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他刚睡醒时,脑子还不甚清楚,略带迷糊地坐起身来,正要着履时,就差点踩到躲到鞋里睡得正香的那只小奶猫。
    “……这小东西。”
    陆辞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他在将它闹醒来夺回鞋履主权、还是放任它间犹豫片刻,终究看在没被拆掉的房间的这份乖巧上,大方地将那只颇厚实的新履送它了。
    等陆辞拾掇完毕,容光焕发地出了门,就见晏殊骑在马上,已笑着在等他了。
    晏殊见他终于出现,微笑着催马靠近,询道:“今日怎么迟了一些?”
    陆辞坦言相告道:“寇相连夜相召,加上在街上捡了只小狸奴,才耽误了一……你这是?”
    晏殊却无余力回复陆辞的疑问了,连他也不清楚,怎么一向往常那般靠近这饕餮,鼻中就一阵难以自抑的发痒。
    他不得不在仓促下侧过头去,连打了好几个凶狠的喷嚏,连眼泪都被刺激得滚落几滴出来。
    陆辞意外地眨了眨眼。
    晏殊竟还是个对猫过敏的?
    即使他是更衣洗漱后才出的门,但在与小狸奴共处一室了大半宿后,自己身上不可避免地残留了一些奶猫的气息,这才叫过敏体质的晏殊直接中招了。
    等晏殊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就不禁惊疑不定地看向陆辞:“你身上藏了什么?”
    陆辞已是九分肯定,便向他好好解释了一番,最后道:“你暂离我远些的好。”
    晏殊再不情愿,也只有跟陆辞拉开老远的距离,以免导致方才的剧烈反应再度发生。
    也不可避免地对那罪魁祸首满腹牢骚,三令五申地叫陆辞尽快送走。
    经一小插曲的影响,晏殊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将原来最为关心,还准备追问的‘寇相相召’之事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官家因病免朝已近十数日,现身体略有好转,终于重新开始朝会时,自然积累了无数有待上听的奏疏。
    不过,因体谅官家身体仍还虚弱,百官是空前地心平气和,只放些不甚紧要的话题出来。
    唯有另怀心思的丁谓和曹利用等人,一直心不在焉,不时将目光投向气定神闲的寇准。
    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连夜召入杨亿等人,赶工出太子监国诏书的寇准,怎还没动静呢?
    丁谓微眯起眼。
    作为从刘娥处得到消息后,就立马乘坐妇人的小车,掩人耳目地去了曹利用和钱惟演等人府上,商议如何利用此事来发难的他而言,自然是最心急如焚的一个。
    尤其他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当事态进行不如设想那般后,就将疑惑不解、甚至质疑的眼神投向他的曹利用等人了。
    寇老西脾气之急烈,可谓满朝皆知。
    在他自认是胜券在握,要打百官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这么沉得住气,一直按而不发?
    丁谓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要细细观察寇老西的神色,但碍于帽翅太长,但凡偏一下头,都会影响到站在他身侧的其他官员,更会引起后列人的注意,根本不好侧头来仔细看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对方。
    既然看不清寇准,丁谓唯有继续自己琢磨了。
    而等着螳螂捕蝉、满怀期待的倒寇一党,一直等到了早朝结束,也没等来寇准那得意洋洋的发难。
    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丁谓脸色阴沉,曹利用等人更是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寇准,根本没提太子监国之事!
    若不是并无此事,就是他们商议的反击泄了密,让寇准做好了应对的措施。
    在退出宫室时,他们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隐蔽怀疑。
    因这联盟只建立在倒寇的用意上,相互间的信任,就如陆辞所料的那般脆弱。
    加上几人能官居高位,或多或少都有些许刚愎,自是无人认为那错误的环节,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而是毫不犹豫地怀疑到了别人头上。
    丁谓脑门上汗涔涔的,将昨晚之事,在脑海中细细做了筛选,却始终无法断定到底是哪处出的问题。
    倏然间,天上一道电光掠过,雷声轰鸣,瓢泼大雨忽至。
    散朝的官员们暗道倒霉,不得不加快脚步,以避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
    在这凛风刺骨的大冷天里,被淋一身湿,在难寻官服替换的窘迫下,可是容易病上一场的。
    唯有丁谓被淋得浑身湿透,与此同时,他脑海中掠过一之前不曾有过的念头,不由背脊一凉。
    究竟只是刘娥打一开始就领会错了意思,匆忙下才传错了消息?
    亦或是……
    她其实早已与寇准勾结,为构陷他们,才特意传的假消息!
