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
    夜鸦声声,乌云盖月,半夜时分, 云台寺的大门被敲响了,笃笃之声远远传开,在这静寂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楚。
    迟长青才睡下,便被觉慧和尚叫醒了,他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有一位自称是洛府的人来了,说要见你。”
    迟长青愣了一下,道:“洛府?”
    难道是洛淮之派来的?这么晚了赶过来,不知是什么急事。
    迟长青立即道:“我这就去见他。”
    等他带着洛婵去了客堂时,果然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作侍从打扮,他从没见过,心中正警惕时,那侍从对洛婵拱手行了一个礼,唤道:“小小姐。”
    洛婵认得他,从前总是跟着大兄的,便轻轻颔首,嗯了一声,韩青愣了愣,道:“小小姐的病好了么?”
    洛婵又摇摇首,迟长青见他们熟识,这才稍稍放下戒心,解释道:“婵儿的病还没有全好,只是堪堪能发出一些声音。”
    闻言,韩青便道:“总算是有好转了,是好事,大公子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洛婵抿着唇笑了,又在迟长青手心里写字,迟长青替她问道:“婵儿问,大兄和二兄眼下如何了?”
    韩青答道:“大公子很好,二公子如今还在禁卫军总司,不过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府了。”
    洛婵松了一口气,迟长青的眉头微挑了一下,倒是什么也没说,问道:“你深夜前来,可是大兄有什么事情?”
    韩青四下望了一望,见无旁人,便上前一步,自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道:“大公子遣我来给您送一封信。”
    迟长青接过那信,韩青提醒道:“大公子说,让您现在就看。”
    他颔首应下,撕开信封上的火漆,抽出信笺来,信上的字不多,十分简洁,迟长青看罢之后皱起眉来,把信递给洛婵看,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确实是大兄所写,只说让他们现在跟韩青离开,不要在云台寺逗留了,迟则生变。
    洛婵心中一跳,总觉得这话中有不祥的意味,迟长青问韩青道:“大兄信中说让我们现在就走,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韩青答道:“具体我并不清楚,只是宫里恐怕要注意到云台寺了,您和小小姐留在这里不安全。”
    迟长青问道:“大兄让我们去哪里?”
    韩青道:“回京师,公子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迟长青沉思片刻,拉起洛婵的手,道:“好,我先带婵儿去收拾行李。”
    倒也并没有多少行李要收拾,迟长青很快就整理好了,带着洛婵向觉慧等人辞行,不悟大师与惠通和尚也闻声而来,迟长青道:“如今时间匆促,时机不巧,待来日再登门专程向诸位道谢。”
    不悟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和蔼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望两位施主此去,诸事顺利。”
    迟长青拱了拱手,这才拉着洛婵与韩青一同离开了云台寺,山径路窄,月光隐入云层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迟长青与韩青各自提着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但是即便如此,洛婵走得也很艰难,好在迟长青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曾放开过,这让她心中颇安。
    韩青自然也注意到了洛婵,便道:“小小姐,马车停在山下,走过这一段便好了。”
    洛婵嗯了一声,跟着迟长青往前走,走了大约两刻钟,三人才终于抵达了山脚处,一辆马车静静等候在那里,韩青道:“先上车,我来赶车。”
    迟长青扶着洛婵上了马车,低声问道:“如何入城?”
