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如此多人瞧着,竺兰大是不自在,魏赦又用这般命令的口吻说话,令人忍不住便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竺兰无地自容,咬了咬唇道:“我现在有事,能不能等过了赛事再聊?”
魏赦本就七上八下的,一颗心这会儿落不到实处,又听出竺兰话里的敷衍与搪塞,脸上更见郁气,“那要多久?”
竺兰看了一眼身后厨房,这第一轮都才刚刚开始,评议又需时辰,她估算了一把,“一两个时辰?”见魏赦脸色坍落了下来,极其不悦,竺兰忙补救道,“不然你先回去,晚间我找你?”
魏赦不满,一把不由分说地抓住了她手,“我不过与你说几句话,还有一两个时辰,你都腾不出空陪我?”
他的嗓音愈发地滞涩沉闷了,像被谁欺负了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的狗子是用来宠的啊,兰儿你快哄哄他呀。
兰儿:别打扰我搞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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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周遭无数人关注和非议, 让竺兰大感不自然。显然魏赦出现在这里没有一会, 因为他在江宁的盛名, 他已然暴露了,竺兰便有些不敢与他牵扯上,以免被人传出去闲话。她这才好言相劝, 纵然他有比较紧急的事情, 也请先回了, 她把手头正事忙完再说也是不迟。
结海楼的这一次赛事, 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需要借着这次机会筹措银两,最重要的是要拿到那块匾额,从此扬名立万。
否则就算她的酒楼能够顺利地开张, 短期之内也不会带来很好的效益。
竺兰一向考虑深远, 如若不然,以她现在手头的钱,再加上去贷, 是足够暂时在江宁换到一个还算像样的铺面的。
但魏赦一双桃花目泛着冷意,锁在她身上,半点没有罢休的态势。竺兰有些惊讶, 莫名地惶惶起来,看了一眼周遭看热闹的人们,再度压低了唇音:“魏公子,你怎么了?”
“出来。”魏赦忽然伸臂拉住了竺兰的玉腕,她重心不稳, 便被他从人堆队伍之中一把扯了出去,便似只风筝,让他一路拽着,从后院至偏厅,拐过一侧垂花游廊,到了僻静的没什么人的角落,方停了下来。然而这还不够,竺兰已经有些微恼了,他还盯着她,一脸的郁闷和阴沉。
“魏公子,我的赛事马上便要开了,我需要候场,如果让人发现我不在,可能会剥夺我参赛的权利……”
魏赦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我会让人安排好。”
竺兰微微睁大了眼睛。
安排?怎么安排?
她是知道魏赦在江宁耳目通天,手腕也稳狠,可她想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毫无争议地拿下赛事魁首,这就意味着她需要遵守规则,任何打破规则的“安排”都可能引来后面人的揣测和不服。
她的秀眉慢慢地颦蹙了起来,露出一丝的不悦颜色,但因为是对着魏赦,才把它压了下去。
“魏公子,你是有什么事吗?”
魏赦深深看了她一眼,那股郁燥之火在心上填满了,此际豁出去一个大坑,滚烫的岩浆顺流而下涌入了四肢经络里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起,他心里头忽然有了答案。她不会点头的。但如果换一个男人来这么说,什么赛事什么酒楼她都可以不顾,这便是天壤之别。他嘴里说着不那么在意,徐徐图之,与她慢慢地来,可是迄今为止连一个点头的回应都没有得到,他如何能真的君子不争,继续这么与她慢慢蹉跎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高粱酒上头,魏赦的耳朵尖都是血红之色,可他的眸光却是如此幽深而沉静。
“修吾要成婚了。”
竺兰“啊”了一声,疑惑不已,这起头看似与她毫无关系啊。
魏赦顿了一下,再瞥眼竺兰,吸了口气,缓缓道:“替修吾前往宿州云家提亲一事落在了我的肩上,修吾他自幼对我甚是亲慕,云表妹的事也算是他帮了我,这一次的提亲我没理由拒绝祖母的安排,所以已经点了头,三日之后便要出发。但宿州毕竟路远,一来一回得有一两月不归……”
他不知为何又停了一下,似难以启齿般说不出去了。
竺兰懂他的意思了,心里暗暗地想道,他要去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她得有一两个月看不到魏赦。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此次结海楼的庖者赛事,正要一个月才能完成层层角逐,决出最后魁首。若无魏赦在,她整个人似都轻松了不少。
“兰儿,我在想,你可愿与我同行?”
竺兰一怔,唇边的松快立时僵在了原处,她蓦然抬眸。
魏赦立马又道:“阿宣我会安排,让他不哭不闹,或者先休学一个月跟着我们,一路上游山玩水,行万里路,增广见闻,于他日后修辞赋也是大有裨益。”
竺兰反问:“你为什么要我也跟着去?”
