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云初一下子从思绪中醒来,“怎么了?”
    清泉一脸担忧:“小姐是不是有心事,不妨跟奴婢说说吧,总憋在心里要闷坏的。”
    她确实是有心事,这种情绪瞒不过素来和她亲近的侍女。
    云初对着她笑了笑:“我在想如何阻止南岐和岷行结盟。”
    说完,她微微合着眼,靠在车壁上。马车疾驰,多有颠簸,可云初坐得依旧端正,不见丝毫狼狈之态。
    这乃是王族贵女与生俱来的仪态,刻在骨子里的,可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这般劳累也不愿意趴在她身上休息片刻,那眼底的一片青黑,看得清泉心疼的直掉眼泪。
    清泉轻手轻脚的帮她按着肩膀,想让她舒服一些,“小姐打算如何阻止?”
    云初微微摇头,心里有个想法,但是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么做。
    主仆两交谈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清泉看了云初一眼,高声道:“外面出了什么事,马车为何停了?”
    车外并无应答。
    清泉嘴角动了动,心里涌起一丝不安:“小姐......”
    “嘘!”
    云初知道她想说什么,车夫是他们进了南岐地界后雇的,两国交界处常有以此为营生的人,这些人大多老实,挣个养家糊口钱,她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瞧着这些不像是会打家劫舍的。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小跑声,紧接着那车夫的声音传来:“两位小姐,前方路被人堵了,一时半会儿过不去,您看是等一会儿还是自已另找了车去,若是另外雇车的话,我便还您一半银子,您从这里往前走,要不了多久便能重新雇到车。”
    云初撩开帘子,外面天蒙蒙亮,正是酣睡的时候。不远处却有两方人马对峙,互不相让,把路给堵了个严实,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
    云初收回视线,对车夫道:“我们不换车,那便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云初放下帘子的时候,正好听得前方的人道:“本世子长这么大,敢拦路偷袭我的人,你们还是头一个。南境的水土果真养人,养得人的胆子都比京城里的纨绔公子还大些。”
    男人的声音极年轻,腔调痞痞的,带着一股子目中无人的漫不经心。云初抬眼望去,只能在昏暗中看到一团模糊的人影。
    第4章
    那人称自己为世子,一口一个京城纨绔,态度又极其淡定,想来是有些背景的,再看那拦路之人,在对方自露身份后也不见露怯,定也是身份不低的。
    这种贵人之间的纷争向来容易殃及池鱼,云初不欲多生是非,放下了帘子,让车夫把马车往旁边的林子里赶。
    南境草木繁多,边界地带少有人踏足,这里的林子尤为茂密,可以遮挡一二。
    清晨的露水浓,湿气有些重。清泉拿出了箱笼里的裘皮,轻拢在云初身上,又把她身后的靠枕往上挪了挪,温声道:“奴婢看一时半会儿估计还走不了,小姐这几日累坏了,将就着在车上歇一歇吧,奴婢去外面煮些茶来。”
    云初确实疲倦,待车厢内一空,便软了身子靠在车壁上,头微微侧着放松,阖起了眼。在外面的时候,她总不能真正的放下心来沉睡,周遭一点点的动静都能让她清醒。是以在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传到耳边时,她便睁开了眼。
    林子虽能遮影,却挡不住穿透力极强兵刃交接的声音,听这利落的音儿,外面的杀手功夫应该不低,想来是冲着取命来的。
    “短短两天之内,先是有人携礼拜访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后又有人一言不发的拦路截杀取我性命。腾铭,你说本世子这是交了什么好运,竟得南境此眷顾,真让本世子惭愧啊。”
    这略带调侃的声音不见半点被截杀的慌张,反倒兴致十足,云初不得不赞他一句好气魄。被他称之为腾铭的人没应答,应该是缠身于交战中无暇理会。那人见自己的话没能得到回应,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本世子掐指一算,来南府之后唯一认得的人便是那岷行的二皇子,然而此人又被我得罪了。腾铭,你说这杀手该不会是这个二皇子派来泄愤的吧。”
    此话一出,那批杀手中明显有人动作迟缓了一瞬,被腾铭一刀劈断了手臂,拎着脖子扔到了左虞面前。
    此时的云初听得熟悉的字眼,立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迅速掀起了帘子。此时天光虽未大亮,但已足够看清人。马车停的位置极好,隐蔽却又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云初一眼望去,便见那人稳稳的坐在一匹黑马上,身上穿着一件红的耀眼的披风。
    头发被束在青玉冠中,露出宽阔而饱满的额头,鼻梁挺直,两道剑眉从山根始处分开,斜飞入髻,一双眼睛微眯,眼尾上翘,是男子中很少见的狐狸眼。那双薄唇微张,带着无所谓的笑,望向地上鲜血淋漓的刺客,肆意又张狂。
    原来南府的新守将,竟这般年轻俊美。
    清泉拿着一套白瓷玉杯下了车,外边清涧已经寻了些柴禾架起了炉子,两人怕烟火气飘到车上,便走得有些远。云初自幼皆是锦衣玉食,这样的生活塑造了她的冰肌玉骨,也不可避免的给了她一幅娇弱的肠胃,饮食皆得谨慎着来,稍有不慎便会引起不适。
    清泉和清涧一直多有注意,奈何云初时不时喜欢往外跑,两人最后便养成了随身带着茶炊具、炉子的习惯,也练得了一手户外生存的好本事。
    车夫本是靠在树下打盹,没一会儿便闻到一股香味,勾得肚子里直冒酸水,睁眼看,便见车上的两个姑娘细细的舀着水烫着杯子,在她们面前放着一个极精巧的小炉子,上面架着一柄小小的透明耳锅,香气便是从那锅里冒出来的。
