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想想吧,他得罪了顾玉成,结果乡试落第。那个刘武,当初跳出来说县试案首有隐情,被羞辱一番后性情大变,连结保的好友都跟他散了伙。
    最后实在找不到人结保,刘武干脆连后面的院试都没能参加,至今还是个童生!
    顾明祖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冷,他打了个哆嗦站起来,又加了件衣服。
    凄凄明月难为光,寂寂愁人难为肠,他如今,竟是个难为之人了……
    第47章 鹿鸣宴上
    九月二十七, 一众举子身着新衣衫,在学官带领下来到鹿苑, 参加鹿鸣宴。
    福宁城学风兴盛, 一代代下来举子众多, 慢慢就在府衙内建了鹿苑, 专供三年一次办鹿鸣宴用。
    这园子叫做鹿苑,其实并不很大, 但里面养了十几头梅花鹿,极是应景。众学子中不乏没见过鹿的,路过时忍不住多看几眼, 脚步也慢了下来。
    顾玉成身形挺拔地走在前列,只淡淡扫了一眼就目不斜视继续向前。
    他曾是近距离接触过虎豹狮狼的人, 几头鹿着实不算什么。然而落在学官眼里, 越发觉得他少年老成气度非凡,一时间眼神都更加慈爱。
    鹿苑早已布置整齐,一百二十名新举子按次序坐好, 四人共一桌案, 经魁两两一案,解元则独占一案, 位置也最靠前。
    待本地学政和考官们渐次落座, 说了几番场面话,众人又齐声唱和《鹿鸣》诗后,宴席便正式开始。
    顾玉成独自坐在桌案前,悄悄松了口气。
    原身跟着陆夫子念书, 不曾学过鹿鸣诗怎么唱,他就更不会了,方才只好干张嘴不出声,假装唱得感情充沛。偏他位置靠前,又格外年轻,主考和同考官的目光时时扫过,紧张得差点对不上口型。
    然而这口气卸下没多久,顾玉成就被主考魏碑点了名,让他作首诗。
    “在座人才济济,均非凡俗,正可由解元起,诗词佐酒,以文会友!”
    众人齐声称快,顾玉成站起身,只觉满座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简直要在衣服上灼出洞来。
    他也不慌,目光专注看向主考,拱手一礼后朗声道:“学生治学日短,不善作诗,今天就抛砖引玉,以飨诸位。”说完抑扬顿挫地将昨天准备好的七言诗背出来,从容坐下。
    平心而论,这诗做得平平,但非常契合鹿鸣宴的庆祝气氛,又是脱口而出,这种场合没人跳出来煞风景,学政和考官点评夸奖后,其余经魁便开始依次作诗。
    五经分别是《诗》、《书》、《礼》、《易》、《春秋》,五经魁首就是从本经学子中选□□的头名,共同组成乡试前五名。
    后人喝酒划拳时爱念叨“五魁首、六六六”,其中的 “五魁首”就是乡试五经魁。
    顾玉成作为春秋魁兼解元,完成作诗任务后全身放松,便专注看其他人作诗。
    本朝科场不考诗赋,举子中擅长作诗的就没那么多,有人既不会作诗又没有提前准备,干脆罚酒三杯跳过去,落得坦荡。
    但诗经魁孟彦昭是真的会作诗,最开始的五言诗字字精妙,赢得满堂喝彩。所有人都轮完一圈后,他还又做了两首,也是文采斐然。
    顾玉成不禁心生敬佩,暗道诗经魁年纪不大,竟能出口成诗,想来是个神童一类的人物,跟他这样强化模拟考出来的不同。
    诗词佐酒环节终于结束,学政总结陈词,再次勉励众举子刻苦读书,不可抛费光阴,便到了吃饭的时候。
    顾玉成看热菜上凝了白白的油脂,便专注吃冷盘,将切成薄片的羊肉在碟子里沾了酱汁,细细品尝。
    据说鹿鸣宴上的羊肉是从草原运来肥羊宰杀所得,肥瘦适宜,滋味鲜美,顾玉成格外多吃了几片,才将筷子伸向素菜。
    他吃得半饱时,宴席已近尾声,众举子谈笑风生,在席间走动结识同年。
    顾玉成抓紧吃掉几口就专心应酬前来打招呼的举子,但凡来道喜的就恭贺同喜,夸他天赋异禀的就说是老师教得好,言辞谦虚谨慎,不见一丝轻狂。
    这做派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却惹来旁边孟彦昭不满,举着酒杯道:“解元公未免妄自菲薄,你若是平平无奇,那我等岂非朽木?”
