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风流(二)
利箭擦肩众人落在远处檐廊下的柱子上,银箭消失后徒留下一个入木三分的坑洞。
思齐火冒三丈:“我跟你拼了!”拔剑就上,荼离侧身闪开,并不打算多理睬他。底下众人窃窃私语,忽从转角处传来一道声音,殊羽大步流星而来,斩钉截铁道:“并非荼离所为。”
“哟,我当是谁。”思齐哂笑道,“谁不知道荼离与你殊羽殿下自小一起长大,自然心有偏颇。”
“不得无礼!”清越制止他,殊羽径直走到柱子边上,指着荼离一箭射中的地方道:“我方才查看了几位仙侍伤情,伤口狭长平整并非箭伤,那人若是用的弓箭,方丈山仙君们自然一眼便能认出来。”
“那又如何?”思齐不以为然,“谁不知他溯风族荼离阿殿能掬风捻香,化无形之物为有形利刃,他同方才一般随意卷一柄风刀月刀打伤旁人又不是难事。”
真是比蚂蟥还能叮人,荼离不怒反笑,按捺住一百二十分想一刀砍了他的冲动,殊羽走到他身侧,微微捏了捏他的手指,那原本只是宽慰人的动作,在荼离眼中却变了味。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连同心里的一根琴弦微颤,振得他四肢发麻,原本烦躁的情绪瞬间安稳下来,甚至觉得那个二百五的叫嚷声也悦耳起来。
殊羽毫不避嫌地冲他微微一笑,又道:“那些人伤口溃败留着黑血,散着鬼气,如果不信你们大可以前去查探。”
“殿下的意思是百鬼族?”无阡右手握拳往手心一打,立马吩咐道,“加派人手守住各个出口,加强结界,其余人跟我再去搜查一番。”
正要动身,灵均急急赶到:“来不及了,已经跑了。”
“你怎么受伤了!”灵均左臂划了条口子,正汩汩流着血,一身浅色衣裳脏乱不堪,清越急忙上前扶住他,“发生何事?”
“小伤,姐姐不必担心。”灵均按着伤口,血液仍透过指缝冒出来,“过来的路上遇见那黑衣人,本想擒下他,但技不如人被他打伤,他此刻应该已经下山跑远了。”
无阡一边召神医一边问他:“殿下可看清是何人?”灵均摇摇头,若有所思道:“那人面具遮脸,身法灵力诡异,像是百鬼族。”
“面具遮脸……”荼离顿了顿,追问道,“黑衣人的武器可是一把飞镰?”
灵均讶然:“正是,阿殿认识他?”
荼离脸色不觉阴沉下来,他偏过头看向殊羽,殊羽也正看向他,拧着眉:“是沉桑?”殊羽自成年后,便常常周游于三界,沉桑一事略有耳闻。
“嗯。”荼离点头,他挑着一边眉拍拍灵均肩膀,笑道,“能从他手底下活着出来,运气不错嘛。”
“此言何意?”灵均面色一僵,温润公子脸上显出一丝愠气。
“不要误会,并无冒犯之意。”荼离抽回手,耸耸肩道,“数年前,百鬼族横空杀出一厉鬼沉桑,传闻他以黄金铠甲遮面,轮回之镰傍身,年纪轻轻鬼力修为颇高,短时间内便收服了数片鬼域,十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不但将百鬼族搅得一团乱,连鬼王宋槐都十分忌惮他。”
三界六族中,神族虽为首族,但也并不随意插手他族之事,况神族居九野百鬼族宕幽冥,更是进水不犯河水,是而关于沉桑一事在座的神仙们几乎都未听过。
无知便是无畏,尤其是那横竖看荼离不顺眼的巫族世子思齐:“且听你在这胡扯,什么沉桑什么飞镰,不过是你串通殊羽说的假话,别以为这样你就能洗脱嫌疑。”
荼离终于是被气笑了,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随手摘了朵茶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心情颇好地冲无阡说道:“你最好派个人去百鬼族问问,沉桑不会无缘无故来这儿,此人不简单,谨慎为好。”
说完,他不正经地将茶花别到人群中一位女弟子发髻上,那女弟子双颊绯红,眼都不敢抬一下,荼离浅笑着头也不回就走,走出去没几步,又回眸冲殊羽笑笑,掩嘴轻声道:“明日见。”
既调皮又妩媚。
因着前夜睡得晚,又被左旌占了半个床铺,荼离一夜没睡安稳,当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前往琉璃宫正殿时,元通真君已经喋喋不休地讲了一个多时辰。他随意拣了个角落坐下,于人群中一眼便瞧见了殊羽,殊羽今日一身素服黑发半束,少了几分神族殿下的贵气,倒更显得清隽俊逸。
中途休息时,荼离本想凑到殊羽跟前说说话,却见他与灵均二人相谈甚欢,时不时耳语几句,顿时就蔫了。左旌依着他的吩咐送了些萝卜干进来,方才在殿外候着已然觉着十分无趣,也不知在殿中高深佛法的熏陶下,自家主子睡没睡过去。
“祖宗!”哟,还算清醒,左旌顺带着四下望了望,轻声感叹,“怎么来了这么多女神仙?”大荒汤谷中鲜有这般出水芙蓉娇俏温和的女子,今日算是饱了眼福。
荼离瞟了一眼殊羽,忿忿道:“我哪知道。”
“我看都是冲着殊羽殿下来的吧?”左旌悄摸着往左前方一指,“你看,都围着殊羽殿下呢,不过除了灵均殿下和清越公主,他谁都没理……”
“啧,”荼离往他嘴里塞了根萝卜干,“哪那么多废话?该干嘛干嘛去!”