    韩青也压低声音答道:“公子已安排好了,今日的守城将不会查的。”
    听罢这话,迟长青颔首,没再说话,韩青一挥马鞭,轻喝一声,马车便辚辚跑动起来,顺着官道往前驶去,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
    洛府,夜深人静时分,弯月穿过了云层,将淡淡的清辉洒落在庭院里,花木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修长的身影穿过回廊,他手中举着一盏灯笼,缓步走着,不疾不徐,待到了一座院子前,停下了,伸手推开了院门踏入,门头上的牌匾题着三个大字,颇具风骨,赫然是听梅轩。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烛火荧荧,晚娘坐在妆台前,手里提着笔正在书写,似乎听见了有脚步声靠近,她吓得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起来,倏然抬眼,紧张地盯住那扇门,一动也不敢动,手中执着的笔轻颤,一滴浓墨滴落下来,在纸上绽开了一朵墨色的花。
    脚步声愈近,晚娘咽了咽口水,再不及多想,连忙把笔扔下,将纸卷成了一团,打开妆匣迅速塞了进去,合上的一瞬间,门被叩响了,笃笃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带着危险的气息。
    晚娘不应,叩门声便不停,不急不缓,像是知道她此时的心情一般,晚娘再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前去开门,身着玉色衣裳的洛淮之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灯,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是暖色的,却莫名让晚娘觉得心中发寒。
    她竭力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道:“大、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什么事吗?”
    洛淮之温和笑笑,径自踏入了屋子,抬眸看向妆台,道:“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晚娘还没来得及回话,便听见他下一句:“密信呢?”
    她僵在原地,如同置身冰窖,偏偏洛淮之浑然不觉,转头看向她,道:“已经写好了?能否让在下观摩一番?”
    第113章 我会说话了。
    夜色正浓, 今夜天气不好, 月光时有时无, 瞧着竟是要下雨的样子, 京师郊外的旷野静悄悄的,万籁俱寂, 唯有护城河依然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着, 不多时,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安静,自远处传来,官道的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 车上挂了一盏风灯, 灯火幽暗,成了这暗夜中唯一的一点亮光。
    洛婵坐在车里,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不安,迟长青察觉到了, 低声问道:“怎么了?”
    洛婵摇摇头, 她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去,官道两旁的树木飞快地掠过, 到处都黑黢黢的, 什么也看不清楚,韩青坐在车舆上,背影挺拔笔直,大约是察觉到了车里的动静, 他回过头来,笑了笑,安抚她道:“小小姐不必担心,咱们很快就能入城了。”
    洛婵轻轻颔首,夜风吹拂过来,然而她心底的不安却依旧没有散去。
    正在她欲放下车帘的时候,一点奇怪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像山间的鸟啼,却显得更加尖锐,甚至带着刺耳的意味,没等洛婵反应过来,迟长青的表情倏然一变,他下意识拉了洛婵一把,将人护在怀中,下一刻,前方传来了马儿痛苦的嘶鸣声,整辆马车剧烈颠簸起来。
    韩青惊声喝道:“有埋伏!”
    “马中箭了!下车!”
    又是嗖嗖几声,箭矢刺穿了马车帘子,咄的一下钉在了车壁上,洛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迟长青一手抱起她,果断跃出马车,拔剑出鞘,锋锐的剑刃在昏暗的月光下映出点点寒芒,紧跟着,数道黑影迅速朝他扑过来,迟长青立即举剑格挡,刀剑相交之际,火星四溅,声音清脆刺耳,令人头皮发麻。
    洛婵吓得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紧紧揪住自己的袖子,好在她不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了,惊怕之余,不敢胡乱动弹,以免打扰了迟长青应敌,然敌人攻势甚是凶猛,好几次都险些要刺伤迟长青,看得洛婵一颗心都要跃出胸腔了!几乎脱口喊出声来!
    偏在这时候,月光又隐入了云层,天光暗淡下来,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洛婵只能听见刀剑交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她屏住呼吸,忽闻前方传来韩青的高喝声:“先走!他们人多,不要在此缠斗!”