她来江宁也不是一两日了,来江宁以前,他与阿宣本就过的是饔飧难继、颠沛流离的日子,“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下层人民卑贱生活,阿宣目睹得比书院其他显贵弟子都要多得多,也不必非要在这时去游什么山玩什么水。替魏修吾提亲这件事,本就只是魏赦一人之事,竺兰现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根本无暇去踏青。
魏赦绷紧了眉,他袖中,食指缓缓地抵住了掌心,对着竺兰却面带一丝浅笑,“你这段时日太累了,我不过是想你放松些。咱俩好上了以后,总得有个机会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不是么?宿州是湘东之地,算是繁华,烧制瓷器一绝,古玩行当也发达,且时兴赌石,若能侥幸,以卑贱之钱换高昂之玉,岂不美哉?我从前涉猎过玉行,不过因为别事抽身得太早,不知眼力钝了没有,实不相瞒,男人么,总是想给女人留下他最厉害一面的印象。我觉得你也必会喜欢。”
竺兰不喜欢,她们这样的微贱之人,凡与赌沾边的,她怎么可能喜欢。
她的脸色有几分迟疑,虽无明确的拒绝,但她肢体上的抗拒,和嘴唇的翕动之间隐约透露出的不满,魏赦却捕捉到了,心中咯噔一下,那股岩浆烧得更沸了。
果然她是不愿意的。
竺兰抬眸看了魏赦一眼,飞快地侧身,避免了与他视线撞上。
不是什么青涩少女了,她是成过婚有过蜜恋,也品味过失去之人,她晓得魏赦现在对她方是热恋,撇下她一两月对他来说有些长久和难熬,不过再是心存依赖和不舍,他总不至于做得比阿宣还要差,就黏人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是没见着,她现在忙着的是什么事。当下,酒楼才是她的人生大事。
脱离这个目标的一切努力,看起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她深深呼气,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轻声道:“魏公子,要是之前的话,我应也可能会答应的,不过现下我实在抽不开身,对我而言,这场赛事很重要,我知道我未必能赢,但我必将全力以赴,这个当口,没什么能让我放弃的了。”
魏赦退了一步,脸色有些惨淡。
竺兰瞥目向他,一向怦怦乱跳,见了魏赦便一发不可收的心,在这一次竟表现得如此冷静而理智,甚至让自己都有点意外了。
魏赦支起笑容,点了下头,“也好,我一人去了。”
苏绣衣到处找不见人,前一轮有人因为紧张腹痛,当场被抬了下去,竺兰突然被宣布成了接替的,她急匆匆地拎罗裙飞奔而来,张口呼道:“竺家妹妹,到你了,你快些过来!机不可失!”
竺兰恍惚着被这一语惊破,如梦如醒,匆促地便转身跟随苏绣衣一前一后迈下台阶离去。
再没有回头。
……
日暮时分,忽彤云密布,不出一盏茶功夫,淫雨霏霏,如浇似泼地朝地势低洼的江宁城灌了下来。
五岳酒楼一别以后,高昶想想还是不对劲。竺氏对自家兄弟不说无心吧,至少是绝没什么深情可言,魏赦贸贸然去,说不准还会碰一根硬钉子,自己那个建议后来想想,实在太不可行,于是心怀愧疚,来魏赦如今落脚的别院叩门。
小厮说,魏赦淋了一身雨,身上发热,已沐浴之后,睡下了。
高昶一惊,“他热症发作了?”
魏赦的热症虽是自己作出来的,按理说自己循环真气便能够压下去,但他辅用的那个一气乾坤粥却真真是个害人之物,高昶怕他弄巧成拙把身体喝出了毛病,因此忧心忡忡,急着去看上一眼。
小厮拦住了高昶的去路,恭恭敬敬地道:“公子真歇了,他特意嘱咐过谁也不见,高小公子莫让小的为难,小的也不过是照吩咐办事。”
“他真无事?”