    这话说得带刺,却是冤枉了顾玉成。从他本心来说,考中解元异常欣喜,但真没觉得有什么好狂妄的。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少年人,肚里攒了十几年学习经验,久经锤炼的学习方法配合模拟考这一利器,自然进境飞快。
    这会儿被年轻的诗经魁当众质疑,顾玉成也没法坦诚相告,只好道:“孟兄言重了。你我同为经魁,才学相差能有几何?我不过侥幸得一新奇法子,颇有助益罢了。”
    解元这么说,是要把方法公之于众?
    周围举人瞬间竖起耳朵,就听顾玉成道:“老师曾说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然乡试三年一考,只靠下场积累经验,未免蹉跎岁月。”
    几个年长的居然不禁点头,若非三年一大比,他们何苦熬到不惑之年才博得举人出身?
    顾玉成眼神扫过周围数人,正色道:“要想多攒经验,还是要靠模拟考。”
    他将如何模拟一一道来,包括模拟频率、强度以及如何从模拟中吸取经验教训等,详细到听完就能原样照搬。
    在场都是贡院号房里考出来的举子,一听就知道这方法可行,只是太艰难了点儿。他们考一次乡试就要去半条命,解元却能隔日模拟,果非常人!
    易经魁孙茂感叹道:“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而后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解元公年纪不足弱冠,却能做到圣贤所言,茂自愧弗如也。”
    其余几人也连连夸赞,毕竟不是谁都能将自己的备考经验告知他人,凭这份心胸也不是一般人。
    “谬赞了,说到底不过‘勤学苦练’四字而已。”顾玉成说完再次祭出顾仪,把这位老师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宛如点石成金的仙人。
    孟彦昭:“……”
    听听听听,这人又假谦虚上了!
    看孟彦昭一脸愤愤不平,孙茂急忙将他拽到角落,低声道:“休得胡闹,你忘了师长嘱托吗?”
    他和孟彦昭都出自黄湖书院,又沾亲带故,知道此人什么都好,就是才高气盛。本想做个年轻解元,结果解元被个更年轻的学子拿下,难免心头郁闷。
    但鹿鸣宴不比书院讲经堂,恶了学政大人后果严重,纵使孟彦昭不满,孙茂也不得不担起兄长责任,将他未出口的狂言拍回肚里。
    “你下场九天,都在哪行号房?”孙茂
    孟彦昭:“?”
    “书院师长通了关系,黄湖考生都在天地行的号房。”孙茂声音更低,“你可知道,顾玉成首末两场考试都在‘庚’字行号房?”
    孟彦昭:“?!”
    黄湖书院的夫子经验丰富,他当然知道号房排布。“庚”字行可是所有考生闻之色变的臭号,才高八斗如孙茂,三年前就是被分到这一行,结果没考完首场就被抬了出来。
    所以这次师长们才费力气通关系,给他们弄到靠前的号房……
    这般说来……孟彦昭脸色变来变去,最终归于平静,对孙茂拱手道谢。
    孙茂松了口气,拉着他重回经魁桌案,和往来举子谈笑起来。
    .
