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苏梨低头, 发现自己穿的是一件轻薄的青色裙子,分明是夏季的打扮。
这个发现让苏梨产生了危机感,看来盛老太太没有几日活头了, 她得尽快想个应对盛元庆的办法。
苏梨重新趴到盛老太太的床边假寐,暗暗思索这个世界该怎么过。
苏梨真心觉得古代世界比现代更难应付,现代社会讲究男女平等人人都要遵纪守法,虽然有些地方不够健全,重男轻女的现象也一直存在,但也比古代强得多。别的不提,芍药现在还是奴籍,盛元庆买下她时签了卖身契,这份卖身契应该还在盛元庆手里攥着。
偷了卖身契逃跑?
苏梨第一时间否定了这条路,就算能够离开盛家暂时恢复了自由,她依然是个没有户籍的女子,而且是个抄家官员逃跑出来的女儿,真正的身份不能恢复,女子又找不到什么可以营生的工作,又太过貌美,离开盛家,极有可能再陷入一个新的狼窝,自身性命都难保,谈何实现锦绣人生?
当务之急,苏梨得先给自己弄个身份,一个能恢复良民且盛元庆不能随意打卖她的身份。
床头突然传来两声咳嗽。
苏梨立即“醒”来,如孝女一样去观察盛老太太的情况。
“老太太,您要喝水吗?”苏梨关心地问。
盛老太太当初收养芍药,纯粹是喜欢小丫头貌美,盛老太太把芍药当一只漂亮的金丝雀看的。但十几年下来,就是猫猫狗狗都会动感情,何况芍药也非常敬爱她,所以盛老太太对芍药也越来越宠,在盛家大院,芍药除了在她、盛元庆父子面前是丫鬟,其他下人都得敬着她。
苏梨将盛老太太扶正,靠在床头,然后去给盛老太太到了一碗温水。
盛老太太今年五十多了,在古代算是小长寿了,盛老太太自知寿数将近,虽然不舍,也无可奈何,只是放不下许多事。
她拉着苏梨的手无力地念叨:“我就放不下三件事,你们老爷早年丧妻,至今身边也没有个正经女人照顾他,等我一走,他怎么办啊。第二件,少爷年少聪颖有才学,先生说他定能金榜题名,可惜我是没有福气等到那一天了。最后一件,便是你这丫头,我原想等你二十岁了再给你挑个好男人嫁了,哪想到老天爷催的急,我没来得及时间替你安排。”
盛元庆是个老狐狸,在盛老太太面前表现地兔子不吃窝边草,盛仲常这些年埋头苦读,除了早晚请安坐上一刻钟,并不会在盛老太太的院子久留,所以盛老太太并没有看出那对儿父子俩都对芍药动了心思。
苏梨正在考虑如何捞个身份,听盛老太太这么说,苏梨抹抹眼睛,真心实意地道:“老太太既然放不下,就好好地吃药,努力长命百岁,继续照顾老爷,等着看少爷高中状元,也给芍药挑门好亲。”
盛老太太苦笑道:“我何尝不这样想?可郎中看了那么多,药也换着花样吃了几幅,都不见效啊。”
苏梨因见多识广,反应也够快,轻声建议道:“老太太,芍药没读过什么书,却听说当一个人生病药石都不管用的时候,家里办件喜事兴许就能用喜气把病气祛除了。老太太,老爷、少爷都未娶妻,不如让他们一人尽快娶位贤妻,兴许就能把您的病气冲走了呢?”
盛老太太也曾听说过冲喜的事迹,有的真的管了用,有的白白给家里添了个寡妇。
更何况匆忙之间,去哪里挑个贤妻?
