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二人清点一番早上的收获,除去笔墨纸砚和租驴的花费,朱说愣是将尽早花出去的买书钱给全挣了回来。
    陆辞的就更夸张了,足是朱说的两倍之多。
    朱说发自肺腑地感叹:“不愧是陆兄。”
    陆辞无可奈何道:“你那是凭真才实学,我这算什么?”
    热闹没看多久,倒成了被看的热闹。
    朱说笑道:“陆兄切莫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人词皆讨喜,怕是男客见队列中热情如火的女客多了,难免不甚自在,方选择观望,而绝非你诗词作得不好。”
    陆辞领情道:“谢你宽慰了。不管是托什么的福,总归是发了这么一笔小财,你若不嫌麻烦,就陪我跑一趟食区给我娘亲捎带一份醴泉寺有名的斋饭。作为报酬,我替你将被你眼馋许久的那些刘道人生煎买下吧。”
    朱说条件反射地答道:“陆兄记岔了,那分明是王道人生煎更胜一筹——”
    话未说完,他就对上了陆辞笑意满满的一双眼,不禁羞赧起来:“陆兄!”
    陆辞大笑起来。
    在笑够之后,他并未再追着还是脸皮薄的朱说调侃,而是一手牵着驴,一手领着人到了热闹非凡的食市区。
    接下来,不论是王道人生煎也好,了悟烧猪也罢,全买了一小份,给朱说尝了个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才意识到我不小心算错了范仲淹的年龄……刚注意到的时候简直想死。
    现在改动的话太麻烦了t.t请没注意到的大家接受我的范仲淹此时只有12岁的私设吧。
    注释:
    1. 女子求爱
    宋话本《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东京有一个十八岁少女,叫作周胜仙,一日正好在茶坊遇见了令她怦然心跳的心上人范二郎,两人“四目相视,俱各有情”。周胜仙自思量道:“若还我嫁得一似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当面错过,再来那里去讨?”于是主动向心上人透露:“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儿。”可谓胆大无忌。
    2.相亲
    上一章里忘记注释了。宋朝也是有相亲的。媒人说亲后,“男家择日备酒礼诣女家,或借园圃,或湖舫内,两亲相见,谓之‘相亲’。如果中意的话,就由男方给女方插上金钗;若相不中,则男方送上彩缎两匹,表示歉意。
    第十六章
    醴泉寺庙会的财趣双收,连年少老成持重的朱说,都忍不住感到念念不忘。
    相比之下,陆辞要清醒冷静得多,并无让二人再去集市上卖诗文的打算。
    倒不是因着那日,被女郎们抛却矜持的热情追求所吓到的缘故。
    而是集市中士庶混杂、而士人多矜持,这便意味着,他们除了进些小财外,而难得到具德才的斧正,得不到切实的练习作用。
    况且,他还忽然想起,那位科举不利,仕途不畅、在后世却是赫赫有名的词人柳永,好似就是因为给歌女填艳词填出毛病的。
    那句野史中出自宋仁宗之口的‘且去填词’,就连对宋史所知不多的陆辞,都为之记忆犹新。
    而会奔赴庙会的,可不只是出身良家的碧玉和名门仕女,还是爽利妍丽的歌妓。她们说话更是百无禁忌,遇着合心意的小郎君,不免调笑那么几句,好欣赏对方羞赧呐呐的模样,自中得趣。
    朱说目前又只是个涉世不深的翩翩少年郎,作词作赋,难保带些年轻人特有的随心所欲,说不定哪天就不小心踩中自命清高的主流雅士的雷池。
    要真是因为他喜欢带着朱说到处体验市井生活(瞎玩),而沾上柳永这样的霉气,导致频频落榜,叫明珠璀璨的宋史就此没了这么一位才俊在朝廷发光发热的话……
    那他的罪过,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对于陆辞的决定,朱说暂还无从得知。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七日假里,他手不释卷,愣是将从庙会里淘来的那些旧书尽略读了一遍,接着又要从头开始,准备反反复复地细读个几回,细细汲取其中精粹,才真叫读书。
    在他看来,这小日子可谓是快活自得胜仙人了。
    闲暇时,他既感念陆辞待自己的好,又对热闹庙会中的游趣回味无穷,两者相加下,直让他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
