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尤其中举之后,他意气风发,日日才思泉涌,词兴大发,每日大笔挥毫下,做下无数佳作。
碍于陆辞脸皮太薄,围绕着对方所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词,柳七当然不好拿去售卖,以免惹恼对方。
只单独刊印了几本,自作收藏。
但别的诗词,他也没少做。
书坊在售卖时,就发现柳七的作品,还是一如既往地深得女乐青睐了。
由她们精心配上曲调,一传唱开,哪怕柳七寸步未曾踏入歌馆,他所著的词曲也流行了好些时候,这便又带动了柳七新作的销量……
朱说已憋了好久了,只呐呐不好开口,直觉陆辞会拒绝。
现听柳七都开了这话头,赶紧迅速跟上:“得亏摅羽兄照顾,我得了些积蓄,横竖外地任官,资满即要迁至别处,也不好购置房产,不若——”
滕宗谅已懵住了,半晌才回神道:“我身上剩得不多,但能往家里要一些。”
陆辞听得既感动,又是哭笑不得:“我不过是不急着买,又没说是买不起,怎么还需要你们凑份子了?这好意,我是心领了,但真是不必。”
陆辞购置宅邸当然是不急,但柳七几人却急得很。
再过几日,他们就得出发前去述职,等下回见面,少说也要等一个任期满了,哪儿还有机会留些钱给陆辞买宅子?
柳七还待再劝,几人已走入正厅中。
当他们看到坐在圆桌边上,笑容满面,还故意冲他们举了举茶碗的三位老者时,不由愣住了。
陆辞讶道:“先生们怎么来了?”
可不正是李夫子、杨夫子和刘夫子!
“莫说我还没过古稀之年,有我得意门生连中三元的大喜事,哪怕是走,我都得走来。”
李夫子理所当然地答着,又嫌弃地看了同也激动,却被他抢了先的杨刘二人:“他们就是来凑热闹的,不必理会。”
“……”
杨、刘夫子具被李夫子这过河拆桥的无耻,给堵得无话可说。
杨夫子没好气道:“摅羽可不是你一个人教出来的!”
李夫子才懒得理会杨夫子的牢骚,简直比上榜的陆辞本人还来得春风得意,方才他是勉强忍住了没迎出去,此时此刻,是再憋不住了,快步走到陆辞身前,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他眼眶微微湿润,嗓音也有些哽咽,却还是坚持着将愈发玉树临风的心爱弟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欣慰地捋了捋白须:“摅羽,好,好啊!能教出你这么一位学生,老夫这辈子可彻底没有遗憾了。”
在屡考不第,又年岁渐长后,为了维持生计,李夫子忍痛放弃了贡举一途,但教授学生们时呕心沥血,也多少有着将未达成的愿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意思。
之前陆辞连中两元时,他就已乐得大喊大叫了,再到后来对方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的消息传回密州,简直让全城在难以置信之余,轰然雷动。
就如雨后春笋一般,集市上争先恐后地举出了无数家以‘三元’开头的招牌的店,店家皆一脸自豪地表示,自家店面,可是陆三元应考前最爱去的地方:三元香水堂,三元冰铺,三元酒店……
最最正宗的,当然还是陆母开的那几家冰露和香饼铺席了。
城里的冰人们,那一天接到了无数有待嫁姣姣的人家的嘱托,纷纷往陆家涌去。
得亏有过陆辞中了省元所引发轰动的经验,陆母纵使震惊,也还是反应极快地关了铺子,趁着热情的冰人大军杀到前,似做贼一样哭笑不得地躲回家里去了。
城里闹闹哄哄的时候,书院里的李夫子更是片刻都坐不住,立马嚷嚷着让夫人给他收拾行李,要出发往京城去了。
即使只看上一眼,说上几句话,也值了。
院长虽也欢喜,但到底是理性的,叫了几句好,整天笑眯眯,也就够了。
他因知晓李夫子素来疼爱和看重陆辞,见对方高兴得跟亲儿子中举似的情状,起初还能一笑置之。
然而,当听到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地来找他一请三个月的假,就为看陆辞一眼时……
“你是疯了吧?”
院长简直被气乐了:“你自己非要跑这么一趟也就罢了,还带走老杨老刘他们,你当我这书院一下少了三个夫子,还能开得起来?”
“就算闭院个三月,又能如何?”李夫子理直气壮道:“你当似摅羽这般的良才美玉,是院里那些榆木脑袋能比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教出第二个三元及第来了!要不去看一眼,我死都不能瞑目!”
说到这,李夫子又道:“况且我本就是想一个人走的,你要是能拦住他们两个碍事的,我更高兴。”
显然就是拦不住啊!
院长默默咽下一口血,强硬道:“不管怎样,这假我可不准。陆辞又不是不回来了,他娘亲不还在这?你急成这样做甚?”
