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h)
历来被贬黜或告老还乡的官员离京都从广安门出,到张家湾上船,再顺运河南下。
萧慎和宋秋荻换上布衣扮作平民商人的样子出了广安门。
“真是穿什么也掩盖不了天生丽质。”侯玉看着萧慎感叹了一句,他今天带着自家娘子白绣和余德广一起来送萧慎夫妇。侯玉身为御用监掌印,平日里外邦新奇贵重的东西呈送宫里之前都会先经他手,他也必然要接触一些外贸商人,让相熟的商人给萧慎弄个假身份让他能够登上出海的商船自不在话下。
“就显你可是会用成语了?”白绣白了他一眼,看向宋秋荻时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行了个万福道:“姐姐,一路顺风。”
“对了,给你点好东西,带着路上用。”侯玉解下背着的一个包裹交给萧慎,萧慎接过一颠,发觉沉甸甸的,一动还带响,心中有点不好的预感,继续拿着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侯玉生怕别人想不到似的,又特意加以解说:“这里面可都是时下京城风月场最为盛行的物事,还有几本请了名画师绘制的春宫……”说着还作势要解开包裹拿出来当场品鉴。
“你怎么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这……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也拿上台面……”余德广忙制止了侯玉的动作,萧慎僵硬的拿着那包袱,连耳朵尖都红了,一脸尴尬,他虽然不是没开过荤的,里面的物事他与宋秋荻私下也研究过一二,不过这都是有情人之间的闺房之乐,当着其他人的面他可是不好意思讨论这等私密事的。
“这怎么能是上不了台面的呢?就和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再过正当不过。咱这号人就算留不了种,可谁又规定不能两相情愿的做点快活的事呢?真正情到浓时分都分不开了,哪里还会忌讳什么残缺不残缺,男人不男人,早抛到九重天之外去了。”侯玉笑着说。
宋秋荻听了嫣然一笑,接过萧慎手中的包裹,对侯玉行了个礼:“妾身多谢侯公公了。”又和白绣相视一眼,默契一笑。萧慎见自家娘子都大大方方笑纳了方才那丝矜持便也转瞬消弭,心中还暗自窃喜。
“好了,闲话少说。”余德广上前一步,对萧慎正色道:“你们先乘马车到张家湾,再乘船下运河至宁波,这一路上都有人接应照顾,到了宁波码头便可上大船出海。”又叮嘱道:“大晋虽未开海禁,但与周围番邦常有海上贸易,这些商人也和宫里面有所来往,这些侯……公公都已经安排打点好了。即使到了那边也是会有自己人在的。你在南京出过外差,和织造局打过交道,他们每年都与外邦有贸易往来,这其中的门道你也是清楚的,我就不多说了。万岁爷仁慈,没抄了你的家,现下是足够你二人一生衣食无忧的。等……也许有天你们还会想再回来。”虽是平平淡淡的话语,他说到最后也是眼中泪光闪闪。
萧慎伸出双臂,用力抱了抱自己这位好友。
“保重!”
“你也一样,万事小心!”
这一别便有可能这一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马车踏着羊肠小道徐徐而行。两人在车里倚靠在一起,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二人交换着彼此的体温,渐渐柔情暗生,不知不觉中便是男含女舌,吻到情迷意乱。
等二人分开之际,却见那胸前的抹胸儿不知何时被解开,金色的阳光穿过布帘打在那对粉白的双峰上,竟有一种圣洁的美感。萧慎的唇忙贴了上去,接着如婴儿般深深浅浅的吸允着。手也不闲着,在下面轻轻地刺激着女人的花蕊,这事他上一世就已熟捻,力度掌握恰到好处,引得宋秋荻舒服的呻吟连连,下面也早已湿成一片。
“……你要不要用……”她一句没说完就在阵阵快感的刺激下喘息连连。
萧慎在她胸前沟壑处一舔,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挑逗中还带着叁分羞涩,宋秋荻在情欲迷离中只想到“色如春花”这四个字,心道:“他要不是个太监这还得了?”只听萧慎压低了嗓子说道:“何必借用那些物事?为夫这次拿真家伙伺候娘子。”便又低下头去,伸出舌头顺着胸口一路往下,直至钻入裙底,口含蕊芯,又小心翼翼地舔舐着。
马车依然不紧不慢地前行,小道多崎岖不平,偶尔颠簸让车内之人猝不及防,乍深乍浅,声促身颤,汁水横溢。从外面看来车厢摇摇晃晃,却不知是路不平还是内中别有洞天的缘故了。
事毕,已是近黄昏。折腾了许久的二人有些倦了,便像两只刚出生还不会睁眼的幼猫一样互相挂在对方身上睡去了。斜阳发出的光芒透过车窗洒在车厢内,像一条金色的毛毯温柔的盖在两个依偎而憩的人身上。
正浅眠小憩之间,车突然停了下来,惊醒了二人。萧慎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半眯着眼看车夫过来报告道:“大人,好像撞到人了!”
