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出了医院大厅,顾朝歌沉默寡言的走在前面,吕敬曦看了一眼停在医院正大门口,一看就很贵的车问:“嗳,你们的车居然没被贴条?”
    顾朝歌看向高权,高权从车窗玻璃缝隙中抽出一张纸条递来。
    吕敬曦抱着妹妹好奇的凑过来,只见纸条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临时有事,先停个两千块的。
    然后下面是一串联系人姓名和电话号码。
    两人:“……”
    “所以呢,交警为什么不贴条?”
    高权替他们打开后座车门:“行内规矩,我们一般不贴条,只罚钱。”
    吕敬曦抱着妹妹钻进后座,对他这话深表怀疑,从来没听过什么行里有这种规矩。
    照他看交警大哥也怕一个不小心把这车车窗贴个印吧,那可不得了,保险起见,罚款不贴条。
    这种车上路那就是烫手山芋,谁碰谁死。
    顾朝歌坐到了副驾驶,吕敬曦注意了下,周围的车果然都离得远远的,还真是豪横啊。
    “你妹妹是怎么回事?”顾朝歌问
    提到妹妹,吕敬曦果然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表情凝重起来。
    “医院的心理医生说我妹妹是选择性自闭症。”
    顾朝歌缓慢重复了一遍:“选择性自闭?”
    “是,你之前说让我放心……朝歌,给我一句准话吧,到底能行吗?”
    吕敬曦眼里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祈求
    顾朝歌的视线从车内后视镜上晃了一圈,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脸色平静:“我只能说,如果你妹妹确实是心理上的问题,那么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吕敬曦像是抓住了溺水前的一根浮木:“太好了!”
    顾朝歌看着窗外:“说说吧,你的过去。”
    吕敬曦微微愣怔了一下,苦笑一声,讲起了自己的过去。
    其实他不想跟任何人讲起这份过去,因为他非常害怕对方听完整个故事后的表情。
    过往不是没有讲过,即便是那些自诩心理医生/咨询师的人也不例外,他们会对自己投来怪异的眼神,也会对妹妹投去异样的眼神,甚至觉得她……活该。
    他无法忍受!也不允许!
    吕敬曦咬紧了牙关,肌肉崩的很紧,像一根紧绷的弓弦。
    顾朝歌淡淡开口:“放松点。”
    他的声音柔和而又细腻,成功把吕敬曦从那个狰狞的世界拉了回来。
    吕敬曦和妹妹吕静宜出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都是厂里的工人,两人刚结婚时很相爱,生下了一儿一女。
    可是随着两个孩子的出生,两人发现原本看似还不错的生活开始变得紧巴巴了,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两人之间矛盾日益增长,往日的相爱再不复存在,后来女人实在受不了了,抛下两个孩子跟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留下了两个孩子丢给自己的前夫,男人没什么文化,找不到薪酬更高的工作,只能死守岗位。
    曾经与妻子爱的结晶如今变成了洪水猛兽,像两个无底洞,男人一边被工作和生活日渐压垮,一边看着女儿想到了离他而去的前妻,仇恨开始在他心底酝酿,他开始学会了赌博酗酒甚至是xi毒,因为那东西能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这些东西彻底毁掉了他的理智,仇恨如同开了闸的猛兽,扑向两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他开始发现,原来听人惨叫也是这么快乐的事。
    暴力,血腥,甚至于精神恍惚的他时常看着女儿与前妻越来越像的脸蛋,会忍不住去掐她稚嫩的脖子,可是杀人会犯法,他还不想为了一个痛恨的女人去把牢底坐穿。
    既然不能让他们死,那就让他们生不如死吧……
    他出门赌博酗酒,将两个孩子扔在家里一扔短则一星期,长则几个月,两个孩子骨瘦如柴,比吕敬曦还要小好几岁的吕静宜更是从小营养不良,皮肤粗糙,手腕不及一握。
    这样的日子过了漫长的十多年,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度日如年,如果不是画在门框上的痕迹才指向15岁,吕敬曦一定觉得过了漫长的一辈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母亲长得很像的妹妹显然遭受的毒打要更多,每一次,吕敬曦都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妹妹面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吃一碗妹妹亲手做的面。
    这面的效用堪比特效药,至少吕静宜没看到哥哥在她面前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就好像那些伤不是受在他身上。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某一天放学,吕敬曦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父亲将亲妹妹摁在床上狠狠掐着脖子。
    妹妹就快要窒息了……
    他这样想着冲过去,却被父亲血丝密布的双眼狠狠吓了一跳。
    这个犹如野兽一般的男人真的是他们的父亲吗?为什么要这样?