    于是,在陆辞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朱说那如得神助的笔下诞生的,就又是一篇让后世学生背得痛不欲生的两百来字的精彩游记——《与陆兄共游醴泉庙会》。
    明媚春光转瞬即逝,当被密城人公认为‘陆郎的朱小弟’的面孔被各大铺席的老板所熟知时,密城也已迎来了盛夏。
    在陆辞的坚持下,陆母终于不再挂靠在牙人底下接零活了。
    而是听从独子的建议,拿了部分家中积蓄,在左邻右坊的帮助下,于家附近顺利支起了一处竹棚。卖的商品也很单一:冬日卖炭饼,夏日卖雪浆。
    这是陆辞进行过全盘考虑才下的决定。
    他在官营的煤炭场那还有点关系,要拿到物廉价美的少量炭饼做货源,于旁人而言可能手续繁琐、成本居高,于他却并非难事。
    而夏日市人如炊汗如雨,哪怕有绿荫和遮阳伞,消暑的冰雪冷饮,也不需愁会不受欢迎。
    最重要的是,整条街上,卖花卖玩具卖小食卖茶水卖布料和首饰的都有,唯有陆母这铺卖冰,也只卖冰。
    陆辞心知在商言商,别看平日街坊邻里都受过他一些小小恩惠,对他印象也算不错,可涉及钱财,六亲不认的都大有人在,他个非亲非故,顶多结了点善缘的外人,又凭什么更有颜面?
    与其冒风险去考验人性,倒不如未雨绸缪,将商品对周边商铺的威胁力降到最低,才能保证他不在时,也没人会下暗手为难陆母,而不吝偶尔出手照顾。
    至于陆母最看重的盈利能力,他其实放在了最后一位。
    随着他手里来自各途的进项日益增多,对这个摊子,他其实是做好了哪怕小有亏损也可欣然承受的准备的。
    对他而言,只要陆母不再在炎日或寒冬里奔波,又能因手里有活忙碌而内心安定就行。
    为了不让陆母察觉这点,他一早就要到了管理账本的活。
    陆母只在干活上心细,识字却不多,账目也看不明白,他肯接手,心想不是什么太费事的活,便未反对和怀疑。
    隔了几条街外,其实有成群的制作冰雪饮露的小摊,他们倒不是因为彼此关系亲密才聚集在一起,而是因为需随时取用的冰,都储存在同一冰窖中,为减少来回跑的路程,才不得不都在同一条街上,相隔不远地售卖。
    而建造冰窖的成本太高,绝非个人能负荷得起的,通常都由卖冰的行会所主持,各人出资合建。
    陆辞并未在那时参上一手,此时当然也不好贸然加入。
    毕竟他们所用的,都是窖户窖藏的去年冬天的天然冰,可谓用一块少一块。
    陆辞不指望运用窖冰,而是购入一小批官府制作火药后废弃的硝石料,通过硝石溶于水时的大量吸热,来制作大块坚冰。之后再用降温结晶法,将硝石进行提取,以重复使用。
    民间知道这硝石制冰法的人并不多,即使有知道的,也缺乏获取硝石的门路。
    这两者对于陆辞而言,皆非障碍,自然进展顺遂。
    他还别出心裁地改了改现有的‘孔明碗’,在价格更低廉的竹筒外头雕了简单的花纹,里头那大筒叠小筒间的缝隙,则用细冰来填充。
    如此就能让冰饮的冷劲持续更长的时间,哪怕只拿在手里,也是一种享受。
    雕刻的细活,陆辞自然不会自己做,而是交给了更有闲空的钟元。
    朱说见状,也悄悄地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帮忙,又偷偷地将做好的混入成品堆里,还小心翼翼,生怕让陆辞瞧见。
    陆辞对竹筒的数目却是一清二楚的,立马就发现增多了好些,便细心留意一阵,就对这田螺姑娘一般的行径看得分明了。
    朱说忙完竹筒后,又暗暗地帮着去木匠那拾取废弃的木屑——陆辞用来隔离制好的冰块、好增加存放时间的。
    陆辞并不挑明,而是观察一阵后,确定这不耽误朱说正事,钟元一人也有些忙不过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是俩人一同用劳力入股了。
    这样的‘孔明筒’,陆辞并不打算拿出去售卖,而只准备让陆母留在摊上,免费给要外带的客人提供,做循环使用的。
    孔明筒计入人工的成本不过四十文,细冰更是制作冷饮时的残料,客人只需押五十文钱,就能带走孔明筒。
    等他下次带回来,陆母便将钱悉数返还。
    如此便利,客人也无不乐意的。
    安排好这些后,陆辞就将铺席经营之事全部交给陆母,自己拉着朱说专攻诗词去了。
    铺席不知不觉就正式开张满了两个月,在夏季步入尾声,秋烈袭来的时候,陆辞才在也忙得不可开交的陆母的委婉提醒下,想起要翻看账本这茬。
    他兀自想着要填多少钱进去,结果刚一翻开,就被那意料之外的盈利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将所有成本一并扣除后,陆母这两个月辛勤劳作下来所挣的钱,竟能凑成一整个二十五两的银锭!
