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宫中采买的物品都是上等,价格贵一些也可以理解,但是再贵也不能这么离谱吧,他就不信,便是双黄蛋也不能把价钱翻两百多倍吧。
    内务府的银子并不归国库管,说到底那是独属于皇家的,现在是属于皇阿玛,将来就是属于自家四哥,可照这些蛀虫们的做法,等四哥继位的时候,说不定就已经是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了。
    管,必须得管,而且还要严查,怎么吃进去的银子,还得怎么吐出来。
    胤祯把内务府所有的采买物品都列了名单,头一列是内务府的价格,第二列是市面上的价格,最后一列是两者相差的倍数。
    根据内务府去年的账单,胤祯还做了计算,就是按照市面上的价格来算,那大半的银子可以说都被内务府给吞了。
    内务府不能吞的只有指定的采购物,像长白山的人参、江南的丝绸、京城特产的奶糖……这些是没法从中做手脚的。
    “这些个蛀虫,贪得无厌,若物价只是翻个两倍三倍,儿臣也就不说什么了,但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半两银子一个鸡蛋,他们也真敢往上报,若是皇阿玛不管,不如就把这采买的差事交给儿臣,与其也让这些人把咱们家的银子给赚了,倒不如把这些银子放儿臣兜里头。”
    康熙足足有大半年的功夫,没听十四这么较劲儿了,内务府干不干净,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可能不清楚,虽然没想到这些奴才胆子这么大了,但早先心里也是有数的。
    “奴才也是人,他们每个月才那么一丁点儿的俸禄,会从中捞油水也是情有可原,总不能让他们过得比寻常百姓还辛苦吧,不过这次确实有些过了,敲打一二即可,你堂堂一个郡王,跟奴才们抢采办的差事做什么,又不是没银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那个福晋可是比老九都会赚银子。”
    康熙就纳了闷儿了,他的儿子们个个地位尊贵,可这一个两个的都盯着生意做什么。
    也就是跟十四,他才会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换做是旁人,稍微点一点,人家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像十四,非得把事情清楚明白的讲出来,才能了解。
    心累的不光是康熙,胤祯听着也觉得心累,老爷子自己都不心疼银子,倒显得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关键这内务府也不可能永远都是老爷子的,之后还不是要四哥继承。
    内务府也有他母族乌雅氏的人,在来找皇阿玛之前,他都做好了‘大义灭亲’的准备,可很明显,愤怒的只有他一个,皇阿玛眼睛里的沙子太多了,都不想揉了。
    “儿臣以为,就算不重罚这些人,也必须要重新定物价单,把之前不合理的那些价格都去掉,中饱私囊的那些银子,也必须得还回来一半,否则的话,那就拿他们自家的东西来顶,跟追缴户部欠银的时候一个样。”
    胤祯就纳了闷儿了,诚然,内务府的这些人俸禄是不高,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中饱私囊,胆子大的人,是把自己的腰包给装满了,廉洁奉公之人,人家自己心里头有杆秤,原则性强,难道就要这么吃亏吗。
    也不知道皇阿玛为什么不提高俸禄,不光是内务府的俸禄,朝廷百官的俸禄其实都偏低,如果家族底蕴不深,仅靠朝廷的俸禄,自己没有任何的灰色收入,那生活必然是很清贫的。
    就像他跟四哥此次南巡时所见的杭州巡抚一样,一个真正两袖清风的清官,既不收受贿赂,也不中饱私囊,老大人一家都住在官宅,普通的六口之家,清贫到连个下人都没有,连开门都是老大人的儿子给开的门。
    他跟四哥当时没通知任何人,是私底下过去的,事后也做过调查,老大人一家并非是作秀,而是真的清贫至此。
    根据朝廷的规定,从九品官到一品官,一年的俸禄从三十三两到一百八十两不等。
