,行了礼,苏梨疑惑地道:“父亲找儿媳何事?”
    顾缜先叫管事下去。
    苏梨见管事把门关上了,她神色变得紧张,仿佛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
    顾缜看着这样的儿媳妇,心情也很是复杂。
    儿子死后,儿媳妇孝顺本分,既孝敬他与妻子,又把善哥儿养育的极好,如果可以,顾缜也不想自己的儿媳妇去伺候皇上。可姚敏中那佞臣不知从哪听说了儿媳妇的两个姐姐都生了三个儿子,为了邀宠把此事捅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年近六十正急需皇子,面对这么大的诱惑,皇上能不心动?
    顾缜想,不是他要对不起儿媳妇、对不起死去的儿子,是皇命难违,他无可奈何。
    安慰了自己的良心,顾缜叹气一声,将皇上的意思说了。
    苏梨扑通跪到了地上,泪如雨下:“父亲,您不能这样对我,您不能……”
    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苏梨再也说不出话,只一边哭一边摇头。
    顾缜偏头,神色凝重地道:“你以为我若有回绝之策,还会来为难你吗?如今宫中的形势,皇上急于求子,他直接对我说要你进宫伺候,我也如你这样跪下去求皇上收回成命,我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然皇上心意已决,我还不肯答应,宁可辞官,皇上却说我辞官也没有用,你不给他生皇子,他就要善哥儿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顾缜的声音也哽咽了,低着头仿佛在擦拭老泪。
    苏梨知道他是装的,说不定袖子上也提前抹了辣椒。
    戏演够了,苏梨六神无主地坐在地上,一边落泪一边喃喃道:“皇上,皇上真这么说了?”
    顾缜低着头,无奈道:“正是,玉容,为父真的没办法,善哥儿是彦衡唯一的血脉,若因为我害善哥儿遭遇不测,他日我死了,有何面目去见彦衡?”
    苏梨听到这里,大哭出声:“父亲没有面目去见夫君,那我呢,若我进宫,死后见到彦衡,他会嫌弃死我的!”
    她捂着脸,哭声越来越大了。
    顾缜连忙道:“你莫这样,你是为了善哥儿才委屈自己的,彦衡那么怜惜你,知道此事他只会心疼你受了委屈,最多怨恨我这个父亲无能,一定不会嫌弃你的,不仅是他,顾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嫌弃你,你永远是顾家的好儿媳。”
    苏梨哽咽道:“可我嫌弃我自己。”
    顾缜:……
    女人怎么这么麻烦,还要他怎么哄?
    顾缜只能车轱辘话来回说。
    苏梨的抽搭慢慢平静下来,顶着两个红红的眼圈不知道在想什么,顾缜猜测儿媳妇终于要想通了,耐心地等待着。
    苏梨最后抽搭了一声,擦拭眼泪,重新跪好,低着头对顾缜道:“父亲,为了善哥儿,我愿意进宫,只是我有两个条件。”
    顾缜眼角抽了抽,道:“你说。”
    苏梨苦笑,垂眸道:“我可以伺候皇上,但必须是以陆家女的身份,而不是顾家的儿媳、彦衡的妻子,彦衡在天上看着,我不能为他蒙羞,所以恳请父亲先给我一封和离书,等儿媳恢复了陆家女的身份,再让皇上安排一次小选,让我以秀女的身份进宫。儿媳出身清白,做什么都要名正言顺,否则有愧父母教诲。”
    顾缜下意识地抗拒这个条件。
    按照他的计划,没人会知道此事,至少没人会有铁证指责他卖儿媳妇求荣了,儿媳这次进宫未必真的会怀上龙子,无论怀不怀,事成事败之后他接了儿媳妇回来,儿媳妇就继续是顾家的儿媳,保全了顾家的名声,孙子长大后也不会恨他。
    如果答应了儿媳妇的条件,虽然有各种理由掩饰,但大臣百姓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动机,儿媳妇是名正言顺了,他的面子往哪搁?
    “玉容啊,你……”
    “儿媳的第二个条件,”苏梨打断他,继续说自己的,“父亲应该知道,善哥儿是儿媳的命,儿媳离了他一日都活不了,善哥儿在我面前,我才能安心服侍皇上,所以儿媳的第二个条件,就是善哥儿必须养在儿媳身边,儿媳真生了皇子,就让善哥儿给皇子做伴读,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再回顾家。”
    顾缜的脸都要黑了,以前竟没看出来,这个儿媳妇骨头这么硬,口气这么大!丢了他的脸面还不够,还想跟他抢孙子?如果孙子一直到成年都养在宫里,他对顾家还有什么感情?
    “这两件事父亲应了儿媳,儿媳乖乖进宫,父亲若不应,儿媳便带着善哥儿一起死,去地下与彦衡团聚。”苏梨抬起头,目光决绝地道。
    顾缜嘭的一拍桌子,大怒道:“你敢动善哥儿一根汗毛试试!”
    苏梨苦涩道:“父亲当真以为,没被逼到那个地步,儿媳会忍心伤害善哥儿吗?儿媳敢与不敢,全在父亲一念之间。时候不早,父亲慢慢考虑,儿媳先告退了,善哥儿还在等儿媳,必须儿媳给他讲故事他才能睡着。”
    说完,苏梨朝顾缜磕个虚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
    顾缜气得头疼。
    他不想答应,但顾家的泼天富贵全系在儿媳妇生下皇子、皇子与善哥儿的手足之情上,少了儿媳妇心甘情愿的配合,他连内阁首辅的位置都得不到。
    无奈之下,顾缜去与明宗商议此事了。
    明宗只想要儿子,顾家怎么安排他都不在乎,至于名声,他当年敢杀十五个皇家兄弟、大小侄子侄女,这些年又安排大批生育过三儿以上的适龄妇人进宫,各种会留下骂名的事情他都做过了,岂会在意再多顾家这一件?
    “就照陆氏说的办,爱卿尽快安排她出府,十天之内朕要采选新的一批秀女进宫。”
    明宗立即同意了顾缜所说,并且他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随便挑了现任内阁首辅的一个错,将顾缜抬了上去。
    顾缜满足了一个心愿,叩谢皇恩出宫办事去了。
    明宗也有些兴奋,搓了搓手,问一直静立在身旁的大太监魏融:“你说陆氏进宫后,朕安排她住在哪个宫好?”
    魏融想了想,过于俊美而显得阴柔的脸上露出笑意来:“回皇上,陆氏带着儿子进宫,不宜与其他妃嫔同殿,眼下后宫只有秋月宫空着。”
    明宗思忖道:“秋月宫?有点远了,不过你说得对,就这样安排吧。”
    魏融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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