    鹿鸣宴过后,顾玉成就开始写信。
    第一封写给远在京师的顾仪,报告喜讯的同时狠狠把他夸了一顿,不重样的赞美都写了三页纸。
    第二封则写给谭县令,感谢他的教导与栽培。当初在清平县时,这位县令对他多有照顾,历年试题和县衙卷宗都送到顾家,让他学习揣摩。现在他得中解元,也当送上福宁城特产聊表心意。
    至于第三封则是写给陆夫子的,虽然没有在这位夫子手下考取功名,对方也是原身的授业恩师,不好置之不理。而且顾玉成后来又去看榜,在落第的榜上找到了顾明祖的名字,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决定维护好跟陆夫子的关系,省得被顾明祖背后嚼舌。
    至于溪口村的吕老太太等人,顾玉成直接选择了无视。他现在已经中举,有了做官的资格,即使这些人想找麻烦,也没那个本事。
    他已经不是从前毫无还手之力的顾二郎了。
    送出信件与礼物,又应邀赴了两场官方宴席,顾玉成就再次开始打包家当行礼。
    一回生二回熟,加上福宁城相对繁华,这次只花了两天功夫就处理完毕,雇了车往京师而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赶考获得了官府赠银二十两,还有一袋精米。
    作为举人,顾玉成进京赶考是有公费支持的,假如他选择明年初和其他举子一同赴京,还能乘坐官府提供的马车,上面插着“奉旨赴考”的旗子,一路住驿站都免费。
    与此同时,他的廪生福利将延续到今年底,现在仍能凭公文领取廪银廪米。
    然而顾玉成作为模拟考代言人,不肯在福宁城耽搁,宁愿多出钱也要提早到京师,就只领了举人银米。
    即便如此,王婉贞还是非常开心:“夫子说的没错,书中自有千钟粟,阿成你考了举人,咱们家连米都比往日吃得好。”
    这精米不知是什么品种,煮熟后微微泛绿,顾玉荣尤其爱吃,现在每顿能多加小半碗饭。
    福宁城距离京师不远,路上走走停停,一家人终于在十月中旬赶到了京师。
    作为第一大都城,京师城墙威严高耸,其上兵士林立,个个手执□□,脸色冷厉。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人来人往,热闹熙攘,还有赶着骆驼的商队。
    顾玉荣第一次见到骆驼,被那双睫毛的大眼睛迷住,闹着让哥哥往前走,好排在商队后头。
    “我就看看,不摸它。”
    顾玉成忍俊不禁,揉了揉顾玉荣的脑袋。正要往进城队伍里走,忽然被人叫住——
    “敢问可是清平县顾家郎君,讳上玉下成,来京师考会试的?”
    第48章 京师顾家
    顾玉成闻声看去, 就见一个身着绸衫的中年人笑得殷切,边说边朝他走来, 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小厮。
    “小人是京师顾家的管事, 老爷听说您要进京, 这几天都派小人在城门口等着迎接呐。”中年人自报家门, 又请顾玉成移到旁边他们带来的车上,好进城接风洗尘。
    顾玉成稳稳站在原地, 道:“我初到京师,理应上门拜访,只一路风尘仆仆, 多有不便,数日前便与老师在信中约定, 进京修整两日后再行登门。怎的老师忽然改了主意?”
    “这……”中年管事干笑几声, 脸上浮出些尴尬。
    他的确是奉命来接顾玉成的,但下令的不是顾仪,而是顾家老太太, 也就是顾仪的母亲。
    这母子俩因事起了龌龊, 顾仪愤而离家,宁肯住在庄子里, 成日往返奔波也不回去。老太太心中焦躁, 就想借着顾仪学生进京的机会,缓解一二。
    怕被顾仪抢先,管事已经在城门口等了四天,见着一家三口进京的就上前打问, 今天终于见到了正主。
    他看这一家三口都穿着棉布衣裳,估计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打算直接把人带到顾家去。至于解元,京师里每隔三年就来好几个解元,也没见多长几个鼻子眼睛,且这顾解元又格外年轻,想来看不出什么。
    没想到人家这么不好糊弄……
    眼看顾玉成没有动身的意思,甚至眼中出现明显的怀疑,仿佛下一刻就要报官似的,管事只好在多加美化的基础上和盘托出,着重强调了顾老太太对他的欣赏和喜爱,末了期期艾艾地道:“老夫人已经派人请老爷了,现下老爷应该也在家中等着,您看要不……”
    原来如此,怪不得老师让他先自行安顿,只可惜棋差一招。
    顾玉成略一沉吟,决定先去顾家拜访,当即收敛神色,客客气气地道:“劳烦了,车子就让他们跟上吧,正可将礼物送予老师。”
    管事大喜,忙带着小厮在前领路,进城后径直往顾家而去。
    车上,王婉贞小声道:“怎的忽然要去顾先生家中?咱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恐不得体。”
    “是老师的母亲派人来接,不好不去。”顾玉成声音也低低的,“娘不用担心,趁现在有空,先整理整理就好。”
    越靠近京师,官道附近就越是繁华,他们昨日住店的时候,想着快要进城了,便各自洗澡收拾一番,今天还能见人。
    王婉贞点头应是,飞快给顾玉荣解开头发重新梳编,又把自己头发理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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