    寻常百姓之家,像是在地主家做长工的,一年差不多能领到十两银子,若是自己家有地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杭州的纺织女工,在官衙的女工,一年能领到六七十两银子,就算是在自家做工,那一年还能有将近二十两银子呢。
    更何况普通的百姓之家,开支是很少的,笔墨纸砚从来都是高消费。
    皇阿玛当年之所以让百官从户部借银,可能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俸禄太少,两袖清风的清官,就算官至一品,俸禄可能都不如一个教书先生每年拿到的银子多。
    如此也太不公平了,这也是清官少的缘故吧,皇阿玛手底下的那些臣子们,很少有真正两袖清风的,就像内务府一样,皇阿玛心里也必然也是清楚那些灰色收入的,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似仁慈,可是又何必如此呢,直接给人家涨俸禄不就完了,他就不信了,这些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官员们,有几个会从一开始就想着贪污受贿的。
    这事儿从根子上就不对,胤祯不明白皇阿玛是想收拢人心,还是想抓住把柄控制群臣,所以才会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而是去纵容犯罪。
    他替像杭州巡抚那样的大人觉得不值,越是有原则的人越是要吃大亏,这算哪门子道理。
    胤祯也清楚,皇阿玛他是说服不了的,顶多也就是敲敲边鼓,让某些人别那么嚣张。
    这事儿他就不指望皇阿玛在位的时候能解决了,还得是指望四哥,看似慈悲的人并非真正有情,瞧着铁面的人也并非是无情。
    胤祯的敲打,跟康熙的敲打,那还真不是一个概念的。
    重新制定物价,而且直接翻了内务府整整二十年的旧账,也包括废太子的奶公做内务府总管时候的账。
    虽然这人已经被皇阿玛处死了,但是账还在呢,更重要的是贪污苛扣、谎报账目的从来也不只是内务府总管一个人。
    大总管要罚,小喽啰们自然也不能放过,其实查到底,内务府寻常的小太监和宫女们是压根就捞不到什么油水的。
    而且性命比谁都轻贱,命说没就没了,连个追究的都没有,更别说是多拿些银子了。
    这回比当年追缴户部欠银时的场面要小一些,不过挖出来的银子可一点儿都不少,从四月到六月,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务府就多了四百九十八万两白银,够四哥南巡十次的了。
    胤祯也再一次成为京城的话题人物,这回他连母族都给得罪了,还好额娘没有跟他求情,反而还替他安抚了族里的人,不然他这名声还能再坏上一层。
    不过跟上次不同,他没有再被发配到盛京去,也没有被人人嫌恶,毕竟是太子的亲弟弟,在众人心里的牌面是比往日大了点。
    还得感谢皇阿玛,不光是中间没有叫停,之后也没为那些人找他的麻烦,不过给八哥的商品到底是被耽搁了功夫,原计划是五月份就送到港口去了,而事实上却迟了整整一个月。
    为此八哥还跟他讨价还价,把欠账的利息也降低了四分之一。
    本来是没利息这事儿的,廉郡王在信上没提,康熙也没想过,甚至连四爷都没能想起这茬来。
    可亲自操办这事儿的是胤祯,做生意嘛,那就得拿出正经做生意的样子来,爱面子要不得,光看情分也不行,该怎么算就得怎么算,既然是赊账,相当于预支内务府的钱去做银子,那当然要算利息了。
    当然了,来接货的不是廉郡王,去港口送货的也不是勤郡王,不管是定利息,还是来回扯皮,都是在信上。
    以至于商品是六月份送出去的,四月份就开始讨论利息,可最终定下来却是在十月份,谁让这来回的路上太远,送封信都不容易。
    甭管容易不容易,生意也做成了,而且有九哥和自家福晋在,这桩生意是一点都没吃亏,当然八哥也不可能吃亏就是了。
    仔细想想,八哥还挺适合做生意的,比九哥都要适合,九哥做生意,靠的主要是眼光和权势,作为皇阿哥,自然能把生意做大,但如果是普通人,怕是要栽几个跟头了。
    但八哥就不一样了,为人和善,跟谁都能交上朋友,而且脑子灵活,只有坑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坑他的份。