    迟长青拉起洛婵欲走,斜刺里有风声呼啸而来,他举剑回挡,只听铛的一声,虎口微麻,迟长青心中一惊,这刺客力气好大,不知是谁派来的,好在他虽然力大,但是不知为何反应并不算灵活,过招之时,迟长青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动作有些迟滞,像是顾忌着什么,并没有使出全力。
    他顾不得多想,虚晃一招便带着洛婵要撤,岂料那人察觉到了,立即便攻了上来,招式比之前要凌厉许多,显然是不欲让他们逃走,迟长青既要应敌,又要顾及身边的洛婵,对方人多,他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行动间不免有些捉襟见肘,洛婵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然而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点微亮的光,自迟长青身后破空刺来,寒芒一点,带着凌冽的气势,而迟长青似乎并未察觉。
    她瞪大眼睛,情急之下竟然用力喊出声来:“后面——”
    许是太过紧张,又数月未曾开口说话,洛婵的声音有些变调嘶哑,带着几分声嘶力竭的意味,然而到底是喊出来了,这下不止迟长青,连那几个刺客都顿了一瞬,但很快,他们再次围攻了上来,一番不死不休的架势。
    迟长青的应对变得更加艰难,最后一咬牙,他觑准了韩青所在的位置,将洛婵往他的方向一推,高声道:“你带婵儿先走!”
    韩青倒也不含糊,连忙护住洛婵,口中应道:“好,你先撑住,我这就去叫人!”
    洛婵踉踉跄跄地跟着韩青跑,听得刀剑声已经远了,她忍不住担心地回头望去,月光已经从云层里出来了,将淡淡的清辉洒落下来,四五个黑衣人正围着迟长青,战况激烈,她却已看不清楚大将军的身影了,洛婵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因怕被追上,韩青并不敢带着洛婵从官道走,只拣了小路,越是偏僻才越好藏身,好在那些刺客似乎并未追赶他们,夏日的草木长势茂盛,足有人的腰深,枝叶刮得洛婵身上生痛,她却都顾不上了,只满心担忧着迟长青。
    她停下脚步,挣开了韩青的手,韩青不解地停住,急道:“小小姐,怎么了?”
    洛婵摇摇头,她刚要开口,就拼命咳嗽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咳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嗓子眼剧痛无比,像是吞了一把粗粝的沙子,连发声都有些困难,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吃力地道:“你回……去帮他!”
    韩青紧张道:“那小小姐怎么办?我得带着您一道回去!”
    洛婵摆手拒绝,坚持道:“我藏着……你去帮他!”
    她一边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然后又抬手用力抹去,韩青见她不肯走,只好道:“好,那小小姐先藏起来,我这就回去!”
    韩青四下张望,见坡下有一大片芦苇,领着洛婵过去蹲下,低声道:“小小姐先藏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帮了迟将军,便立即回来找您,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出来。”
    洛婵立即点点头,又摆手让韩青快走,岂料下一刻,她便觉得脑后被什么东西用力砸了一下,剧痛袭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黑,她努力眨了眨眼,最后看见的是韩青面上露出震惊之色,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遥远:“小小姐!”
    洛婵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看见了云层里的半弯月牙,失去意识之前,她想着,大将军还在那里,怎么办?
    韩青怎么愣着了,快去帮他呀。
    不要管我。
    ……
    我会说话了,长青,可是你现在听不到。
    还好你听不到,我嗓子坏了,声音好难听啊。
    第114章 想不到咱们公子还好这……
    洛婵醒过来的时候, 犹觉得后脑勺疼痛无比, 她张开双目, 眨了眨眼, 望着眼前凤信紫的帐顶,表情有些茫然, 禅房里的床帐似乎不是这样, 更不要说有并蒂莲的精致绣花了。
    大将军呢?
    一想到迟长青,洛婵的意识忽然全部回笼,昨夜惊险的记忆浮现,她猛地坐起身来, 四下张望, 这是一个极陌生的房间,布置得很好, 帘卷玉钩,上好的云锦丝幔,精致的金玉摆件, 这些东西看起来既熟悉, 又让她觉得分外陌生。
    陌生到可怕。
    这究竟是哪里?
