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0不许跟他在一起

    台上,话剧仍在继续。
    随着男女主人的身影双双隐入布景,灯光渐渐暗去,舞台上陷入短暂的黑暗,再次明亮起来时,布景又换了。
    这次似乎是一个医院的病房。
    一个男人气息奄奄的躺在病床上,他转过脸来时,季轻轻发现,他正是之前抱走小女孩的那个管家。
    男主人坐在病床前,握着病入膏肓的管家的手,满目不忍。
    管家虚弱的道:“老爷,我对不住你,我背着你做了一件该下地狱的事。死之前,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走得不安心。”
    “什么事?”
    “你有一个孩子,遗落在了外面,是夫人命令我丢弃的,快去把那孩子找回来吧。”
    说完这话,管家便撒手人寰了。
    男主人一脸震惊,摇晃着管家的身体,要他把话说清楚。
    台下的季轻轻,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
    男主人竟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也不知道她回来找过自己?
    这剧情,和她小时候的经历不一样!
    “顾川华!”
    季轻轻再也坐不住,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手遥指着台上,低头质问旁边的男人,“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这台上的是怎么回事?”
    顾川华抬手对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安静一点,仔细看。”
    由于季轻轻的打断,舞台上的话剧演员也暂停了表演,齐齐看向台下站立着的她。
    意识到自己身为观众,不能这样没礼貌,季轻轻只好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波澜,重新坐下去,耐着性子接着看台上的表演。
    灯光再次亮起,舞台上的场景又是一变,正中央摆着一张沙发,代表着环境是室内。
    先前还相敬如宾的男女主人,此刻正在沙发前爆发激烈的争吵。
    男主人质问女主人为什么要欺骗他,私自送走他的流落在外的孩子,指着她的鼻子骂毒妇,扬言要跟她离婚。
    女主人涕泪交加,跪在地上抱住男主人的腿,求他看在两个儿女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并宣称愿意跟他一起找回那个孩子,认在膝下做养女,视如己出。
    男主人痛苦的闭了闭眼,最终没有掉头离开,颓丧的向后栽坐在沙发上,犹如死去了一般。
    灯光渐渐暗去,重新亮起时,所有的表演者都站在了台上,手拉手向在场仅有的两位观众鞠躬致敬,与此同时,舞台两边的帷幕缓缓垂下,昭示着话剧的结束。
    顾川华拍了拍巴掌,说了一声“演得不错。”
    台上的演员们便喜笑颜开,有环宇顾总这一句话,他们的话剧团便能保住了。
    一天之前,顾川华找到这个即将被歌剧院解雇的话剧团,给了他们一份没头没尾的古怪剧本,要求他们在一天之内排练好,第二天就登台表演。如果表演的让他满意,就出手保下他们的话剧团,并给他们提供在全国巡演的机会。
    等演员们全部退场,季轻轻再也按捺不住了,冲顾川华质问:“这出话剧是你安排的对不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相比她的激动,顾川华显得分外平静:“我想告诉你的东西,都在话剧里了,你刚才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季轻轻皱眉:“我看到了?我看到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随即,她猛然反应过来,眼睛瞪大,“你是说,台上的这出戏,都是真的?!”
    这才是她十多年前被赵倩送到孤儿院的真相?!
    顾川华静静的看着她:“是真是假,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季轻轻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来不及思考顾川华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猛的旋身朝剧院门口冲去。
    她要马上回去找季连城,将这一切都问清楚!
    望着季轻轻头也不回跑掉的背影,被抛下的顾川华苦笑一声,默默抬腿追了过去,将她拦下。
    季轻轻冲他怒吼:“你别挡道,让我回去!”
    顾川华淡淡睨她一眼:“我没说不让你回去,只是,你就准备这样靠两条腿跑回洛梵丽苑?”
    季轻轻一噎:“我……”
    “走吧!”顾川华松开她的胳膊,抬脚往停车的地方走,“我送你回去。”
    季轻轻站在原地咬了咬唇,一跺脚,抬步跟了过去。
    回程路上,顾川华安静的开着车,季轻轻则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出神,两人一路无话。
    一回到洛梵丽苑,顾川华刚停稳车,季轻轻就立即奔了出去,再次将车里的男人抛在后头。
    “父亲!”季轻轻冲进别墅,扑到季连城的轮椅前,气喘吁吁的问,“当年我被送到孤儿院,其实不是你的主意,是不是?”
    季连城一震,沉默半晌,不答反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要问这个?”
    季轻轻眼眶微红:“这个不重要,您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良久,季连城才调转轮椅,背对着她,轻叹一声:“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竟是避而不答。
    “父亲,请您正面回答我!”
    季轻轻绕到他面前,逼迫着他的视线,誓要问出一个答案。
    季连城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不说话。
    季轻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摇着头,慢慢后退:“都这么多年了,您早就看出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要为她说话,帮她遮掩过去犯下的那些丑事吗?”