“那你就另请高明吧。”李夫子有恃无恐地捋着长须,摇头晃脑道:“反正我教出过三元及第的学生,也不愁没有去处。”
院长:“……”
他被气得差点一口气厥过去,但最后还是批了李夫子他们的假,临时雇了三个私塾里的夫子,来顶这几个月的课了。
其他人看李夫子乐傻了的这个劲儿,不免念叨他分明膝下空虚,并无一儿半女,真不知为个非亲非故的外人高兴成这样是为何,一把年纪了还折腾那么远的路到京城去。
李夫子对这些酸言酸语熟视无睹,临出发前,只得意地撂下一句“所以你们才既生不出个三元及第的儿子,也教不出三元及第的学生来”,成功气倒了一大片人。
听完李夫子喜气洋洋的讲述后,陆辞既是好笑,又是感动,还有几分心疼。
“先生们一路行来,实在太辛苦了。”
他不由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了这位明明一大把年纪了,还千里迢迢地赶来,只为亲眼见证自己的荣光,对自己亲口道一句贺的恩师。
李夫子只穿着一件洗了无数次的旧襕衫,抱上去时,更是能清晰地感觉出对方的清瘦,仿佛只剩一把骨头。
李夫子被陆辞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挣了下,又还是不动了。
他轻轻地在陆辞背上拍了拍,趁着陆辞此时看不到他的脸,飞快地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不断往外掉的眼泪珠子。
擦完之后,李夫子才抬起头来,刚想说点什么,就对上了目睹父亲友人掉泪珠子的滕宗谅,那副既是不知所措,又很是欲言又止的微妙眼神。
李夫子:“……”
他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被陆辞放开之后,反倒把这尴尬瞬间化成了中气十足:“你看看你,难怪已经二十好几,还是第二次考了,都还不如摅羽!就这没眼色的劲儿!干杵半天了,都不知给摅羽倒杯茶吗!你你你——”
在柳七幸灾乐祸的注视中,被喷了满头唾沫星子的滕宗谅一边跟朱说抢倒茶的活儿干,一边觉得这位根本不讲道理的夫子简直偏心偏到没边儿了,只知对摅羽嘘寒问暖,却害他满腹冤屈。
真按齿序来算,怎么说都该是陆辞给他倒茶,而怎么都轮不到他给陆辞倒茶吧?
作者有话要说: 北宋官制还是很复杂的……说实话我看完几本书后还是很多地方没搞懂,而且因为官制在不断改革,就更容易让人困惑了。
现在把我看到的一些相关内容逐步放注释中,你们一时间记不住也没关系,反正陆辞升级的时候你们会看明白的。现在只是一笔带过,我也更不方便在文里进行科普,以免占用字数。
注释(今日的全出自《两宋文化史》一书):
1.选人一般又称幕职州县官,是低级文臣阶官和地方官的总称。
选人须经磨勘(考核)和一定员数的举主推荐,根据本人有无出身和达到规定的考数(任职满一年为一考),才能升为京、朝官。选人改为京、朝官,初任必须担任知县。
2.升朝官乃指可以朝见皇帝和参加宴坐的中、高级官员的总称。北宋前期,文臣自太子中允,武臣自内殿崇班以上为升朝官。
3.一般官员都有“官”和“差遣”两个头衔,有的官员还加有“职”的头衔。“官”是指正官或本官。宋初利用唐朝的三省六部等官名组成官阶,在成为官阶的名称后,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变成了官阶的一个资级,不再担任与官名相应的职务。
这些官名只用以定品秩、俸禄、章服和序迁,故称正官或本官,又称“阶官”或“寄禄官”。
4.阶官按年资升迁,如果不担任差遣,一般不能领取俸禄,而差遣则根据朝廷的需要和官员的才能,进行调动和升降。所以,真正决定官员实权的不是阶官,而是差遣。当时士大夫“以差遣要剧为贵途,而不以阶、勋、爵邑有无为轻重”
5.升迁:
北宋前期,京官以上分为三大类:自将作监主簿到秘书监为一类,自左、右谏议大夫到吏部尚书即两制、两省官为一类,宰相和执政官又为一类。
第一类官员根据出身、卿列馆职、荫补人、杂流等大致分为四等;同是一官,迁转不同。前二等人可超资转官,后二等人逐资转官。第二类官员,因“论思献纳,号为侍从”,“皆极天下之选”,所以不再分等,共十一转。第三类官员,须曾任宰相者才能升转,可超等升资,宰相每次超三官,执政超二官。
6.至于差遣,也有一系列法度,如自监当官升知县,知县升通判,通判升知州,都以两任为限。这种升转方法称“关升”。选人升为京朝官,须经专门机构的“磨勘”手续,才能“改官”为京朝官。
7.成资:所谓资,即官员升迁的等级,一般是指官阶;同时,官员任职期满也称“成资”。
8.磨勘:
宋朝称官员升迁本官阶时的考课为“磨勘”。京朝官升转都有一定年限,在任期内每年由上级长官考查其功过,再由审官院、吏部等专门机构复查其考绩优劣,而后决定升转本官阶。
