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下雨从来不是县一中停掉体育课的理由。付罗迦犹豫之后还是下了楼,准备到有顶棚的羽毛球场坐一节课。
    一个人在教室呆着有几率碰上专门到空教室找“自己的东西”的外班人。这种情况相当麻烦,他发自内心不想碰上。
    在三楼楼道拐角又围着堆人,他匆匆瞥了一眼。
    被围的好像是九班一个男生,他不太熟。围着他的也有几个九班的,其中之一是李文嘉。
    李文嘉抬腿踢到了人裤.裆上,男生哀嚎一声。付罗迦脚步慢了慢。
    那男生偏偏就从人缝间看见他了。
    “付罗迦!!”
    付罗迦停下。一圈人全部朝他看了过来。他神色不变,“你好啊,程杰。”
    程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鼻孔里喷出了一条鼻涕,付罗迦移开眼睛。“那我先去集合了。”
    程杰在他身后喊了什么他没听清——他说完就飞速一步五阶窜了下去,李文嘉的“怂逼”两个字他倒是听见了。
    羽毛球场的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成对的居多数。付罗迦找了个角落把手机掏出来,一则通知挂在锁屏界面上。
    微信48分钟前
    xzx
    [4条]xzx:我跟找你事那个人说了…
    xzx是许之枔自己输的备注。付罗迦点开通知,里面先是一条打招呼,然后是三条许之枔发来的消息。他看了眼时间,是在课间发过来的。
    “昨天非常对不起,事先我跟杜燃根本不知道找的是谁的麻烦”
    “我跟找你事那个人说了一下,他说只要孟悦不再跟你不清不楚他以后就不带人围你”
    付罗迦看到这里拧起眉毛。
    “然后我告诉他,你根本连孟悦是谁都不知道”
    付罗迦把屏幕锁上,撑着旁边的栏杆笑了起来。无数问题飞快从他脑子里跑过去,但他最后重新打开聊天界面输入的只是:“然后呢?”
    那边过了不到半分钟就回了:“然后他就去找孟悦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然后紧跟一句“事情好像很复杂,我已经放弃理解了”。
    屏幕上出现一只抱着枕头哭泣的鹅。
    “你有没有感冒啊,昨天在雨地躺那么久”
    付罗迦没回这句。“你专心上课吧。”
    付罗迦难得生出些许好奇心时,对学校很多长相不错的男生都怀揣着“纯粹的欣赏之情”的周临涯慷慨激昂地向付罗迦详细介绍了这位据说声名赫赫但付罗迦从未听说的准级草——许之枔。
    “为什么叫‘准级草’?”
    “因为本年级竞争相当激烈啊,颜好的一串一串的,你也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嘛。”周临涯拉开易拉罐,呷了口橘子汽水。“许之枔人很好的,我都蹭过他好几次饭。”
    付罗迦沉默一会儿,“他有没有跟着谁混?”随后他自觉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当然了,要不然同样长得好看,人家众星拱月,你任人宰割?李文嘉这种人你也能忍,他算老几?他除了你这种的能欺负一下,还能欺负到谁?”
    “我这种……是哪种?”
    周临涯睨着他。“总是不声不响不开腔,独来独往的呗。”
    “难道每个人都必须——”
    “我不知道是不是必须,”周临涯说,“只是大家都这么做,你要是不这么做,大家就觉得你怪怪的。”
    周临涯说许之枔跟的是郑骏宇,郑骏宇是高三的杨琦认的干弟弟。杨琦就是本校不知道是几足鼎立中的一足,虽然没有绝顶武技傍身,但他是本校名分最正的太子——他爸是校长,职位名称前边真的没有“副”字的那一位。
    杨琦本人几乎不作妖,动静不多,地位相当于是被大家供起来的名誉老大。“好像就是个傻白甜。”周临涯评价,“我还没见过他本人呢。
    “孟悦是郑骏宇前女友,人很漂亮的,是郑骏宇死缠烂打才追上的。分手的时候他们闹得挺大的。孟悦有个亲哥哥叫孟羽,也在高二,就在隔壁班,好像最近是孟羽那边在放话说孟悦在我们班有个喜欢很久的人。郑骏宇和孟羽的两拨人现在天天约架,都在互相堵人。”
    付罗迦:“……算了,我放弃理解。”
    周临涯:“我不管——啊啊啊啊啊许之枔真的好帅!!!我也想加他微信啊啊啊!!!”
