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梅香一向妥帖细心,什么东西都记的清清楚楚,不一会儿便把那个旧匣子拿了过来,徐湘湘用帕子抹了抹上边沾着的灰,再细细打开,里边赫然放着一本册子,册子是蓝色的封皮,与旧日家中的账本没什么两样,册子左边写着《无妄》二字。
梅香稍稍识得几个字,也是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二老太太送这个给您做什么。”
徐湘湘不语,又翻了几页,见上面记着的只是些寻常卦,便对梅香解释:“这《无妄》象征不妄为,大概是说如果不守正道,就会遭灾,这是《易经》里的。我想也许是老人家送给我们的旧书吧,盼着我们坚守本心罢了。”
说完,她又让梅香放在远处,“你好好放着吧,好歹是二老太太她老人家送的。”
晚上雨停了一会,杨大娘带着毛舜过来看她,毛舜看起来很喜欢孩子,但是她看着不大稳重,小宝宝到底还小,骨头都没长硬,徐湘湘不敢让她抱,杨大娘是个一贯淡然的,她看了看孩子,又问徐湘湘身体如何,便要走。
梅花对杨大娘很有好感,她说:“您还真是看人一看一个准,说我家小姐是宜男之相!相,我家小姐便生了个少爷。”
但杨大娘好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随口敷衍了几句,留下毛舜自己走了。
她是知道的,毛舜早就想过来看望徐湘湘,虽然她不喜欢毛舜,但也总不会限制她,为难她,果然毛舜留下来之后,欣喜的很。
徐湘湘让梅花送上零嘴放她面前:“你多吃点,我现下坐月子好些零嘴都不能吃,偏生我相公常常买,堆在家里越放越多。”
“那我就不客气啦。”每次毛舜来这里,才觉得放松。
在杨家杨泽勤奋好学,大部分时候不是在书院便是在跟别人抄书出去做活,杨大娘性子寡淡,时常一天都在礼佛,也不会多说什么,她唯独有来徐湘湘这里才跟活了似的,这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更有人会听她说话。
就像她现在会说:“徐姐姐,杨大哥昨儿送了我一枝钗,我怕戴着会让杨大娘不喜,所以没有戴。”
“为什么不呢?”
要徐湘湘说女子还得大胆一些,该争的还要争,毛舜虽然为人毛躁些,不太通人情世故,但是她心地善良,一心一意为了杨泽着想,这样的一心一意,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如此的,人心比什么都重要。
毛舜摇头:“我不想她说我没有教养,我虽然没有爹娘,但我不是没有教养的姑娘家。徐姐姐,等杨大哥中了进士就好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成婚了。”
“是杨公子跟你许诺的吗?”
毛舜点头:“那是当然了,可杨大娘跟我看相说我和杨大哥不合适,如果一定要在一起,俩个人肯定会背道而驰。”
但是,她笑着对徐湘湘道:“但是我不信,若是每个人过日子都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话,怕是再好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徐湘湘赞同:“你这么想就对了,人的命是怎么样的是由自己说了算,而不是由旁人说了算。来,这个乌梅好吃,你多吃点。”
等沈矜回来的时候,绵绵细雨已经停了,转而为瓢泼大雨,他衣摆之下全部都湿透了,丫头已经奉上滚烫的姜汤给他。
他喝完姜汤,又沐浴了一番,重新换上衣服,才过来看徐湘湘。
小儿多!觉,现在还在睡着,见他进来,徐湘湘把食指放在唇中“嘘”了一声,沈矜放轻脚步,走近她之后,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沈矜抬了抬她的下巴:“我怎么觉着你现在比之前更好看了,桃花面容。”
也不是说她以前不好看,但总是没有现在这样,仿佛整个人气场全开,沈矜想着曹孟德独爱妇人,他当初还不解,现在看到徐湘湘,他才觉得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诱人了。
徐湘湘则捂嘴偷笑:“你这嘴是抹了蜜了,见了我便说这样的话。”
“我没骗你。”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又淡淡的道:“老爷给我们的孩儿取了名字叫穆。”
“可是《诗经周颂》中所说‘相维辟公,天子穆穆’的穆。”
沈矜点头。
徐湘湘则道:“这个字会不会太大了呢。”这个穆主要说的是天子庄严祭祀之意,用到一个孩童身上还真的有点大。
孩子小,取个贱名最好养活。
“长者赐不可辞,既然爹说了这个字,我们也就这么叫吧,只是小名我们单独取一个好了。孩子是你生的,你取吧。”
徐湘湘想了想:“你我二人的姻缘全是由一个阴差阳错得来,况且如今成日下雨,我们不如跟宝宝取个名字叫阳儿,如何?”
