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挂了电话,言玥打开冰箱搜罗食材。
    叶安踱步到厨房,取了围裙自顾自穿上,“午饭我来做,上午忙了这么久,姐你去坐着休息一下。”
    言玥也没抢,笑盈盈背着手垫着脚像是跳舞一般脚步轻盈地跟前跟后。
    对着姐姐,叶安总是愿意给出自己全部的包容跟宠溺,看她跟着,也只是抿唇轻浅地笑了笑,而后全然不见外地从隐形空间手镯里拿出这次能用的奇珍异果。
    每次叶安回来都会占用厨房,他没说什么,可言玥跟言母多少都有些猜测。
    怎么说也是吃了好几十年的饭菜,食材一样,叶安做出来的却味道格外不同,不用多想就知道肯定是他往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
    两母女对叶安都十分信任,即便是真有一天叶安变了,为着某种未知的原因,往里面放了毒药,两人吃了顶多也就是提前一块儿离开人世。
    如此想一想,竟然完全没有遗憾,死了也能当作是还了叶安当初的那份恩情。
    这份信任厚重且深沉,让叶安飘零的心有了安放之处。
    虽然他也为此很是忧心就是了。
    ——怕有朝一日阿姨跟姐姐对别人也付出了这样过于单纯的信任。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更好的保护阿姨跟姐姐,让别人都没办法走进这个小世界。
    “姐,你想要修行吗?”
    饭桌上,叶安语气淡淡地问,看起来一如往常,注视着言玥的瞳孔却轻轻颤动着。
    “之前我不是遇到个会炼丹的嘛,这次得了些药材,说是可以炼出改善人体质的回春丹。”
    说得轻巧,实际上叶安早在五年前刚开始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就为此努力着了。
    那时候他就发现姐姐在胎里就毁了根基,是隐世界所谓的劣灵根,最不适合修行的体质。
    加上二十来年的元气损耗,这就直接断了她踏上修行之路的可能。
    叶安没说,可心里却很难受,几年如一日,从没忘记这件事。
    几年下来,他找到了能用的丹药师,又千方百计凑齐了丹药师需要的药材,现在,终于可以开炉炼丹了,叶安也终于能问出口了。
    然而即便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修行,叶安也拿不准姐姐的回答会是接受,还是拒绝。
    言玥叼着筷子尖儿,睁着一双二十几岁却还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歪头看着他,纠结,犹豫,最后是坦然的愧疚:“对不起小安,我...你对我的好我永远都记得,就算是离开这个世界也会努力不要忘记,但是我不想......”
    话语未尽,意思却已经全然表露了。
    她跟原主的执念都是活下去,可想到踏上修行之路,活得更久,却都很排斥。
    言玥有想过要不要为了满足叶安的期盼,勉强自己答应下来。
    到底她还是自私的,所以最后给出了这个答案,怀着毫无用处的满腔愧疚,眼睁睁看着青年的眼眸一点点变得暗淡无光。
    叶安垂眸,盯着饭碗里带着淡淡灵气的大米饭,米饭上氤氲升腾的热气沾润了他的眉眼面容。
    像个雕塑一样安静了片刻,叶安勉强扯了扯嘴角,短促地轻声说了句“没事”,然后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怕自己压迫在喉头的哽咽,一不小心就会泄了出来。
    在外面搅起风云冷酷坚毅的男人,在她面前总是难以自抑的平凡,甚至脆弱。
    就好像他永远被定格在了那个夏天,被父亲家暴后,像只流浪狗蜷缩在逼仄脏乱的小阳台上,麻木可怜地等着隔壁姐姐出于怜悯给出的温柔。
    言玥颤抖着纤长的睫毛,无措地垂下眼睑,花瓣似的粉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既娇弱又倔强。
    过于沉寂的午饭时间里,两人都保持缄默,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叶安埋头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言玥则陷入左右徘徊自我怀疑的煎熬中。
    人有时候本身就是矛盾的生物,明明无比坚定地做下了某个决定,却又并不影响同时进行的怀疑犹豫。
    一面是接受,然后她或许可以在感情上回报,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失去自我坚持这一点上。
    一面是拒绝,她坚持了自我,却要眼睁睁看着他失望,自己也一辈子亏欠着他。
    坐在靠近落地窗阳台边的藤椅上,默默注视着远方的言玥像一尊精致的艺术雕像。
    叶安的脚步声传来,靠近。
    叮一声,一盏带着清香的花茶放在了言玥面前。
    “姐,喝杯茶消消食。”
    比起自己的心情,叶安终归还是更在乎她。
    言玥回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毫无征兆地忽然红了眼眶,颤抖着唇满是哽咽:“小安——”
    第14章 【邻家姐姐14】心头肉
    突如其来的哽咽也着实吓了言玥一跳,在开口前她其实是想笑着喊他一声,像以前那样。
    哽咽就像是一个讯号,所有的克制都在这一瞬全线崩溃。
    言玥手足无措地别开头双手捂住脸想要尽快控制住自己,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失控的情绪像是有了独立意识,挣脱了她为自己缠绕上的层层枷锁。
    双手捂着脸的女孩蜷缩着背脊,用力埋着头,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没有声音,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小巧精致的下巴尖滴下来。
    因为太用力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下巴尖都绷出了小凹痕。
    叶安愣愣地看着她因为埋头弓背而凸起的颈椎棘突,半晌,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蹲下,双手悬在空中稍作犹豫,而后小心翼翼落在她肩膀上。
    “姐,你......”