    她叹了口气,忽然感觉有点累,“其实,不管您说不说,我都已经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轻轻,你不要这样……”
    季连城终于抬起了头,神色间有些痛苦,“她是你的养母,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不能看着你们互相憎恨。”
    他隐瞒赵倩对她做下的事,不是为了维护赵倩,而是想保护她。
    一个失恃的幼女,如果记恨自己的养母,不自量力的想要与她对抗,受磋磨的唯有她自己。
    而他这个父亲,要出门工作,不可能时时护着她,总有照看不了的时候。
    他还能怎么办呢?
    “所以,您就隐瞒真相,宁可替人背黑锅,被我误会这么多年,也不肯替自己辩解一句?”
    季轻轻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猛的扑到季连城膝头,“父亲,您真傻!”
    季连城摸着她的脑袋,笑着道:“只要是为我的女儿好,傻一点又有什么要紧?”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误会了您,傻傻的记恨着您……”
    季轻轻泣不成声。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赵倩蒙在鼓里,记恨着一心对自己好的父亲。
    “好孩子,父亲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季连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根在季轻轻心间梗了多年的刺,终于彻底消融,再也不会出现。
    季轻轻伏在季连城膝头,泪眼朦胧间,突然想到了顾川华。
    上一次,在珊瑚岛的医院里,他替她解开了多年的心结,让她不再活在对母亲的亏欠和自我怨恨里。
    这一次,也是他,带她去看揭开真相的话剧,消释了横亘在他们父女之间的坚冰。
    曾经伤害她至深的人是他,可一次又一次出手帮她的人,也是他。
    这个可恶的男人,真是不知让人该说什么好。
    一股难言的情绪,占满了季轻轻的整个心间,从胸口到四肢百骸,都是又酸又甜,又疼又胀,还有一点隐秘而羞耻的欢喜。
    这种感觉如此磨人,诱人又危险,令季轻轻不敢深想。
    “对了,轻轻,”季连城想到顾川华的事,不由问,“顾总刚才送你去医院,怎么去了那么久?检查的结果如何,有没有哪里不好?”
    季轻轻眸光微闪,隐瞒了顾川华带她去剧院的事:“我检查过了,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去得久,是因为……顾总看在我送他出门的份上,请我在街角喝了一杯咖啡,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
    闻言,季连城不由忧心忡忡。
    只是出门送一程,需要感谢到单独请喝咖啡?
    “轻轻,”季连城目光严肃,“你实话告诉我,你和那个顾总,是不是早就认识?”
    季轻轻一惊。
    随即下意识否认:“父亲,您怎么会这么问?我和顾川……顾总,怎么可能认识?您想太多了,我跟他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真的吗?”季连城仍旧怀疑。
    季轻轻强自镇定的点头:“当然。”
    绞在一起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
    季连城心中摇头叹息,语重心长的道:“轻轻,我不管你今天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你答应父亲一件事。”
    “怎么事?”季轻轻觉得不安。
    季连城沉声道:“我要你答应父亲,以后,不许跟顾川华走得太近,不许跟他在一起。咱们季家与顾氏相差得太远,他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人,将来如果发生什么事,受伤的总是你。听明白没有?”
    季轻轻一怔,猛的抬头望向季连城,条件反射的想要拒绝这个要求:“我……”
    却在触及季连城那苍老消瘦的面容、溢满忧虑的双眼时,涌出喉头的话一滞,滚了回去,“我……我明白。”
    季连城这才松了一口气:“明白就好,你这孩子向来懂事,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将来受到伤害……”
    他来不及去想季轻轻为什么会与环宇总裁认识。
    他只知道,越是那些高门大户,越是极重门第,嘉尔百年顾氏,是绝对不可能接受一个落魄的商人之女踏进他们的门槛。
    “顾总这样的人,你注定抓不住,就算他对你再好也没有用,两个世界的人,是没有未来可言的,你现在年轻不懂,将来就知道了……”
    季连城絮絮叨叨,季轻轻垂头盯着脚下的地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头,看似在认真聆听教诲,神思却不知飞到了何方。
    各有所思的父女俩,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身后的大门没有关紧,敞了一条缝,微风灌进来,声音传出去。
    门外,顾川华倚墙而立,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烟,慢慢的吸着,脚下散落着几根烟头。
    吸烟有害健康,他一贯克制,不存在烟瘾这种东西,很少抽烟。
    在他身边待久了的人都知道,他只有在心情极度差劲时,才会抽烟。
    父女俩的对话声,透过门缝传出来,断断续续的飘到顾川华耳边。
    听到其中一句的时候,他蓦地掐断了手中的香烟。
    袅袅烟气中,顾川华的眉眼模糊得看不清,唯有一身戾气,那样强烈的溢散出来,肆虐蔓延,藏也藏不住,好像马上会有狰狞黑暗的怪物从他身上挣脱而出。
    客厅里的人像是有所感知,对话声突然停了下来。
    季轻轻心里一紧,若有所感,唰的扭头望向大门的方向。
    一丝微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季轻轻快步走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空空落落,什么人也没有。
    她低头看去,地上散落着零星几个烟头,周围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几缕稀薄的烟雾,萦绕在她鼻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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