“好。”
见他同意,徐湘湘心里是极高兴的,复而又道:“我们阳哥儿过几天就要满月了,虽然咱们不大肆操办,但是也得请你的同窗们过来乐呵乐呵,一起庆祝你的弄璋之喜啊。”
果然有个贤内助就是好,沈矜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自从沈矜破案之后名声大噪,原本只是因为学业优异受人关注,现如今更是首位作为世家子直接抖出黄悬一事,不包庇同为世家的人,和书院的书生们都走的很近,隐隐已经超过杨泽在寒门中的地位。
更因为他对卢修也不错,沈矜和世家关系也保持的好,江南士林中,俨然已经执牛耳了。
徐湘湘自然要助夫君一臂之力,再说她也想出月子了,天天坐在床上,也不大舒坦,她伸了个懒腰:“真希望能早日出月子。”
“你身!体恶露干净了吗?”沈矜问道。
徐湘湘打了他一下:“你怎么什么都问。”
沈矜颇为委屈:“我不就是关心你吗?还真是的。”
说起来居然泫然欲泣,徐湘湘无语极了:“沈矜,你是个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怎地跟小姑娘似的。”
好啦好啦,她知道了,其实她的小相公也才十八岁而已,还不大呢。
出月子这日,她用艾叶冲洗了一遍,又用牛乳玫瑰花瓣泡了一会儿,换上合身的衣裳,云鬓凤钗着上,整个人美的让人心底发颤,尤其是梅香梅花伺候的人都看的眼睛发直,二人纷纷看看自己的小馒头,自卑的低下头来。
她们做女人的都这样了,更甭提沈矜了。
沈矜晚上回来,难得的没有钻进书房,而是一直跟在徐湘湘后边转,徐湘湘还要准备满月酒呢,哪里有功夫陪他,索性道:“你先去读书吧,我和马三家的还有丫头们要准备明日的满月酒。”
次日的满月酒上,请的都是书院的书生,沈矜抱着儿子一脸的幸福自在,上官睿起哄说什么让有女儿的一个书生赶紧把女婿定下来,又玩笑几句,沈矜把儿子递给梅香后,便开始和众人谈天说地,一时间人人吃完饭都不想走,晚上还准备去夜游云云。
这群书生还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徐湘湘都准备先睡下了,没曾想沈矜很快回来了,她正惊讶缘何他这般早回来。
却见沈矜道:“我和山长的侄子在一处说话,说是沈珏欲来我们书院当教谕。你是知道的,他是最年轻的探花郎,又是仪宾,山长能邀请到这样的人,他只要想来都是一定能来的。”
徐湘湘却道:“你不是说他和郡主二人在老太太坟前搭着草棚守孝吗?怎地这么快就要来。”她听说沈珏此举让不少世家都夸耀,说他为人至善至孝,不愧是吴兴沈氏之后云云,这也太假了,据说二老太太其实是死了一段时日了,但是秘不发丧,等他升为六品大理寺官员了才发丧。
第48章 进京
小孩子真的是见风就长,不过才三个月,阳哥儿个头长高不少,徐湘湘正看着老宅送来的衣料,一件件挑拣着,阳哥儿似乎不耐烦开始往她怀里拱,徐湘湘忍不住道:“这个小流氓,方才不是刚刚喂了奶吗?怎么还要吃。”
梅香不赞同道:“小姐怎可把小少爷喊流氓,奴婢听说这几个月的孩子都喜欢这样。”