    为什么哭?是为我哭的吗?
    所以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对吗?
    方才还是枯木,现在却似逢春,而给予他滋润的,是姐姐为他落下的眼泪。
    没有感觉到姐姐的排斥,叶安心头咚咚乱跳,像上百人在齐齐打鼓。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叶安就着蹲身的姿势往前又挪了挪,做贼似的紧绷浑身肌肉,动作却轻柔无比地把自己头靠了过去,保持在若触非触的程度。
    这个姿势着实算不上舒服,可对于叶安来说,哪怕是膝盖下有刀山,只要是能靠近姐姐,他也甘之如饴。
    “姐,别哭。”
    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叶安斟酌酝酿半晌,却只笨拙地吐出这么三个字。
    有时候他很痛恨自己的懦弱胆怯,像曾经那只卑微肮脏的地沟臭老鼠。
    可也仅仅是痛恨自己,却从来不敢放开那根隐形的缰绳,既怕伤害到他拢在心尖尖上呵护的姐姐,又怕吓到她,失去她。
    “呜——”言玥放弃抗拒,放开双手扑到了他怀里,两条胳膊死死缠住他脖子。
    这么突然地一扑,把毫无防备的叶安扑得往后踉跄了一下,然后手忙脚乱稳住身形,两条胳膊僵硬着抬在空中。
    微微侧头想要去看她,言玥哽咽着嚷:“不准、嗝,呜呜,不准看!”
    带着可怜巴巴的娇蛮,只听得人心尖都在发颤。
    叶安莫名其妙心头一松,嘴角不自觉翘起,僵硬得不知放在哪里好的胳膊也一点点软化放下,最终如飘落的雪花般轻巧地落在她身上。
    不敢压着她,也怕被她发现,所以说是抱着她,不如说是保持着那样一个姿势,虚虚地将人圈在怀里。
    像条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到宝贝,想要好好呵护,却又怕自己笨手笨脚碰坏了宝贝的大龙。
    “小乖,别哭了。”
    声带打着颤,心心念念默默喊了数万回的称呼在舌尖上打着滚儿,终于冲破了层层自我封锁,叫出了口。
    “呜呜呜,小安,小安,我——嗝,呜呜,对不起你。”
    女孩哭得太用力了,浑身都在颤抖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安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她攥在了手心里,此时她颤抖着,于是他的心也揪痛着颤抖起来。
    “没有,小乖没有对不起我。”
    一切都是他愿意的,便是姐姐想要他的心,他也愿意掏出来双手奉上,只求她能对自己笑一笑。
    “呜呜呜,小安,我太坏了。”
    “怎么会,坏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坏,所以小乖很好。”
    “我、我,可是,”吸了吸鼻子,女孩像是哭了一场,就在他面前剥落了层层叠叠的壳,“可是我仗着你对我不一样,就做坏事,让你难过了。”
    即便现在身体好了,可哭得太猛烈,情绪又像是压抑太久的洪潮,言玥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组织语言的能力都呆笨得可笑。
    这一次叶安没有马上给予安抚,而是沉默了片刻,虚虚拢着她的双臂试探着一点点落实。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卑鄙。
    可是怎么办,怀里抽泣的姐姐太诱人了,既脆弱又柔软,像是他一伸手,就能把她从高高的天上摘下来,然后真真切切捂进怀里。
    “小玥,接受我,好吗?”
    此时紧张到颤抖的,不仅仅是身身躯皮囊了,还有他的神魂,他的一切。
    打着哭嗝的言玥一滞,稍稍退开一点,被泪水打湿而略显沉重的眼睫毛像是翅膀被雨水粘湿的蝴蝶,透着被摧残后的挣扎:“可、可是,你的人生那么长,我的又那么短......”
    没有被马上拒绝!
    叶安哪里在乎这一点犹豫,反而满心惊喜,说一句性喜若狂也不夸张。
    只不过他怕吓退了怀里犹豫着想要试探迈步的姐姐,用尽所有修为加持的自制力,尽量放轻动作不要伤到她,尽量放缓语调不要吓到她:“没有可是,如果你是嫌我人生太长,我愿意陪你同生共死。”
    言玥气恼地捂住他的嘴,红红的眼睛瞪他:“不许说这种话!若是你这样,就干脆别回来了!”
    叶安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好好好,我不想,也不做。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去做!”
    他这副丢弃一切原则,只以她的想法为原则的样子,让言玥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呐呐说到:“如果我们在一起,我就只能陪你走短暂的一程,与其以后留你一个人伤心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这是她真实的想法。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个无根无叶,只能漂泊无定的孤魂野鬼,言玥并没有太深刻的俗世枷锁。
    所以面对叶安这么深沉浓密的感情,要说丝毫没有心动,是绝无可能的。
    但是比起心动,她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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