孙子将来要考功名做官,婚事不能草率定夺,儿子丧妻十几年了,说他生意忙,常年奔波在外,娶个妻子多半也是摆设,万一生了儿子还可能给仲常添乱,这些年便只纳妾室,且不许她们生孩子,纯当个伺候人的玩意。
盛老太太觉得儿子的顾虑有道理,所以她也不想随随便便让儿子再娶个妻子回来。
“说的容易,不好办啊。”盛老太太朝苏梨解释道。
苏梨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拉着盛老太太的手黯然神伤。
——
盛老太太吃了药又睡了。
黄昏时分,盛元庆忙完生意回来,带着儿子盛仲常一起来探望盛老太太。
盛元庆是真孝子,进屋看都没看苏梨,直奔盛老太太的床前,反正在他眼中,芍药早已是他的人,现在少看几眼也没有关系。
盛仲常到底更年轻些,趁父亲关怀祖母,盛仲常偷偷看向站在一旁的芍药。
百花皆美,苏梨本就是人间难得的美色,如今受芍药影响五官又往妖艳妩媚微调了,便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妩媚诱惑,她低垂的长长睫毛像是欲迎还拒,她漂亮的嘴唇天生红艳,比涂了口脂还要美。
盛仲常没敢多看,收回视线,他暗暗地想,等祖母病逝,他向父亲讨厌芍药做个通房,不知父亲会不会答应。
苏梨也在悄悄地观察这对儿父子。
盛元庆虽是商人,但从小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副高大伟岸的身躯。今年他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容貌俊美文雅,眼中又透露着成功商人的精明练达。他见识广,擅言谈,若他有心讨好一个人,官员能被他哄得通体舒泰,女子会觉得盛郎对她深情款款。
这样的男人,芍药从小仰慕他到大,就算最后被盛元庆害成那样,芍药仍然在期待他会回心转意,两人重温旧梦。
与盛元庆相比,盛仲常更年轻更青涩,虽有才名,却不如盛元庆更有魅力。
当然,这是从单纯外貌气度的比较,放在这个时代,盛仲常前途大好,想嫁他的闺秀远超盛元庆,只有芍药,一心一意的爱慕着盛元庆这个老男人。
苏梨没把盛仲常放在眼里,但她十分警惕盛元庆。
盛元庆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又是个狠人,苏梨不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否则一步走错,让盛元庆察觉她有离开之意,苏梨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论精明,戚骁臣、丁建军、陈彪加起来都不如盛元庆。
——
晚上苏梨歇在盛老太太身边守夜,夜深人静,盛老太太咳嗽时吐了血。
苏梨知道,她一天都不能再耽误了。
给盛老太太喂了药,压下那股要人命的咳嗽,苏梨突然跪到床前,哭着对盛老太太道:“老太太,芍药是您养大的,芍药舍不得您死,老太太舍不得让老爷、少爷给您冲喜,那就让芍药来吧,只要能治好您的病,芍药什么都不怕!”
盛老太太震惊地看向床边哭成泪人的丫头:“你,你在说什么?”
苏梨泪眼婆娑道:“老太太,如果您不嫌弃,我愿嫁给二老爷为妻,做您的儿媳妇。”
盛老太太心头一震。
她一共生过四个孩子,老大是盛元庆,老二盛元华,以及两个出生没几天连名子都没起就夭折的女儿。老二盛元华身体不好,养到九岁就病死了,如今芍药竟然为了给她冲喜,宁可嫁给一个牌位,年纪轻轻地守寡?
盛老太太很感动,感动得眼中也冒出了泪。
内心深处,盛老太太还想活,她希望芍药的这个冲喜提议能为自己续命。
但盛老太太还是劝道:“那怎么行,太委屈你了,你……”
“老太太,只要您好好地活着,让芍药能继续侍奉在您身边,芍药一点不委屈!”苏梨哭着表忠心。
盛老太太听了,知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劝了。
许是心里有了盼头,下半夜盛老太太睡得还算安稳。
第二天早上盛元庆过来给母亲请安,盛老太太看眼芍药,对儿子说了这件事。
苏梨就在旁边,盛老太太一开口,她便跪到地上,低着头等待母子俩商量的结果。
盛元庆默默地听完,深邃的黑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芍药。
芍药喜欢他,盛元庆早就看出来了,盛元庆也给过她回应,以她的聪明,她该知道等母亲一走,他自会给她妾室的名分。
盛元庆想知道这丫头为何突然要做他的弟媳。
当着明显希望他同意的母亲的面,盛元庆欣然应允,等盛老太太睡着后,盛元庆将苏梨叫了出去。
“你真的愿意嫁给二老爷的牌位?”盛元庆坐在椅子上,审视地看着苏梨。
苏梨泪如雨下,像一个害怕变成孤儿的可怜孩子,哽咽着道:“老爷,我舍不得老太太,只要这个办法管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盛元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不禁也深受触动。
芍药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很媚,会偷偷地向他眉目传情,但她对老太太确实一心一意。
盛元庆是个孝子,他也希望这个办法管用。
万一事与愿违,他照样可以拥有芍药,只是得稍微费心遮掩一下而已。
“那就这么定了,我会尽快安排。”
第53章
所谓冲喜,讲究的就是利用嫁娶的喜气冲走病人身上的病气, 所以喜气越浓, 效用越大。
盛老太太病得厉害, 郎中又一次诊过脉后,推测老太太只有十来日的活头了,盛元庆眉头紧锁, 立即命人写请帖送至亲朋好友以及与他有生意来往的各位商户家中, 连平阳城附近大小县城打点过的官员府上他也亲自拜会, 邀请诸位老爷赏脸。
盛元庆要将这桩喜事办得红红火火,侥幸能换回母亲的命, 他折寿十年都愿意。
盛元庆是盛家长子, 他记得母亲接连夭折两个妹妹时默默垂泪的脸, 记得父亲病逝母亲带着他撑起了这个家, 更记得九岁的二弟病亡时母亲一滴泪都没有留,却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早早花白了头发,这样的母亲,他怎能不孝?