    耳锅他倒是在城里卖精贵物见儿的铺子里见过,知道是叫琉璃。那炉子也不知道什么质地的,似金又不像金,被野外的柴禾烧了那么久,也不见有微微变色。
    耳锅上的燕窝银耳粥煮好之后,清涧盛了一碗出来放在一边,复又把一只小巧的茶壶放在了炉子上,不一会儿,水汽蒸腾而上,拿过玉杯滚了三遍,放在里边的茶叶才算完全舒展开,攀附在杯壁像极了水中海棠,观感甚佳。
    顶着清泉赞许的目光,清涧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了,她嘿嘿一笑,探了探茶杯与银耳粥的的温度,递给清泉道:“不凉不烫,正好七分热。”
    清泉伸手接过,笑道:“难怪小姐出门总爱带着你,这套功夫我看着都觉得极养眼。”
    说罢,起身往车上走去,待得进了便听到了嘈杂声,心里一慌。
    车内的云初精神正好,清泉掀帘子的时候,一抬头便见自家小姐正襟危坐,精致无暇的脸上嘴角微勾,眼中微微蕴含着笑意,说不出的灵动。她正要说话,便被云初抬手制止,示意她轻声些。
    清泉探进身子把托盘放在小桌上,轻手轻脚的上了车。甫一坐下,便听得一阵嘈杂的男子声音,隐隐约约夹着不堪入耳的骂声。若是在云江王宫中,这些打扰小姐的休息的人早被清泉指挥人拉下去打了板子,此时在外,也只能忍着。她安抚的把茶放入云初的手中,宽慰道:“小姐喝茶,莫要与这些人见识。”
    云初喝茶从来只喝七分热,触手一摸温度刚好,她接过来放在嘴边小口小口喝着。
    外边的两拨人这会儿也没了动静,云初明了了对方身份,便专心的吃起了燕窝粥,不一会儿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吩咐道:“去把我们随身带的干粮分与那车夫一些。”
    车夫没带干粮,对云初的好意十分感激。清泉给完了干粮,正欲往回走,便听得身后一声长长的嘶鸣,还伴随着车夫的呵斥。原是那马也饿了,见车夫手上有吃的,便把人拱了,好在那马尚算温顺,并未有人受伤。
    几乎是马叫声响起的瞬间,云初听到了更大的响动。清泉一脸慌张的出现在眼前:“小姐,那两拨人往我们这边来了。”
    想来是刚刚的马叫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云初略一思忖,快速吩咐道:“莫慌,看看形势如何,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云沅城探亲,夜间迷了路。”
    清泉见云初冷静,也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忙点头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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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半路刺杀左虞的那拨人正是明越的手下蓝之州所为。
    昨日夜间明越是气冲冲的离开南府的,回到客馆之后的脸色也一直不见好。他的贴身侍卫长蓝之州因为在南府外被拦了下来,对自己没能护卫在左右为主子分忧深感失职,是以在明越睡了之后,召集了此行的亲卫,打算为主子出一口气。
    蓝之州不蠢,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了岷行在沅城安插的钉子来做,这样一来,即使左虞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没有证据找到他们头上,这个暗亏他必然是吃定了。
    明越醒来之后得知了蓝之州的所作所为,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生生的逼着自己喝了几大杯茶。
    “你以为那左虞是什么人,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能算计到的,当真是我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蓝之州静静的跪在地上。
    明越虽是嘴上责备,可心里明白他这是见不得自己受气,说到底也是一腔忠心为了自己,只得道,“起来吧,下次万万不可擅作主张。”
    蓝之州道:“殿下不必担心,派去刺杀之人皆是扎根在沅城多年的探子,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又未曾见过殿下,属下拿性命担保,必定万无一失。”
    事情已经做了,说再多也没了意义,明越叹了口气,“今日便启程回岷行,希望不要生出什么波澜才好。对了,你去查查左虞身边的那个护卫,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被蓝之州派去之人确实是不曾见到过自己真正的主子,可也正因为长期背井离乡的原因,对岷行王室更多了一丝维护,在听到左虞把明越的身份猜出来之后,便有人忍不住乱了阵脚,腾铭那一剑是顺势为之。
    那几人见身份暴露,便打了退膛鼓,可左虞岂是那么好说话之人,大手一挥,身后的人便整齐划一的把他们的后路围成了一个铁桶。
    车夫的马便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这响动给刺客提示了一条新的逃生道路,也打乱了左虞的计划。他脾气不算好,那个什么岷行二皇子的,一而再再而三的作妖,惹人厌烦。
    马鸣阵阵,晨风猎猎,眨前间,一人一骑便飞奔出去,在微白的晨光中留下一道不容忽视的红。
    清涧打算温一下剩下的燕窝粥,刚抬起耳锅,便被猛然间从旁边蹿出来几个黑衣人撞倒在地,温热的粥洒了一地。她性子泼辣,且身为云江公主的贴身侍女,自小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当下便怒道:“何人如此野蛮横行,竟打翻了我家小姐的早膳!”