    当年大哥还是直郡王呢,就被坑走了大半的追随者,也就老爷子,作为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具有不可压倒的优势,才能把八哥坑出局。
    胤祯本以为八哥出海,可能会靠着武力打下一块领土来,走的是开疆阔土的路子,但八哥自己却选择了一条更温柔的路子,也更适合八哥。
    第62章
    内务府被翻了十年的旧账,可没有人会去翻朝廷十年的旧账。
    胤祯也不能把他那套法子拿到朝堂上去用,这就不是他能解决的了,只能让四哥亲自来。
    七月二十四日,左副都御史在大朝会上参户部收购草豆舞弊。
    康熙将此事交给刑部审查,太子监督,八月初查实在康熙四十五年至康熙四十七年七月间,银堂司官希福纳等人共计银两二十余万两。
    这事儿还卷进去了户部尚书,虽然户部尚书本人没有受贿,但是他的家人却曾经背着户部尚书,向草豆商人讨要银两,而且数额巨大。
    在太子的力争下,草豆舞弊案并没有就此终结,而是接着往下查,八月中旬,经过查实,从康熙三十四年,也就是打从户部一开始设立办买草豆监督的时候起,一直到目前为止,受贿的引领高达四十四万两白银。
    户部一个小小的得银堂,百十人涉案,十几年间光就因为草豆,就摊了这么多的银两。
    户部尚书被革职,得银堂的所有涉案官员也被革职查办,而所有得来的银两必须交还国库,否则的话,罪状加深,或流放,或斩立决,或腰斩,这都是有可能的。
    此案浩浩荡荡的查了一个半月,就是把收尾的时间也加上,差不多有两个月了。
    胤祯是亲眼看着四哥操纵这事儿了,甚至很多这里面的细节他也参与了。
    跟四哥比起来,他之前收拾内务府的手段实在是小儿科了些,而且四哥把案办到了明处,即便是皇阿玛,也是不会留情的,否则根本就没办法向天下万民交代。
    “草豆舞弊不过是冰山一角,就跟当年户部欠银的事情一样,未曾参与其中的反而是少数,官员们之间的区别不过是金额大小不同,而且受贿要比催账更难,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绕是四爷,也觉得此事棘手。
    更重要的是,他并非是掌权者,所有的事情都绕不开皇阿玛,这也是他从户部下手的原因,若是改在!在其他几个部门,或是换成地方官,皇阿玛舍不得要怀疑他是在借机清位置,清出位置来后安插自己人。
    胤祯对这事儿就真帮不上忙了,筹谋是四哥的,安排也是四哥的,甚至想跟之前一样冲在前头吸引火力,他都办不到,毕竟四哥现如今已经是太子了,没有人会忽略。
    “所以四哥才要好好保重身体,晚上别熬那么晚,每个月都让太医或是郎中过来请平安脉,就算是不用药,也开些有利于身体的膳食方子,早上抽时间打打养生拳,每坐上了两刻钟,就站起来走一圈……只有活得久了,才能慢慢收拾这些个贪官污吏不是。”
    对于寻常百姓之家来说,父亲长寿于子孙都是好事情,可对于皇家来说,皇帝长寿,对太子可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四哥继位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活得年岁够长,才能够本,四哥也才更有可能实现他心中的理想世界——海晏河清。
    四爷认真把十四弟的话听完,这话他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十四弟说了,大多数意见他也都还是听了的,只是有一些嫌麻烦,还有时候是忙起来把这事忘了,又或者是身不由己,忙不过来的情况下,也就不想着打拳休息了。
    也就是有十四弟会跟他说这些话了,皇阿玛只关心政事,额娘与他谈论的大多也是正经事儿,他们母子相处素来都是如此,即便是关心,那关心的也都是年岁尚小的孙儿们。
    福晋见面跟他谈的不是与各府的人情往来,就是后院的事儿,再要不然就是儿女,虽是年少夫妻,但并未有多恩爱,只是彼此敬重罢了。
    他最是宠爱的侧福晋李氏,年轻的时候只爱与他谈论花花草草,谈论小狗,谈论衣服首饰,如今见面的时间少,见了面聊的也多是子女。
    他总共就只有一女三子,女儿在准备待嫁,他也就只有去李氏那里才能见着女儿,三个儿子里有两个见了他甚是拘谨,连句玩笑话都不敢说。