    寇准却已快步行至不远处的廊下,一边慢条斯理地抖落身上水珠,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在雨中呆立的丁谓,半晌轻嗤一声。
    也总算轮到一直对他与王钦若间的明枪暗箭,一直云淡风轻作壁上观,不时落井下石的丁谓,有这种失意了。
    就在此刻,丁谓忽有所感,猛然抬起眼来,就正正对上了寇准的。
    望向那双难掩阴鸷的眼,寇准却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冲他坦荡大方地露出个极具挑衅的笑来。
    在双方具都事泄的情况下,他固然阻挡不了丁谓要做什么,却能叫对方没了可钻的空子,陪自个儿一起白费功夫。
    有个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遭到算计的倒霉蛋作陪,还是反目成仇的对手,寇准是彻底喘顺了这口气,放弃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的心痛,也跟着缓解不少。
    唯一让他还感到不痛快的,便是——
    又欠了那嘴毒得很的密州郎一人情了。
    刘娥浑然不知,她好不容易搭上线的联盟已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兀自着急地在宫中,等待着官家的归来。
    按照原先的计划,是寇准在早朝上拿出诏书时,就将遭到丁谓等人事前做好准备的激烈抨击和阻挠。
    而就在官家摇摆不定时,她再在边上添一把火,好将寇准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赵恒在位近五十年,熬过了最艰难的澶渊之盟,现正是天下太平,该享福的时候,又如何会愿意将手中早已习惯的权柄,交到一尚不能主事的稚子受手里去?
    即便赵祯是赵恒膝下硕果仅存的子嗣,也断无这甘心让权的道理。
    然而在看到归来的官家,居然无半分设想的不虞,而是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时,她油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娥不禁痛恨自己势力有限,无法在朝堂中安插自己耳目的这点,迅速收敛心绪,笑着迎了上去。
    见到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娘子,赵恒不由也带了抹笑,只是这份好心情,在察觉出她的旁侧敲击后,很快转变成了狐疑。
    他紧盯着难掩急切的刘娥,心里是不愿相信,慢慢道:“方才朝会中,寇相就不曾开口过。”
    刘娥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赵恒心里掠过一丝不悦。
    寇准开没开过口这点,他难不成还没她清楚么?
    且刘娥这反应,着实容不得他不多想。
    赵恒蹙眉,委婉问道:“你是从何人处听了什么风声?莫要轻信。”
    刘娥勉强笑道:“不曾——”
    听她还要用谎言来辩,赵恒不免失望,意兴阑珊地打断了她:“我尚有政事打理,娘子先自逛园子去吧。”
    看到刘娥的反应,他也忍不住怀疑,自己前些时日放纵其批阅奏疏的做法,是不是当真不妥。
    就如寇准所说的那般,是要重蹈李治的旧错的苗头了?
    刘娥哪里听不出这疏离冷淡的逐客令,顿时脸色煞白,却不敢再火上浇油,只有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见她如此,赵恒不由又有些心软。
    尤其忆起自己病着的这些天里,都是她衣不解带地亲手侍奉,他忍不住叹气道:“待我这忙完,就去寻你。”
    刘娥抚了抚略微安定下来的胸口,徐徐离开了。
    待回到自己殿中后,她才重重地吐了口气,面上满是阴鸷道:“派人去丁公处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刚派出去,她一寻思,又迅速改口:“罢了,先让人回来。过些天再说。”
    官家虽对她仍有情分,但仍是起过疑心的。
    她可不敢在这时候触了霉头,还是安分些许的好。
    陆辞作为知情人士,自然看得出来,别看早朝时风平浪静,其实已有过激烈交锋。
    见寇准应对自如,他也安心了。
    但到了该去资善堂讲经时,他没见到假借散步名义来接人的小太子,不禁有些讶异。
    等到资善堂中后,他才得知,太子因被官家召去说话,会迟上一会儿。
    这是为什么?
    陆辞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第一百四十九章
    赵恒的病虽称得上严重,神智却离糊涂尚远。
    尤其在他耳边还没有人煽风点火,危言耸听,使得他在将刘娥催离宫室后,难得地有了静心沉思的余暇。
    思来想去,他越发觉得,让太子在自己病中监国理政的提议,的确不错。
    一来他病体难支,无法起早赴早朝;二来是自己膝下仅得这一子,将大业传继于他,也是早晚的事;三来则是六子年纪尚轻,课业尽管做得不错,性子也是沉稳谨慎的,到底匮乏切实理事的经验,现令其锻炼一番,大多情况下,还是得向自己求询的。
    既不用辛苦做事,还得随时面对台官的弹劾劝谏,权柄实际上又仍然掌握在自己手里……
    赵恒压根儿就忘了自己已许久未亲政的事实,不禁怦然心动了。
    当然,真让太子监国的话,哪怕不寻由头罢了寇准的相位,也得从东宫臣属中提拔一位谨秀端正,既不与寇准一道,也不与王钦若沆瀣一气的。
    毕竟赵恒很是清楚,寇准脾气固然霸道刚烈,在朝野士林中,却皆享有极高名望,方能在多年浮沉中屹立不倒。
    莫看因寇准高傲,不曾正式结党成社,但因慕其华彩,而心甘情愿唯其马首是瞻的,朝中可谓大有人在。
    他有时且得暂避锋芒,甚至独自怄气,更何况仅是半大郎君的六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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