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傅晏宁从他手里抽出手:“殿下要做什么?”
耳边风呼呼吹着,傅晏宁的身子也更冷,下意识朝梁景湛靠了靠,说话的语气也像带了冰渣,凉嗖嗖的。
“跟着我走就知道了。”
说是走,梁景湛却是抱着他凌空向高处飞去。
到了一处最高的屋檐,才停了下来。
“殿下放臣下来,臣要回府。”傅晏宁身子动了动,他整个人被梁景湛锁在了怀里一样,动了几下还是在梁景湛怀里。
梁景湛的怀里暖和倒是暖和。
但这么晚把他带到人家屋檐上,准是没什么好事。
梁景湛直接按着他的身子倒到了屋檐上,手里还揽着他的腰。
那双手火烧火燎的,傅晏宁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有些烫。
他身子又动了几下,要站起来,腰却被人掐了一下。
傅晏宁一下没劲了,又趴到了屋檐上,他干瞪了一眼梁景湛,咬着牙怒斥:“殿下自重。”
梁景湛看他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映着月光的眸子浅浅弯了弯,手下也松开了。
身旁的傅晏宁爬起来就要走,冷酷无情地像青楼里的客人。
梁景湛慢慢欣赏着他的动作,等人刚站起来,他就拽住了那块衣袖,把人扯了回去。
傅晏宁被他一扯,不迭退了几步,刚转过身,一鼻子就撞到了他肩膀上。
梁景湛在他耳边低沉沉的笑:“你急什么?迫不及待地想投怀送抱?”
结结实实地一撞,傅晏宁磕得鼻子痛,被他的话再一气,就觉得鼻子更疼。
他一手推开梁景湛,方要揉揉鼻子,还没等他抬手,梁景湛就拉住了他的手,抬手在他鼻尖捏了捏。
“傅侍中还疼吗?”
傅晏宁被捏得哼了一声,他再一次沉着语调重复:“容王殿下放开臣。”
梁景湛松开了他的鼻子。
身前的人僵着身子,不敢做其他动作,好像生怕又被他捉弄,这副小心提防的模样让梁景湛觉得好玩。
但一想到正事,梁景湛只得暂时止住使坏的心思。
梁景湛拉着他坐下来:“今晚过后,京城再也无贼害,傅侍中不想多看看吗?”
傅晏宁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他心里还在生着闷气:“京城这么大,殿下如何保证没有贼害出现?”
梁景湛指了指屋檐下的街道:“你看。”
下面的街道已经走来了十几个人,十几个人身上的玉佩在月下一晃一晃地,让傅晏宁想起了什么,那玉佩与他之前见过的盗贼身上的玉佩无异。
“慢点。”
对面也同样走来十几个人,与之不同地是,这十几人几乎都是老者,旁边或有一个姑娘扶着,或者一个黑衣人扶着。
傅晏宁展开眉头,抬头诧异地看向梁景湛:“殿下这是……”
“看看就知道了。”梁景湛扯着他趴下来,神神秘秘道,“快开始了,快趴下,不然影响气氛。”
傅晏宁不明所以,被他拉着趴在屋檐上,静静望着下面。
看了会,傅晏宁就坐不住了,他还不忘一本正经地告诫梁景湛:“殿下,偷看不是件光彩的事。”
梁景湛把他身子拉了下来:“傅侍中是想让我用嘴堵住你的话吗?”
傅晏宁抿紧嘴,果然安静了。
对面接二连三地走来几个人,都被人搀扶着,多为老者,从他们这边过来的,则是一群着着玄衣的年轻人。
两队人走进了,借着月光互相看清了对方,两波人都愣了愣,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娘。”
在一个耳朵有一点痣的年轻人冲上前喊了一声后,身旁的几个年轻人都像被触发了某种情感,纷纷跑向对面的老者。
对面的人也走上前,抱住了冲过来的人,一脸慈爱地摸着怀中人的脑袋。
两队人很快抱在了一起。
月色下玉佩流光溢彩,里面仿佛有条河在缓缓流动。
耳朵带痣的男子抱着一个老妇,话里带着哭腔:“娘,真的是你吗?”