    付罗迦目视前方发呆。
    羽毛球场上个月翻修,一些河沙还堆在场地里,埋了半张球网。有几个人嘻嘻哈哈从上面踩过去,到平地上后弯腰脱了鞋倒里边的沙。
    有两个女生在稍远的地方打球,半空中的弧线饱满得过分。
    球场旁边有个林子。林子里的每根枝条都坠着一大团已经枯黄萎顿的老叶子,老叶子簇拥在中间的就是新叶子,新叶子呈嫩黄的菜芯色。新旧的更替并不明显——等老叶子落完了,新叶子也成了老的了。付罗迦想。
    雨中有风。新叶子趁此用力地把老叶子往下踹。老叶子打新叶子的屁股:为什么想摆脱我?我为你……
    下课铃响了。付罗迦把带过来本打算看一下,结果用来当坐垫的笔记本拎了起来。不少砖渣扑簌簌地从纸页上落下来,与地上一些烟头烟灰融在一起。
    最后一节是化学,老师姓雍,把ppt念了一遍后让大家自习。
    付罗迦扶着眼镜抄最后一页幻灯片上的总结,余光瞄到窗玻璃边上露出来的一个肩膀。
    他把笔放下,看了眼表。
    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才放学。
    他莫名有些紧张,梗着脖子盯着化学书上的一副插图。“勒夏特列,1850~1936”,很可以,算是长寿了;“晚年投身启蒙教育”,很了不起,令人钦佩——所以许之枔为什么不在教室好好上课?
    他转头看了眼周临涯。周临涯把头发散开了,连他都看不见她脸。
    化学老师夹着备课本点了根烟出了教室。付罗迦头皮一阵发紧,但老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直接就向右拐去。老师一走,教室立马生机勃勃,像个开始摇晃的大签筒。周临涯过电一样一抖,把两边头发掀起来:“放学了?!”
    前边立刻有人一推桌子,“走!放学!”
    “今天浪度应该有座位吧?”
    “实在不行打个车去幻恋,但是那边键盘手感好像不太行……”
    “……赵鹏翔你有本事在校门口等着!”
    “我虚你个憨批?”
    付罗迦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去,周临涯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你让一下。”
    付罗迦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把背包从座椅上取下来。
    许之枔靠在消防柜边上低头看手机。付罗迦决定要是他一直不抬头自己就直接离开,然而许之枔头还没抬却先出声了:“我能请你吃午饭吗?”
    “……谢谢啊,但是我妈等我回家吃。”
    许之枔放下手机看向他。
    付罗迦攥住背包肩带:“这次是真的。”
    “……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会儿,那你喜欢奶茶冰咖啡之类的吗?”
    付罗迦没点头也没摇头。“算了别问了……想让我去干嘛直接带路吧。——但我十二点十分之前得回家。”
    出校门后雨势突然变大,凶狠得像是要在水泥上凿出坑来,从伞沿坠下去的水珠直接连成了水幕。付罗迦提着裤脚跟在许之枔身后。
    许之枔穿的蓝色帆布鞋已经湿成了深色,颜色惨白的脚踝骨上粘着些泥水。他走得很轻快,挽起来的裤边在膝窝处幅度很大地荡来划去。路面上积水有两指深,他脚踩过留下的无比深重的水痕在他身后不断消失。
    ——付罗迦走着神,差点撞上路边一个接水的红塑料桶。
    许之枔回头。“凉虾怎么样?”
    “……啊?”
    “我说,我们先去喝碗凉虾吧。”他指着街边一个漏水棚子底下的小摊。
    凉虾其实并不是一种受年轻人喜欢的时髦饮品。相比起种类繁多的奶茶果汁,它味道单调,制作程式固定。卖这个的摊往往特别微型:一个小小的铁壳推车,上面摆一壶红糖水、一盆事先做好浸着冰的白虾子。
    付罗迦对甜食不热情,凉虾的甜奶茶的甜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但他喜欢嚼凉虾里边没来得及化掉的冰。许之枔当他是默认,收了伞钻进棚子。
    “一碗少放虾子,一碗少糖多冰。”
    付罗迦怀疑是雨声太大让他产生了幻听。但最终许之枔端到他眼前的这杯的确颜色偏淡,表面浮满了碎冰块。
    “……”付罗迦说不出什么来,先含了块冰嚼着。
    “他家的虾子太软了,”许之枔神色认真,“以前学校门口那个要好一点。”
    他没说哪个学校,付罗迦却肯定他说的不是一中。“你说镇二小?”
    许之枔上前一步钻到他伞下来,“你刚刚说什么?雨太大没听清。”
    付罗迦出于人道考虑忍住没往后退。“你……是说镇二小?”
    因为凑得近,付罗迦清清楚楚目睹了许之枔笑起来时面部变化的整个过程。他的笑容很深,深到这个笑都没法给他的脸加分了,但却能恰到好处传递一种踏实美满的感觉。
    “对,就是镇二小对面刘婆婆的摊子。”
    付罗迦没印象。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该——辜负,不知道这个词用得是否合适——这么一个诚意十足的笑。所以他点头,“好像是吧。”
    “你还是住裕民小区?”
    付罗迦已经懒得惊讶了,“……刚搬了,现在住滨河路。”
    许之枔点头,“那我们从解放碑那边过去吧。”
    “我们?”
    “我顺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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