    黑衣人意在逃命,可一想到面前这个丫头可能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便起了杀心。其中一人折回来,不由分说的举起刀,劈头盖脸的直直冲清涧而去。说时迟那时快,黑衣人身后的丛林中忽得飞出一柄簪缨□□,踏着劲风,直直的穿插进了黑衣人的后脑,清涧只觉得脸上一热,还没弄清楚状况,眼前的人便“噗”的一声倒下了。
    “清涧!”
    急促的一声叫喊把清涧从呆滞中拉了回来,她一转身,对上的便是云初泛白的脸和担心的眼神。
    “小姐!”清涧顾不上脸上的血迹,快速的跑回到云初身边,云初伸出手握住她的安抚的拍了拍,把人推到了自己身后,这才抬起眼来看向对面的来人。
    红衣黑骑,一人一枪。衣是千金难求的落霞锦,骑是北境王室才有资格驾驭的纯种铁骑,云初再次感觉到这个南府新任守将,来头不小。
    云初很快的估量了眼前的形势,微一低头冲着眼前的人福了福身,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那高头大马之上的人悠悠问道:“沅城人?”
    虽是低着头,但云初能感受到从上方直直扫过来的视线,心知肚明这人定是一眨不眨的居高临下打量着自己。
    她缓声道:“是。”
    “因何出现在这里?”
    云初自小到大,还从未被人这么颐气指使过。她换上了最端庄不过的面容,抬起来冲着上方微微一笑:“有亲人在云江,出城探亲耽搁些时日,因此回得便晚了些。”
    左虞看了她半晌,视线扫过地上的东西,狐狸眼里带着些许探究却又让人看不出更深的情绪,只听他淡淡道:“东西准备得倒是充分,锅碗瓢盆一应充足,想来在这荒郊野岭呆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无惧的。”
    两国边境地带地理位置敏感,有岷行那种长期潜伏的探子,也有那种灵活机动往返两国贩卖第一手情报的常驻百姓,虽说现在不是交战时期,但这种行为向来是被当权者所忌讳。
    云初猜想,这位南府大人今日之所以起这么早,估摸着是来视察边防来了,好巧不巧,自己便这么撞了上去。她想着下次出门定要记得先看看黄历,嘴上却应道:“大人哪里话,深山野林子里,如何能住人,若是能将就,我们又何须费这般力气。”
    我们这么讲究,也定然不是会为了利益出卖情报之人,大家不如互相给个方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正在此时,原本已经快要被吓傻了的车夫战战兢兢的又回来了,他站在清泉旁边,没敢抬头:“这位小姐,我家婆娘见我这么久不回家定是要担心的,前面的路也通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启程?”
    “想来我家里人也是等久了,如此这便启程赶路吧。”云初语调温和的开口,眼睛却是看着对面的人。
    左虞像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挑了挑眉,扯着僵绳在原地小幅度转了一圈,让开一条道来。
    云初福了福身,“多谢大人体恤。”说罢,带着清泉和清涧,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车夫许是被今日这阵仗吓到,马车驾得也不太稳,经过那人身边的时候,突得一个颠簸,云初的身子不小心撞到了窗棂上,幸而清泉眼疾手快,用自己的手挡了一下。
    云初拧着眉头撩开帘子,便对上了那双溢着笑的狐狸眼,那人微微俯身,手中把玩着不知道从哪摘的一颗青果,披风的带子在下颌划过一道轻微的弧度,懒懒开口:“此去沅城还有小半日的路程,既是不能将就,又怎的把这些东西抛下了?”
    云初一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用具。
    清涧泉动了动身子,准备下去拿上来,云初及时拉住了她。末了,她压下心中涌起的怒气,冲着窗外微微一笑,大方道:“大人若不嫌弃,便送与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初:收好,不用谢:)
    今日是二皇子为未婚妻与他人做嫁衣的一天,好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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