    洛婵下得床,半点声音不敢发出来, 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 屋子里空无一人,门窗都是紧闭的,她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是被锁上了,洛婵有些害怕,但她更担心迟长青此时的安危,昨天有那么多人,后来怎么样了,韩青有没有去救他?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
    洛婵简直不敢细想下去,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在窗扇旁边停下,用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小心往外看去,外面是院落,静悄悄的,有一整面墙的蔷薇花,蛱蝶翩舞,窗前还有一棵树,树上竟然还挂着一架秋千,上面落了几片蔷薇花瓣,看起来颇有意境。
    这就像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院子,掳她来此处的人到底是谁?
    洛婵的心头充满疑惑,她试探着敲了敲窗户,无人回应,这是正常的,因为这里似乎根本无人看守,洛婵胡思乱想了半天,又是担忧迟长青的下落,又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心乱如麻,醒过来这么久也没喝水,洛婵觉得有些口渴,桌上摆放着做工精致的茶壶杯盏,可她根本不敢去碰。
    洛婵满心都是警惕,一丝丝风吹草动都能引得她紧张不已。
    眼看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她抱着双膝坐在榻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四下里望望,将身子藏到了屏风后,想了想,又觉得十分不安全,顺便从旁边的木几上拿了一个长颈青瓷美人瓶抱在手里。
    门口传来些许琐碎的声音,有人在开锁,洛婵整个人都绷紧了,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从没这样害怕过。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脚步声随之进来,那人走近了,洛婵清晰地听见她咦了一声,是个女子,她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美人瓶,那脚步声靠近了屏风,正欲绕过来,洛婵到底是胆小,没敢把美人瓶砸过去,反而也顺着屏风绕了过去,正好与那人错开了。
    她头一回做这样惊险的事情,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着,险些要蹦出了嗓子眼,再看见那屋门大开着,她顾不得细想,快步奔了出去,那女子大概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啊呀一声,连忙追了出来,叫道:“站住!”
    洛婵怎么可能站住,她头也不回地跑,待听得那脚步声追过来,忽然发觉自己手中还抱着那个青瓷美人瓶,遂住了步子,回身将美人瓶掷过去,那女子果然停下躲避,哐当一声,瓶子砸在地上碎了稀里哗啦,洛婵趁机跑出了院子。
    外面是一大片荷池,此时正是六月间,满湖红莲盛放,洛婵慌慌张张地顺着池边的长廊往前跑,头也不敢回,生怕被追上了,只是她体力太弱,没一会,那脚步声又近了,洛婵有些急了,正在这时,前方又出现两个妇人,似乎是路过,她们吃惊地望过来,身后那女子高声呼道:“快拦住她!”
    那两人吃了一惊,果然来抓洛婵,洛婵顿感绝望,那两个妇人看起来常做粗使活计,力气大得很,洛婵完全不是对手,她们的手掌如同一个钳子一般,狠狠按住她,洛婵无法动弹分毫。
    那女子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催促道:“快、快送回去,可别让她跑了,管事说了,得看紧她,不然咱们几个都得遭殃!”
    两个妇人听了,连忙附和应是,抓着洛婵送回了方才那个院子,大约是怕她跑了,两人索性堵在了门口,紧紧盯着她,但凡洛婵有半点异动就要扑上来。
    “哎哟,这可是上好的邢窑胆瓶,碎了要挨管事的骂了……”那侍女嘀咕着,一边收拾,一边拿眼睛狠狠瞪了洛婵一眼,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这才抱起双臂,教训道:“你跑什么跑?下次再敢跑,我就要你好看!”
    她语气凶狠地威胁着,洛婵站在院子里,眼圈一红,眼泪扑簌簌就落了下来,把三人都给看呆了,她蹙着眉无声抽泣,门口一个妇人小声问道:“秋姑娘,她哭什么啊?”
    那被叫做秋姑娘的侍女一噎,忙道:“我可没碰她,你们俩方才都看着的!我连一指头都没动她!”
    两名妇人连连点头,然而洛婵哭得更厉害了,她其实并不想哭,这些坏人将她抓来,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在她们面前哭的,只是她如今落入这般处境,心中又惊又怕,再加上不知迟长青的下落,心中太难过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慢慢就打湿了衣襟。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