    弘晖毕竟是他的嫡长子,胆子大,这点应该是随了十四,可!可这小子还在上书房读书呢,要说忙碌,他们父子俩是不相上下的,平时见面的时间都很少。
    与父母、妻妾和儿女比起来,他跟十四能聊的话反而更多,这一年待在一块的时间也更多,虽说抵足而眠只有一次,之后再未尝试过,但这半辈子,他也就只跟十四弟抵足而眠过。
    不只是皇阿玛有猜忌之心,生在皇家的人疑心都重,想找个能把后背交付出去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因为一旦遭到背叛,那损失可是相当惨烈,就像当年直郡王和老八一样。
    不过幸运的是,也并非人人都寻不到,老九有老十,他有十四。
    大阿哥被夺了爵,圈禁在原来的郡王府,连同他的妻儿一块,也被关在了府里头。
    前年举荐太子的时候,大阿哥还出来过,可他的妻儿却一直在里边关着呢,好在是四个嫡女都已经嫁出去了,没有被阿玛连累,草原上嫁过去的公主格格们都是互做帮手,又经过了专门的教育,不至于被欺辱。
    大福晋的病逝,应当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毕竟她还年轻。
    在廉郡王大婚之前,皇子阿哥里头,甚至是上层圈子里头,大阿哥和大福晋都是夫妻恩爱的楷模,别看两个人一直想有个儿子,所以连着拼了五胎。
    大福晋早逝,一方面是因为大阿哥被圈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早些年接连生育,损伤了身体。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胤祯正在毓庆宫跟四哥商量事儿呢,十三哥也在这儿,三个人当即放下手里的差事,换了素服,又让人去通知女眷,通知余下的兄弟们,十三和!和十四往大阿哥府上赶,四爷则是去求见皇阿玛。
    大哥如今还是光头阿哥,又被圈禁在府里头,寸步不能离,给大嫂办丧事,还得是皇阿玛发话,拿出个章程来才行,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把人给葬了。
    康熙如今对老四是越来越没辙,敢下手砍了自己臂膀的人,光是气魄就胜过了原来的太子,老二当年要是敢自己把索额图处理了,早早的把人撇到一边去,可能现如今还在太子之位上呆着呢。
    如今老四又为了老大福晋的事儿来求他,是个重情义的,如果是将来作为帝王,重情谊并不是一个好的特质。
    “就按郡王福晋的规格来办,老大和几个孩子也都出去送一送,圈禁就算了,朕原本是打算过了年就让老大出海的,就像老八那时候一样,带上两千个兵丁,再带给足一年的粮草,能闯成什么样就闯成什么样,你们是兄弟,将来就算是隔着海,也可以互帮互助,互相守望。”康熙放缓了语气。
    说实在的,若是换他在老四的位置上,他是不会乐意把兄弟们送出去的,尤其是给了兵的情况下,毕竟这些都是有过野心的皇阿哥,只有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够安心。
    康熙想想这事儿,对着老四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的,尽管出这主意的是十四,跟老四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的十四。
    “既然如此,儿臣觉得也该让弘昱再进上书房读几年的书了,这孩子还没从上书房结业呢,这般年纪,正是应该读书的时候。”四爷没什么意见。
    不过,老爷子也是在明晃晃的偏心,一点都不带遮掩的,老八当年带出去的粮草和兵丁,那么多人帮着筹谋,讨价还价,也不过只有老爷子安排给大哥的一半。
    第63章
    大福晋性子温婉,几乎就没得罪过人,若是论人缘,大阿哥绝对是比不上大福晋的。
    在康熙发了话后,几乎半个京城都动起来了,就连这两年一直待在府里,没怎么出过门的八福晋也来了,除了还在圈禁当中的二福晋,这不过年不过节的,皇家的妯娌们头一次聚得这么全。
    胤祯对长嫂印象不深,在他脑海里,大嫂几乎是脸谱式的人物,还比不上几个侄女呢,几个侄女在宫里学习时,他还曾去看过。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