即便这份孝心会让他惦记许久的芍药变成他名义上的亡弟弟妹, 盛元庆也愿意。
三日后, 盛家大摆宴席, 盛家大院里招待的全都是亲朋好友达官贵人,盛家所在的巷子里也摆了流水席, 请整条街的街坊们都出来同喜。
盛元庆精明有手腕,这么多年攒下了一大笔家业,每张桌子上上的全都是好酒好菜, 街坊乡亲们吃着盛家的肉喝着盛家的酒,不禁也都希望盛元庆这份孝心能感动老天爷,让盛老太太的病快点好起来。
宾客们一起为盛老太太祈福的时候,苏梨盖着红盖头,与盛家早亡的二老爷盛元华的牌位拜了天地。
盛家这门亲事看似荒唐,但该走的礼仪都走了,本朝婚嫁需出具由衙门盖印的婚书,男女双方各执一份。盛老太太虽然病了,脑子还清醒,为了让老天爷知道她是真的要芍药当盛家的儿媳妇,而不是只利用芍药为自己冲喜,盛老太太特意交待盛元庆要去官府登记婚书,并送给芍药一份丰厚的聘礼。
盛元庆一一照做,迎亲时,女方的婚书由盛家聘用的媒人郑重地交给了苏梨。
至此,苏梨成功从一个卖身的丫鬟变成了良民。
目的达到了,苏梨便不在意与她拜堂的是个牌位了。
——
大婚第二日,苏梨一身红妆去给盛老太太、盛元庆敬茶。
敬茶的地点设在了盛老太太这边的厅堂,人逢喜事精神爽,盛老太太由丫鬟们服侍着换上了深紫色的新衣服,人也瞧着精神了些,靠着椅背,她笑眯眯地看着走过来的二儿媳。盛老太太本就喜欢她一手养大的芍药,现在更是将芍药看成了救命的仙丹。
盛元庆看着少妇打扮的苏梨,面带儒雅微笑,将所有的惊艳都敛于心底。
盛仲常没有父亲的城府,他飞快看了一眼苏梨,立即垂下眼帘,怕被祖母、父亲看出他竟敢觊觎自己名义上的二婶。可是袖子里,盛仲常握紧了双拳,不甘心这么美这么媚的一个人竟然便宜了那位早已沉睡地府的二叔,害他再没有机会将人收到自己房中。
“母亲,您请用茶。”
丫鬟摆好蒲团,苏梨规规矩矩跪了下去,一双白嫩的手托起红釉茶碗,递给盛老太太。
盛老太太高兴地点点头,咳了两声,这才虚弱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
盛老太太赏了苏梨一套赤金的头面。
苏梨看着托盘上的一样样金首饰,越发觉得自己给老太太冲喜这个办法走对了,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
道谢过后,苏梨提着裙摆站起来,移步走到盛元庆面前,将茶递给盛元庆时,苏梨轻轻喊了声“大哥”,但她凝望盛元庆的美丽眸子,却露出了一丝悲痛。
盛元庆知道她在悲痛什么,定是以为这辈子与她无缘了,傻孩子,他养了她这么久,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养成妖媚浓艳的绝色美人,盛元庆哪舍得叫她夜夜独守空房?
但此时并不是安慰她的时机,盛元庆神色如常地喝了她的弟媳茶。
之后,盛仲常朝苏梨行礼,恭称婶母。
苏梨情绪低落地受了他的礼。
接下来,苏梨继续以儿媳的身份伺候盛老太太养病,盛元庆白天出去做生意傍晚回来探望老母亲,盛仲常待在他的院子师从盛元庆用大价钱聘来的名师读书备战明年的秋闱。
就在苏梨成为盛家二太太的第五日,盛老太太终于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坎,病逝了。
盛家还没有消退干净的喜气一夕之间换成了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