因为她的贴身丫头们经常一起照顾阳哥儿,人人都被这个小孩子俘虏了,便是梅花那等坐不住的人也天天阳哥儿长阳哥儿短的。
徐湘湘把儿子一把抱住,拿了个小球塞在他手里,炎炎夏日,好在家里的冰充裕的很,所以并不会感到热,但是沈矜在书院读书就不同了,所以她吩咐马三家的在井里湃好西瓜,又煮好绿豆百合汤来消暑。
这个沈珏倒真的是沽名钓誉之辈,原本传的沸沸扬扬说沈珏要来书院任教谕,但最后一刻,他又出面否认说不来了,依旧扎着草棚,守在二老太太坟前,一时间人人都夸他是大孝子,便是上官睿同杨泽等人都在夸。
且他还说虽然此事闹了一场误会,虽然他真的很想成为一方教谕,但是现在守孝在家不便出门,更不能坏了规矩,可若真的有要询问学业的问题都可以传信于他,他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人每一篇都会回,而且每次回信都非常诚恳,便是骊山书院的人都慢慢开始从嘴里只有沈矜而到沈珏。
便是今日上官睿过来吃饭,徐湘湘出来送了一次菜,都听到上官睿笑说:“日后我们若为官如沈珏大人一样,也就没有憾事了。”
整个吴越都开始崇拜沈珏,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关于他的话本子层出不穷,世家也称赞他为世家典范。
知道内情的沈矜却十分能忍,基本上别人在他面前夸耀沈珏,他不仅能做到面不改色,还能一同参与,这让徐湘湘都觉得沈矜确实心智城府非一般人。
吃完晚饭,上官睿还要去诗会,沈矜便留在家中继续读书,徐湘湘把阳哥儿交给梅花抱着,她则端了一杯热茶进了书房。
沈矜正不知道在看什么书,看的入神了,几乎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等她放下了托盘,他仿佛才意识到有人过来,眨了一下迷蒙的双眼,又笑道:“娘子,你过来了。”
“嗯,我过来看看你呀。沈珏如今的名声越发好了,日后即便是你也很难超过他了,他这个人仿佛都能算到你要走哪一步路似的,足以知道其心机。原本他自己沽名钓誉也就罢了,但是自从骊山书院传闻他当教谕一事,他特地出来否认,我就觉得他是故意的,不过是先引起骊山书院的人的兴趣,从而又展现自己亲和的一面,有了他这个沈家世家子弟亲近寒门士子,你这个沈家世家子还有什么戏唱。”
“罢了,也不多说了,这样也好,危机也不一定就不是转机。”沈矜淡淡的。
徐湘湘却知道他自从科考莫名失利之后,难得有了起色,却每次都被沈珏抢风头,若是旁人必定会怪沈珏,可沈矜这个傻子只会怪自己,怪自己能力不足。
她娇糯糯的一下便坐在他的大腿上,“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了,你就不可怜可怜我。”
再也没想到今天会有这种好事,先前娘子要调养身子,他为了她的身体都不敢碰,娘子也坚持让他忍住,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送上门来,还有这般好事。
他听的心头发颤,手都有点发抖:“娘子,我真的可以吗?”