    他拼了命去扳父亲的手腕,可惜这个男人的手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不可撼动半分。
    吕敬曦听着妹妹越来越弱的呼喊,心急如焚,冲到客厅捞起电视柜上的花瓶砸在了父亲的后脑勺,那一瞬间血花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的脸颊……
    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那种炽热滚烫感觉,刻骨铭心。
    他仿佛短暂的灵魂出窍了,跌坐在地上,兀自陷入自我封闭的世界里,再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吕静宜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乏力的四肢逐渐恢复了微弱的力气,她从床上爬起来看了一会儿地上神情呆滞满脸血的哥哥,冲出了房门。
    再后来,一片混乱……
    警笛声,救护车的声音,妹妹撕开了所有伤疤向警察求助,她的脖子上还带着可怖的淤青,绝无作假的嫌疑。
    父亲被判刑,但幸好,那一花瓶没有要了他的命。
    吕敬曦既庆幸,却又遗憾,这种矛盾折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他心底是恨得,从那以后,他担起父母应该担当的责任,可妹妹却再也不爱笑了,她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
    听完,顾朝歌什么多余的也没说,连安慰都没有,只有一句:“知道了。”
    高权叹了口气,也没说话。
    对于他们现在来说,最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口头上空洞的安慰,因为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时间不可能退回到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制止这一切,超人是出现在电视剧中的,而救赎是出现在书里的。
    无数人终其一生都在沼泽泥潭中挣扎,却也遇不上照进来的那一束光,没有人会伸手拉他们一把。
    而能遇到那束光的,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幸运的。
    轿车开进了一片胡同里,像迷宫一样,横七竖八,时间已经中午了,空气中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这边全都是低矮的平房或者水泥地院子,所有人像看什么稀奇事物一样朝这辆与旧巷格格不入的汽车。
    巷子虽然挺宽但是堆着很多自行车和货物,因此高权被迫降低了车速,导致一群裹着棉袄的小孩跟着车跑,胆子大的还伸手来摸。
    高权无奈的笑了:“要是少爷在这,定然要疯了。”
    一路上顾朝歌都很沉默,说过的话一只手都用不完,像是还沉浸在医院那件事上。
    吕敬曦怕高权一个人自言自语太尴尬,但是他又不知道他口中的少爷是谁,正在冥思苦想怎么接话才能让车里气氛不这么尴尬的时候。
    顾朝歌竟然破天荒的出声道:“他不喜欢小孩吗?”
    吕敬曦视线落到后视镜上,蓦地瞪大了眼睛,镜子里刚好映出顾朝歌的下半张脸,唇色很淡,但是却浅浅弯了起来。
    高权回答:“不喜欢,嫌吵,每回亲戚家的小孩带过来玩,少爷总能给人家玩哭咯,久而久之,没几个亲戚敢往这儿跑了。”
    顾朝歌唇角弧度缓缓在加深。
    高权接着道:“对了,看这架势,您应该赶不回去吃午饭了,我给少爷打个电话告诉一声吧,免得少爷等您。”
    顾朝歌本想点头,无名指上的戒指蓦地反了下光晃了晃眼睛,就像是在提醒。
    他最终还是说:“我来吧。”
    高权微楞后,心领神会:“那好,您来您来。”
    说完,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傅闻之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后,被人接了起来。
    “喂?哪位?”
    电话是被一个女人接起来的。
    “......”
    顾朝歌唇角的弧度渐渐垮下来,高权抽空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整个人那种柔和的气质消失了,侧脸棱角变得有些冷艳。
    高权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嘴问。
    顾朝歌摁断了电话,塞进了兜里,全程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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