    对目前零七八糟的全算起来共有二十七个进项,每个月都能悄然攒下一笔足够让大多数人眼馋的财富的陆辞而言,也绝对不算少了。
    陆辞与同样也无比震惊的陆母商量后,在其中取了六两,去了趟金银交引铺,给兑换成了沉甸甸的六贯铜钱,分成两份三贯,作为分红,一份给了朱说,一份给了钟元。
    钟元倒是习惯了陆辞亲兄弟还明算账的作风,又考虑到快成亲了,也就爽快收下,记了这情了。
    而朱说浑然不知自己偷偷帮忙之事早已暴露,在陆辞将三贯钱放到他桌上时,他整张脸都是空白的。
    朱说当然不愿接受。
    陆辞拿他却有的是办法。
    他也不硬来,只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给他细细地算了一笔账,趁着朱说被绕晕了,就冷着脸将大帽子一顶顶扣到对方头上,最后迫得对方不得不接下这好似厚实太过的酬劳。
    横竖北宋官僚一个个都擅长的乱扣帽子,拿小事来上纲上线,在陆辞看来,这能美其名曰是帮朱说提前适应一下了。
    秋老虎来时,冰饮还能热销,陆母也已得心应手,因知道盈利颇大后,更是充满干劲。
    陆辞花了点小钱,请钟元那群小伙伴们充当‘保镖’后,就彻底放下了心,不再亲自盯梢这铺面的情况了。
    直到某日,陆辞收到了一封由邮驿的步递送来的自苏州孙家的书信,小小的宁静才被打破。
    他收到信时,陆母正在铺席里忙着,陆辞与朱说则一边看书一边用着早膳。
    朱说敏锐地发觉,自打陆兄看到送信人名姓的那一刻起,就兴味十足地挑了挑眉,唇角微微扬起。
    在陆辞穿越来前,怀抱幼儿、因新寡而彷徨无措的陆母,带着奁产回到娘家,然而才住了短短半个月,就差点被强行安排着嫁给个年愈七十的乡绅做续弦。
    陆母无可奈何之下,只有以死相挟,选择远走密州。而作为脱身的代价,属于她的那部分奁产中的那十二亩田,则被兄嫂寻由头占下了。
    陆母一来是被父母纵容兄嫂欺凌她的举动伤透了心,二来也极有骨气,这些年即便过得再苦,也没想过回去求助过。
    占尽便宜的那方,也顺理成章地对他们不闻不问,好似他们已死在外头一般。
    碍于两地相隔颇远,陆辞之前纵有报复之心,也难以实施。
    他还真没料到,对方竟然还能恬不知耻地送上门来。
    陆辞将信三两下看完,便笑眯眯地问朱说:“接下来这两个月里,不知朱弟是要留在这为我看家呢,还是愿趁秋高气爽,随我乘那航船南下,往山灵水秀的苏州一趟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柳永的仕途之艰,实在一言难尽,目前只简单说几句:
    因为他流连忘返于歌楼妓馆,创作靡靡之音,所以屡次考不上进士,即使有次好不容易及第了,吏部却也不被授官。野史中说宋仁宗给他批了‘且去填词’的评语,而写过闺房小趣的歌词的晏殊亦认为他不够雅,也瞧不上他。
    平心而论,柳永的词完全称得上是雅俗共赏,这评语显然有些偏颇,但真拿晏殊写闺情的诗词跟柳永的对比一下,一个是含蓄的暗指,一个是直白的浪子,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晏殊的‘艳’词:
    三月和风满上林,牡丹娇艳直千金。恼人天气又春阴。为我转回红脸面,向谁分付紫檀心。有情须殢酒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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