已经吃了好久素的沈矜哪里会料到今天有这种好事,见徐湘湘点头,他一把抱起她,单手把书桌上的书收拾好,再把徐湘湘放在桌上,他拍了拍脑袋:“等会儿,我准备羊肠。”
看来他是真的为了她好,就因为她上次说妇女接连生产对身体不好,所以他准备了羊肠,这样可以避免怀孕,想到这里徐湘湘就想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看到他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的。
尽管书房内放了不少冰盆,但是此时书房此时火热的很,沈矜难得这么久开荤,又在书房这样的地方,越发觉得刺激,只是苦了徐湘湘,事毕后,她的手指都懒得动了。
沈矜帮她穿好衣服,又笑:“还是那样,我觉得挺好的,你担心什么。”
徐湘湘拿帕子覆脸,羞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不想听还这样羞!羞,他恨不得再来一次,可是想想自己的学问,他不免道:“晚上我再陪你吧,要不要我抱着你回去。”
“不用了,若是你抱着我回去,下人们会怎么想啊,没事,我自己出去,不过——”她撒娇道:“你帮我穿上衣服。”
沈矜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脸酡红还未散去的徐湘湘从书房出去,便推说天色晚了要沐浴,梅香和梅花自然懂,她们也希望小姐姑爷感情好,这样就好了。
“真乖啊,宝贝。娘亲给我的宝贝做一顶帽子好不好,这样我的宝贝阳哥儿冬天就不会受冻了呀。”
沈矜已经随着书院学子一起去附近游历,这次去了足足三个月有余,在此期间,杨大娘病了一场,徐湘湘一贯热心,请了大夫过去看之后,还主动垫付了医药费,杨大娘对阳哥儿还颇喜欢,对她们倒是没有以前那般淡漠了。
午时喂了奶之后,梅香抱着阳哥儿午睡,徐湘湘吃完饭,便去杨家去了一趟,她每次去杨家都不空手,今日去还带了毛舜最爱吃的青梅,可没想到她去的时候毛舜不在家,只有杨大娘一人在家。
杨大娘摆手:“她总是不死心,我说了几句,她估计去哪儿躲着伤心了吧。”
虽然她知道她说这种话不合适,但是毛舜毕竟和她关系不错,杨大娘也是对毛舜过分冷淡了,想想每次毛舜为了杨泽出生入死,惹人心疼。
却见杨大娘冷冷的道:“现在若不分开,日后更痛苦。我如今只不过这样说她几句,她就受不了了,日后她若是真的跟着杨泽了,吃的苦头更多,她该怎么办?现在我是为了她好,她本来应该有个更好的人生的,而不是跟着杨泽。”
徐湘湘抿了抿唇:“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谁适不适合呢?您有没有想过,若您不逼还好,!,若是您一直逼着,也许他们不那么想在一起但是会因为反叛,就真的想在一起了。”
这倒是真的,杨大娘脸色缓了缓:“你说的没错,倒是这么个理。”
“您是个好人,许多时候苛责她,也许觉得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年纪轻,有些事情总会钻牛角尖,若是想不开就不好了。到时候您和杨公子之间怕是也会产生嫌隙,所以请您还是好好待毛舜。”
杨大娘没有做声。
徐湘湘见她无事,放下东西便准备离开,杨大娘却突然对她道:“你觉得是万人之巅好,还是如今的生活好?”
怎么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徐湘湘笑道:“我不会否认我的任何一个选择,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会过的好的。”
所以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她施施然的走开,杨大娘却扯唇笑了笑,之后又收敛起来,开始念佛经,仿佛入定了一样。
从杨大娘家回来,居然发现沈矜回来了,徐湘湘欣喜非常,立马跑到他前面:“相公,你怎么回来了?好久没见过你了。”
沈矜把她抱到怀里:“我也想你和阳哥儿呀,哦,对了,我们不用等三年了,皇上喜得麟儿,已经降旨,明年年初就开恩科,所以我们现在去,正好可以去考。”
这么大的好消息,徐湘湘拍了拍胸脯:“这真的是我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你明年年初考完,沈珏还在家里守孝呢,看他还能不能堵住你,果然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相公,我祝你马到成功,这次科考顺顺当当的。”
“额?你不跟着我去京里吗?湘湘,我是想带你进京的,这样我们一家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是不是?”沈矜觉得现在他离不开徐湘湘了,再者他若真的飞黄腾达,那她也能立马分享自己的喜悦,这么多年她远离京师,当时走的凄凉,现在若是他中了,她作为他的夫人,也相当于衣锦还乡了,这是好事呀。
可徐湘湘还是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吧,小心跟你添乱了。”说完转过身去。
沈矜也随着她转了过来,“湘湘,你怎么会跟我添乱呢,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什么事情啊,你能跟我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