考查的标准因职务而异,一般用“七事”考查监司,七事是“举官当否”、“劝课农桑,增垦田畴”、“户口增损”等。用“四善”、“三最”考查守令。四善是“德义有闻、清谨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三最是“狱讼无冤、催科不扰为治事之最”,“农桑垦殖、水利兴修为劝课之最”,“屏除奸盗、人获安处、振恤困穷、不致流移为抚养之最”。考查分成三等,七事中达到五项列为上等,达到三项列为中等,其他为下等。选人须经磨勘合格,才能改为京朝官,称“改官”。
9.馆职:
秘书监在一般情况下,只是徒有其名而已。而馆阁职务却是个肥缺,不仅声名显要,而且是擢升高级官僚的重要途径。因此,从北宋到南宋,一些著名的政治家、史学家、文学家,如欧阳修、包拯、王安石、司马光等,大都曾厕身于馆阁。
馆职的工作,主要是编校三馆秘阁的藏书,担任官修书籍的编纂,参预朝廷大典及政事的讨论。
在官阶升迁方面,馆职人员也有特殊照顾。宋代文官,无出身不带职的,三四年不犯错误才只能提升一级;若带职的,则可以破格越级提升,甚至有提升五级的。特别是中央高级官员,大多从馆阁中挑选任用。馆职人员在中央,可升到两制(翰林学士、知制诰)、两府(政事堂、枢密院),攀登统治集团的最高层。
欧阳修在仁宗庆历三年(1043)上疏说“臣见比年外任发运、转运使、大藩知州等,多以馆职授之”,可见一为馆职,便得为一路一州的大员。从馆阁选拔官员的原因是“国朝馆阁之选,皆天下英俊”。仁宗皇帝就曾说过“设三馆以育才”、“馆职所以待英俊”。
担任馆职非同小可,“一经此职,遂为名流”,但不是可以容易得到的。宋代前期,授予馆职要经过考试。就是进士及第、高中状元,也必须担任一段时间官职后,才能应试入馆;至于一般官员,须经大臣推荐后才准考试。应试科目,元丰以前“试诗赋各一”
馆职的授予,真宗以前比较严格。程俱在《麟台故事》记载:真宗咸平(9981003)年间,“王曾为进士第一,通判济州,代还,当试学士院。时寇准作相,素闻其名,特试于政事堂,除著作佐郎,直史馆”。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十二月,王钦若、陈彭年等抄校崇文院书籍,朝廷为补充馆阁人员,命吏部从京官和地方官有才学的人中选送,然后先初试挑选,送学士院试诗赋论,合格后才能担任馆阁低级官员。授予馆职后,还要接受考核,成绩优秀者才得以升迁。但真正担任要职的究属少数,多数另行派往地方任职。然而仁宗以后,却越来越宽松。
10.俸禄:
宋朝官员的俸禄,包括正俸(钱)、衣赐(服装)、禄粟(粮食)、茶酒厨料、薪炭、盐、随从衣粮、马匹刍粟、添支(增给)、职钱、公使钱以及恩赏等。宋初官员俸禄较低,且部分给实钱,部分折支其他物品。如三班奉职月俸仅七百文、驿券肉半斤。
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第一次普遍增加文武职官俸钱[注释]:三师、三公、仆射各增加二十千,三司、御史大夫、六部尚书、中丞、郎、两省侍郎等各十千,京官、大使臣各两千,小使臣各一千五百或一千;文臣中幕职州县官等依旧。
宗嘉祐间(10561063),正式制定“禄令”,详细地规定了文、武各级官员的俸禄的数量。如规定宰相、枢密使每月俸料为三百千,春、冬衣服各赐绫二十匹、绢三十匹,冬绵一百两,每月禄粟各一百石,傔(侍从)人的衣粮各七十人,每月薪(柴)一千二百束,每年炭一千六百秤,盐七石等。东京畿县五千户以上知县,升朝官每月俸料二十千,京官十八千;三千户以上知县,升朝官十八千,京官十五千。各路一万户以上县令,二十千,等等。
幕职州县官俸料最低,有的县尉月俸仅五贯九百五十文。
第八十六章
李夫子不远千里地跑这么一趟,如愿见到了自己的得意门生后,就在陆辞如同对待父亲一样的尊敬和重视中,被安排着退了临时落脚的邸舍,住进了这处院落。
陆辞向来是若人以真心待他,他就以真心奉还的。
三位夫子一直以来都待他极为亲厚,尤其李夫子简直将他视若亲子,于是陆辞作为回报,在照料他时,几乎从不假借下仆,而多是亲力亲为。
这份体贴,可比当初那位黑心的苏州外祖所享受的,要舒服真切多了。
李夫子自然舍不得使唤自己的爱徒,无奈拗不过陆辞,还是在得意弟子的带领下,将许久未来的汴京好生逛了一圈。
哪怕只是走马观花,李夫子也是心满意足了——陪同自己的,可是扬名天下的陆三元啊!
一脸与有荣焉的李夫子三人,怕是彻底将也陪随的朱说几人,给忘得干干净净了。
人师生几人出游,柳七再想跟去,总归是不甚方便的。
唯有悻悻然地独自留在家中,甚至都无心去花街柳巷解闷,仅是忧愁地谱些词曲,宣泄下内心的惆怅。
几人出行时,自是惹来无数注目。
特别是近来出尽风头的陆辞,无论行至何处,但凡是稍微热闹些的地方,都绝对有能立马认得出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