妇人颤巍巍的双手摸着他的脊背,又捧着他的脸仔细看,像是要把眼前的人融到自己眼中,她眼里红润了一片:“夏儿,是娘。”
那人抬手擦去妇人的眼泪,哽咽着:“娘,你还好吗?儿子已经三个月未见过娘了,每日做梦都会梦到娘,还有娘做的雪梨汤。”
妇人也抬起手,抹去自己儿子脸上的眼泪。
那双手皱巴巴的,手心布满了茧子,磨在他的脸上带着疼痛。
但痛也让他更加明白,这一刻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娘又何尝不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你吃了什么,吃得饱不饱,有没有受苦,个头又有多高了。”
妇人一点点摸着他的脸,用手勾画着他的脸庞,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痣每一个块印记都刻在了眼里和心里,“我的夏儿是真的瘦了,肯定在外面受了不少苦吧。”
妇人边帮他擦着脸上的泪,自己眼里的泪却是泪如泉涌,在月光下盈盈闪烁。
“都怪娘拖累了你,娘对不住你。”
男子佯装生气,但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娘亲:“娘,你不要乱说,都怪我……怪我无能,保护不了娘……和妹妹。”
他忽然抬头望了一圈,怀疑地问着妇人,语不成声:“娘,妹妹……妹妹……妹妹呢?她是不是因为我死了……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大得刺耳,盖过了周围其他人的啜泣声。
妇人不忍地重重点头,头埋在男子的肩上,哭的声音更大了:“夏儿不要多想,这不关你的事。”
男子推开妇人,哭喊着:“怎么不是我的错?都是我让娘和妹妹受了连累,那次我未完成小川侯交与我的任务,便被他受以威胁。”
“他扬言说要杀掉妹妹,我当时以为不是真的,可、可我真的不敢想象,那个禽兽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
男人说着说着掩面哭了起来,呜咽着声音如大漠孤狼哀嚎,处处透着悲凉凄苦。
旁边也有几个人痛骂着:“那个狗东西不得好死!死后也一定下十八层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
一旁也有几个人愤恨地啐了一口:“说起来就恶心,你知道吗?与我们同关在一处的姑娘,从一开始的十五六七个,只剩下了我们三四个。”
“那个混蛋是个好色之徒,里面好些姑娘都受尽了恶人□□,有性子烈的,为保清白之身,欲以死明志,可被那人三番两次救活,又折磨至死,这种败类,死一百次都不够。”
男人咒骂:“杀千刀的没良心的,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狗侯爷还逼着我们去偷去抢,做我们不想做的事。”
妇人泪雨凝噎,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家儿子:“夏儿你回答我,这几个月京城里发生的多起盗窃案都是你们做的吗?”
妇人看着他的眼睛,悠悠的话音在冷月下泛着悠凉。
男子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妇人。“我……”
“夏儿你说实话,京城里发生的偷盗事件是不是都是你们做的?”妇人泪眼婆娑,逼问着他。
“是!”男子闭了眼,一口气回答出来。
妇人双手颤抖着抬起,“好……好,我们李家向来光明磊落,从没做过偷鸡摸狗的事。你父亲若是看到你这样,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男子一脸痛苦,紧压着唇:“娘,我知道。”
妇人手抬到他面前,语声痛苦,费力说出几句话来:“既然你父亲不在,那我替他问你,我们李家第三十八条家训是什么?”
“不偷不抢。”男子即刻脱口而出。
妇人扬着的手在空中颤抖,她厉声道:“该怎么罚?”
“断手。”
话说完的时候,妇人的一巴掌已经落了下去。
男子眉头也不皱,端端站着并不躲。
其他人的哭诉声也停了,妇人的第二掌就要落下,却被旁边一个人拉住了胳膊。
“这事实在不能怪他。”旁边的人从腰间卸下一块玉佩,“小川侯用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时刻让我们戴着这块玉佩,这块玉佩就是家人的命。”
“玉佩碎,人也亡,他要我们无时无刻不戴着这块玉,就是为了在我们不想做事的时候提醒我们,我们的腰间挂着一家人的命。大娘,这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啊。”旁边几个相熟的妇人们擦着眼泪,走过来劝她,“用不着,这些孩子们也是为了我们,怎么说,都是我们连累了他们啊。”
妇人惨笑着,眼泪一串串地砸下来,打湿了脸面,她慢慢地垂下了手:“是娘……是娘的错,娘死了没关系,可夏儿不该为了娘做出那种亏心事,娘也不想因此苟活,想你爹他……在泉下也是不会心安的。”
旁边一个人拉开李夏的衣袖:“大娘,你再好好看看。”
被拉开的袖子下,一条胳膊伤痕累累。
有或长或短的剑伤,也有被火烫成青黑色的狰狞疤痕,形状不规则地盘踞在胳膊上,还有几道如蚯蚓般爬在胳膊上的细长伤口。
露出的伤口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妇人小心翼翼地摸着男子身上一道道的伤,每碰一下,身子就颤抖得越厉害。
男子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她心里的一道刺,那刺将她的心几乎穿透。
她低声喃喃唤着:“夏儿……”
旁边的人借机又道:“每当小川侯看上哪家的妻女,又或者是听到哪家有宝物,都会派我们去偷去抢,没抢到或者暴露身份的都得被他杀掉。”
“我已经亲眼看着几个人被他一刀砍死了,起初李夏死活不愿意,因此也受到了小川侯不少惩罚与威胁,大娘,饶过李夏吧,日后我相信他会改过自新的。”
“日后……”李夏自己拉下了衣袖,不忍看到妇人的泪花滴落在他胳膊上,他目光空洞地望向黑暗中,“我们还会有日后吗?小川侯能放你们出来,是不是说,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
周遭的啜泣声又大了起来,各个暗暗抹起眼泪来。
“难道我们今晚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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