不爽,别扭!
男女通吃的绣花枕头!
直到啃完所有的萝卜干,把元通真君等回来都没等到殊羽侧头看他一眼,荼离心里头空落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妙法莲华经》有云: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古有王子慈悲以身饲虎,尸毗王割肉饲鹰救鸽,凡此种种,皆因何也?”元通真君捋捋胡须,眯眼环顾一周,抬手指点,“灵均殿下可有见解?”
灵均扶案而起,双手交叠浅作一揖,有条不紊回答:“尔时无有男女、尊卑、上下,亦无异名,众共生世故名众生。佛曰,众生平等。”
“甚好甚好!”元通真君甚是满意,连连赞扬了他好几句,荼离半梦半醒间瞥见殊羽侧脸噙一抹笑,瞧灵均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赞许。
荼离心中不快,下意识“切”了一声,怎料当时元通真君刚讲完话,殿中一片静谧,他这一声不屑,仿佛于夜空中炸了个爆竹,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
元通真君从案几中慢慢抬起头来,顺着视线望过去,不负众望问道:“荼离阿殿可有旁的高见?”以思齐为首的巫族众人顿时掩嘴偷笑,一副幸灾乐祸。
荼离慢吞吞站起来,抖抖坐褶皱了的衣裳,懒洋洋道:“高见没有,低见倒是有的。”
“哦?”元通真君和蔼笑笑,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破罐子破摔吧,荼离想着,他眼风一扫,殊羽终于看向他,他清清嗓子堪堪回道:“佛说众生平等,可又偏爱分个三六九等,譬如今日这金玉琉璃宫,为何我能安安心心在殿内听佛,我家书童左旌却只能在殿外候着?您方才讲唐玄奘取经之艰难,可为何好人成佛就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恶人却只需放下屠刀?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难道这就是佛说的众生平等?”
殿中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良久,元通真君才大笑起来,拍手道:“荼离阿殿此番见解不落窠臼,有如醍醐灌顶,不愧是福德真仙的得意门生!”
门生是门生,得不得意就不好说了。
荼离落座,托腮往福德真仙真得意门生望去,殊羽仍侧头看着他,二人对视几眼,殊羽终是忍不住笑起来,因憋着一口气,俊脸涨得粉红,不知怎的,荼离一张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真是造孽。
昨夜风波过后,神族即刻派人前往百鬼族打探,方丈山又恢复平静祥和,可这一平静下来,就显得了无生趣。连着吃了七八日素斋后,荼离终于是忍到了极限。
不过话说回来,方丈山上的仙鹤还真挺肥。
前几日荼离搜罗了整个金玉琉璃宫,终于翻出来七八壶酒,被他一股脑都埋到了此处人迹罕至的后山上,他今日刚掏出来一壶,正打算等会儿大酒大肉潇洒一回,就被殊羽逮了正着。
“你跟踪我?”荼离把酒藏到身后,质问道。
“也就这儿没什么人来。”殊羽无奈摇摇头,“你这几日一到天黑就不见人影,昨日思齐撞见你从后山回来一身酒气,我猜你便是躲起来喝酒了。”
“又是思不齐那二百五,”荼离翻了个白眼,举起酒壶喝了一口,清冽舒爽,“稀奇,他都撞见了居然不去告发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打你们大荒汤谷出来。”这酒味道呛人,想来是烈酒,殊羽也不拦他,“告发路上刚好碰见我们,被清越和灵均威逼利诱地劝了回去。”
又是清越,又是灵均,荼离不悦地又猛灌了几口,悻悻道:“思不齐可不是听话的善茬,不过无所谓,就算告到师公和长老那也没什么。”
殊羽微微皱了皱眉,斟酌问他:“师父和祝余长老不怎么管你吗?”这语气配上他一副愁云惨淡的脸,莫不是在心疼自己?
当然,愁云惨淡只是荼离看着殊羽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臆想出来的,不过他倒挺能顺杆爬:“是啊是啊,我没爹媚娘,好不容易有个哥哥疼我护我,结果我刚要记事呢他就不要我了。”
“我没有不要你!”殊羽这回是真急了,眉毛拧到一块儿,真正有些愁云惨淡,他疾步走到荼离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酒壶抢了下来,荼离身形一僵,愣了愣问他:“你……你要喝?”
殊羽觉着自己有些失态,于是索性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这酒比他想象得还要烈,初入喉冷不丁被呛了一口,他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闷闷道:“烈酒伤身,你别……”
“不——嘛——”荼离拽过他袖子使劲摇,跟个使坏的孩子似的,把殊羽骇到的同时,自己也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好,”殊羽艰难挣开他,真怕再不把酒还给他,他就要坐地上哭起来,“那喝完这些便作数,不准再偷酒。”
荼离得逞笑笑,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左旌洋洋得意的叫嚷声从溪边传来:“祖宗,仙鹤拔完毛清干净内脏,可以上火烤了!”
方才还微微笑着的殊羽,脸色陡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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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平等小故事,度娘来的,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