他二人立即下车,只见车前倒着一个身形消瘦的汉子正奋力站起来,口中兀自骂骂咧咧。
萧慎心想:“莫不是想讹钱?”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这人要钱便给他点钱打发走了事。正想着,突然见那人摸出一把柴刀来,萧慎立即将宋秋荻护在身后,手摸向悬在腰间的长剑。
“你要做什么?要钱可以,别乱来。”萧慎警惕的盯着那人,以防其突然暴起伤人。
只见那穷汉突然一怔,接着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来到萧慎面前,萧慎抽出长剑,刚要砍过去,只听那人开口道:“是你?”便只看着萧慎,再也不动。
萧慎愣住了,这人看样子似乎是认识他。他又向后看去,发现这人身后背了一顶老虎帽子,猛然想起,问道:“你是河北那个拦轿喊冤的农民?冯实?”
那人重重的点头,突然跪倒在地,大哭起来:“大人啊,那游讯又被放了出来,还到处逢人便说:“老子是冤枉的,当初那东厂大珰现在自己都倒台滚蛋了,老子的冤案也就得以平反。”可怜我惨死的孩儿啊……大人……”
萧慎和宋秋荻两个人相视一眼,默然不语,均是心生恻隐之情。萧慎自己两世为人经历种种磨难冤屈,更是明了这人间不公不义之事何其之多,与那冯实倒是能有所共情。他心想:“这人的惨案当初全凭自己的一句话,如今自己都身败倒台,他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那自是申冤无望了。”又想:“身居高位者一人的命运便牵动万千众生的命运,自己尚且如此,一国之君呢?”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开口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那冯实抬起头看着他,缓缓站起身,眼中突然凶光大起,恶狠狠地说道:“反正申冤无门,老子正打算进京去,见官就杀,杀一个够本!”
萧慎听了这话惊讶无比,心想:“这怎么和赵叁才一样。”又想:“可似乎也没别的门路申冤。”
只见他盯着萧慎,突然道:“你也是官,还是个太监。”
萧慎见他不怀好意,长剑再次立于身前,说道:“我现在不是了。”
“总归以前是。你可知道那游讯敲开小儿脑髓是为何?”冯实红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狠声道。
萧慎与宋秋荻相视一眼,又立即将注意力转回冯实身上,他问道:“为何?”
“据说吃了小儿脑髓能令太监被割了的那玩意儿长出来,那游讯就是取了我儿脑浆子卖给一个叫……叫陈维实的大太监!”那冯实边说着边举刀逼近萧慎。
萧慎横着剑护着宋秋荻向后退去,心下却震惊无比,暗骂陈维实这个畜生造孽。
“你也是个阉人,老子就先杀你,再进城杀其他狗官为我儿偿命”冯实一副六亲不认的样子举起了砍柴刀。
一旁的车夫也拿了家伙准备拼命。
“你怎么如此是非不分?当初还是我家夫君替你申冤抓了杀你孩儿的凶手,现下他倒台失势才有人借机……但他可是没有半分对不起你,是那陈维实和游讯干下的恶行!”宋秋荻突然怒斥道。
那冯实先是一愣,又很快恢复凶狠,说道:“他和那陈维实都是太监,有什么不同?”
“那游讯总不是太监,照你的说法一人有罪便全都有罪,那你更应该把这天下带把的也一并都杀了包括你自己!”宋秋荻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那冯实似乎也被震住了,呆立在原地,手中的刀却并未放下。
萧慎虽然无比赞同自家娘子的话,但对他们讨论这个“把”不“把”的问题还是微感尴尬,他轻咳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你要动手我是不惧,反正你打不过我,无非白白送了性命。”又道:“你进京去杀朝廷命官。你可知京城到处都是东厂、锦衣卫的便衣探子?莫说你一个普通农民,就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也别想得手,不然京中的大小官员早就被人杀光了。”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心想:“自己这话也忒过于别扭了,什么叫早就杀光了,怎么说得好像朗朗乾坤盛世遍地都是冤案似的,哪来那么多要杀官员的刁民……”
掩饰好心底的古怪念头,他继续说道:“你去不过是送命。连官员的轿子都看不见便被人因形迹可疑抓了,送到牢里折磨一番,即使活着出来也必有重残,后半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
这一席话说的冯实眼中的凶狠渐渐褪去,举着刀的手也放下了,最后将刀子扔到路边草丛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萧慎走了过去,重重叹息一声,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塞在他手上,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回去吧,做点小生意,和你老婆……再……”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太监,这后面“再生一个”便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都生不出来呢,哪里还有心情安慰别人?
那冯实像是没听见,只是兀自大哭,也不理会手上的银票。
萧慎再次叹了口气,和宋秋荻回到车上,继续赶路。
回到车上,他见宋秋荻望着他止不住的笑意,便问道:“你笑什么?”
“我是高兴,自己嫁了这么个良善的夫君。”
萧慎有点好笑,从未有人说过他是什么良善之人,他自己也清楚身在官场时最多不过明哲保身罢了,没什么远大理想。若是上一世的宋秋荻这般说那必定是讽刺他,不过现在他知她发自真心,于是故作认真道:“此事也算与我有点关系。”
宋秋荻靠在他怀里,笑得依旧甜蜜还带着点骄傲。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丈夫仁慈善良呢?哪怕这人做过让全天下都又怕又厌的位子,受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但她知道他的心没有坏掉。
到了张家湾已是傍晚,两人上了一艘余德广早已准备好的小船。艄公在水中一点,凌乱了河中皎皎明月,小船沿着运河顺流直下,朝着宁波码头而去。
虽是人工开凿的运河,河中却也有鱼。船上每天都有新捞上来的鲜鱼,艄公在船头架起锅子,刚捕的鲜鱼处理洗净后就放在锅子上煎一煎,以葱姜佐味,顿时香气四溢。又从舱中取来大米,用河水淘净煮好,萧慎就着煎鱼一次能吃两大碗白饭。
萧慎闲来无事拿了船上的钓具,坐在船头垂钓,身侧放一壶酒,过把“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的瘾。偶尔能钓上来几条小鱼,虽不能吃只能放生,却也让他乐不可支。宋秋荻对此评价道:“仿佛看到他七老八十时的样子。”
不多日便到了宁波府。
宁波临海,是大晋朝主要对外贸易码头。尽管近来水上闹倭寇,但同时海上护卫行业也发达起来,虽然海盗抢劫事件时有发生,却也没让贸易中断。
港口向来是热闹非凡又鱼龙混杂的地方。岸上不断有人装货卸货,船夫们或裸着上身或着短衫,个个肌肉坚实身躯雄壮。这些汉子们搬着货物,旁边还有管帐的人不断清点指挥,时不时叫着:“这个轻点搬”一派繁忙景象。萧慎看着他们心中羡慕不已,想象着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干完了活的水手们只消花得一文钱便可沽得一大壶黄酒,仰着脖子,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再长长呼出一口气,大叫一声:“痛快!”这便是码头水手船工的生活了。萧慎也沽来一壶,却学不来水手那豪放的喝法,他小口啜饮着,那酒虽劣质比不得宫里面的琼浆玉液,但却让人想起那些汉子们爽朗的笑声,着实让他心生向往。
饮了酒,萧宋二人并未久留便在侯玉的人的护卫照顾下顺利登上出海去扶桑的大船。
萧慎这一生还从未真正在海上航行过,比之几天前在运河上是天壤之别。他站在船头甲板上,咸咸的海风吹到脸上,蔚蓝晴朗的天空与大海在远处连成一线,时不时有海鸥掠过海面,又高高升起,向着太阳飞去。萧慎突然想起前朝叁宝太监郑和率舰队七下西洋的壮举,霎时间豪气干云,有种透过时空与古人惺惺相惜之感。
不过他没得意几天就遇上了风浪。
他是典型的北方人,从小生长在陆地上,一时间无法适应海上的颠簸。又看其他人皆是一副无事的样子,照常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起初便强行忍耐。直到终于受不了,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恶心不止,只觉得两辈子受过那么多毒打酷刑都没有此时难受。
“你晕船?”宋秋荻看着他,讶然道。
萧慎觉得自己稍微动一动都难受的不行,也不敢点头回应,又不想表现出病弱的样子,强打起精神反问道:“你怎么没事?”
宋秋荻无奈的笑了,轻轻按压着他的太阳穴,想要缓解他的难受,一边按一边道:“这点风浪,这船上除了你谁都没事。”又道:“你别忘了,妾身是渔家女,幼时生在船上,早已习惯行船出海。”
萧慎无暇回答,缓缓闭上眼睛,感觉好受了一点。
又过了一阵,风浪比刚才更大了,他只感到整个人都随着浪头忽上忽下,最后再也装不下去直接吐了出来,之后就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了床上。
“萧泊远,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宋秋荻又是好笑又是关心,重生以来他大伤小伤不断,可要说狼狈不堪却是此刻了,着实让她大为意外。她把他扶起来,喂他喝了点水,试图压一压胃里的难受。
如此折腾了两日,风浪终于平静了。这大海中行船,若是无风无浪那可真是惬意宜人,比平地上坐轿子都不知要舒服多少倍。萧慎却没了刚上船时的兴奋,对之前的风浪仍是心有余悸。可这两日未进食,早已饿疯了,见船上开饭,便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一整尾红烧鲈鱼,外加满满两大碗红豆糙米饭,食相十分不堪。
宋秋荻看呆了,心想这人一离开皇宫这个礼教森严的地方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变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山野小子,笑骂道:“你……饭桶么这是,如此暴饮暴食,再有浪你还得都吐出来。”
萧慎放下饭碗,感叹道:“我少年时曾羡慕前朝郑和下西洋,身为内臣能有如此大丈夫伟业也算不枉一生了。便总盼望有朝一日也能率领舰队出使海外,天高海阔,何等的自由痛快!今日方知原来没那么容易,光是海上风浪这一关就过不去。”
宋秋荻拿出手帕将他嘴角的汤汁擦了,笑道:“妾身幼年曾听说这水手晕船,在船上的时日久了便会习惯。”眼波流转,又道:“你不是说过还要寻访那南岛神木么?”
萧慎有些心虚的道:“这……便是只能有缘再说了。”
撤了残羹,萧慎跟着宋秋荻到甲板上透气。说来也奇怪,刚刚还平静的海面,这会儿就像是和萧慎故意做对一样,忽而有微风吹起阵阵涟漪。
这点小风引不起风浪,但是萧慎此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还没等身体真的做出反应脸就吓白了,半个身子倚在自家娘子身上,他身材高大,这幅窝囊相就更有反差效果,引起周围阵阵窃笑。宋秋荻脸红了,萧慎这个本来好面子的人此时却对旁人的目光不管不顾。
“我……还是回去躺着吧……”之后便像老狗一样回了窝。
宋秋荻独自一个回到了甲板上,此时正是海上日落时分,万丈霞光烧红了半边天,美不胜收,她有点遗憾萧慎没看到这番美景。
“那年轻相公生得那么好看,咋这么不中用呢?老身在海上几年了头回见到有人晕船晕得这样厉害的。”
宋秋荻闻声望去,原来是一中年妇人,见她并无恶意只是好奇询问,宋秋荻便笑着道:“我家夫君自幼生在北方,没下过水。”又暗暗腹诽:“也确实是个不中用的。”
那大娘听了点点头,露出一丝同情来:“那这出来跑船做生意可是受罪了,老身这里倒是有个土方子能止吐防晕。”当下把法子详细说了。
宋秋荻知道老水手都有秘方防晕船,便认真牢记于心,又连连道谢。
回到舱内见萧慎侧着身子把头埋在被子里睡着了,便也不去打扰他。又瞥到侯玉送的那个包裹,心中暗暗好笑,心想这些东西至少在行船期间是用不上了。心下又有些遗憾。
船又行了多日。那大娘给的偏方的确管用,再加上萧慎渐渐有些适应了海上漂泊,后来竟然晕得没有那么厉害了。这让他又心思活络起来,说道:“看来也不过如此,将来还是可以去寻寻那南海岛屿的。”宋秋荻点着他的额头:“你今天少吃点。”
又过了五日,这船从宁波出发到今天已经一个月整,只听船上有人喊道:“到了!到江户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