高昶兀自不放心。
但小厮却态度坚决,又摇了下头。
高昶叹了口气,也只能不去扰他了。
大夫已来看过魏赦这症状,说是外邪侵体,郁火内结,兼之淋雨之故引起的头痛脑热身体发烧,开了两副方子便走了。不过风寒而已,算不得大病,大夫也没太放心里。
魏赦额上敷着一条冷帕子,一动不动地蜷卧在满室橘红暖光笼罩之下的云床上,闭目,四肢僵硬得如生了锈的铁般。外人叩门,他也不回应,女侍多问了几句,魏赦忽抄起手边的一只香炉朝门框上奋力掷去。
巨大的砰地一声,女侍惊吓得花容失色,禀退也省了,落荒而逃。
人去后,魏赦的胸膛仍急促不住地起伏,弯腰捞起床下因为发怒扔铜炉时滑落的浸了冷水的帕子,再度盖在额上。
但不够,这条冷帕子不过杯水车薪,他浑身仍旧如同架在火上煎熬。
魏赦重重地闭上了双目,抬臂,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一股陌生的钝痛感袭来,野蛮无比,肆意地欲吞没他的意识。
天色渐渐向晚,下雨时,天总是黑得快上那么许多。
狮子头是竺兰还算拿手的淮扬菜,赢下对方,争夺晋级名额于她而言不算什么难事,但饶是如此,因为没有百气锅的相助,她用猪脚、蹄筋、母鸡炼制高汤时,还是费了不少心力。因此这一场下来,也算是疲惫。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才得胜出了结海楼,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幸而苏绣衣会看天色早有准备,分了一把伞予竺兰,才没教她淋成落汤鸡。
等竺兰回来时,雨势已渐渐小了,只是天色漠漠,淅淅沥沥的碎玉般的雨点落在叶叶心心的芭蕉丛中,尤是清晰可闻。竺兰擦了一番额头上沁出的混着细雨的汗珠,正要转过回廊,无意之中瞥见魏赦房中幽微的,让泄露的微风勾弄得时明时灭的灯火。
竺兰驻足,停下来看了片刻。
这个时辰还没有歇下,也不知晚膳用了不曾。
虽然她精疲力尽,身上又湿了不少地方,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要为魏赦下厨,补偿一下他受伤的少男心。
她正转身欲去,魏赦寝房里的灯火,忽然灭了下去。
一瞬之间,几支灯柱之上的所有蜡烛,全被什么,突然剿灭了。他的寝屋坍落进了一片无底的夜色之中,只剩瓦砾之上点滴雨水的嘶鸣,勾勒出一丝丝起伏踊跃的轮廓。
竺兰凝睛不动,没瞧见任何的人影,也没听见屋中人任何的声息。怪异地摇了摇头。他既灭了灯,她当然就不用在费什么功夫准备晚膳了,转身,朝自己的房里走了回去,准备沐浴歇下。
这一路心中又渐渐被得胜的欢喜所充盈,别的,便仿佛什么都想不起也顾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狗子吃了口大醋,自己在兰儿心里好像什么都比不上,甚至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心态略崩。
第55章
整宿, 屋外的雨声都未曾断绝。
竺兰因为疲倦, 睡到了第二日, 雨停了,窗外泄露出一丝天光,才朦朦胧胧地从睡梦里醒来, 摸了一下身旁的褥子, 空空如也, 仿佛才回神。她坐了起来, 换上素裳, 挽上乌发,朝外去寻人。
但小厮告诉竺兰,“公子昨儿个走了。”
“什么?”竺兰心头掠过一丝惊讶, “我回来时, 他还在呀。”
小厮看了一眼竺兰,虽都知道竺氏是公子心尖尖上的女人,但竺氏要是但凡多关心一下公子, 也不至于连他起了热症也不知道,于是吐了口气,道:“公子淋了雨起了烧, 服了一贴药,烧似退了一些,却说待不下了,连夜里就回了。”
竺兰的心好像竹篾上的细刺挑了一下,扎得也不那么深, 却有一丝轻细的疼痛传来。
她脸色有些发白,将手在罗裙上蹭了蹭,仿佛那身素纱白裳是她一贯用的围裙,直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露出一丝微笑,“二公子,不是要成婚了么,我明白。”
她借口还有事,便仓促地离开了别院。
……
魏赦的头仍然昏昏沉沉的,回了临江仙,二话也不说,仰倒在褥间便睡了。
睡梦中也绷着眉头。
窗台外,下头,似有人在议论着什么,魏赦睡眠浅,被惊醒了,也不动声色,只觉得眼帘沉重,并不想张开。
屋内打扇的女侍以为他睡熟了,也偷懒地走了下去,不一会儿,魏赦身上的热症又发作了起来,脸上沁出了大团汗珠,脸也憋得红透。
那片唧唧喳喳的声音却仿佛愈发地清晰了,一直萦绕耳畔不去。
“如今二公子这是要娶妻了,就连咱们大房这边,大太太最近似乎也在为三小姐张罗婚事,且张罗得更勤便了许多,从前那玉阳姚氏那么不肯给大太太面子,大太太背地里不知说了玉阳姚家的多少坏话呢,可这一回,还不是巴巴要请姚氏回来,又重新替三小姐挑夫婿。”
“唉,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得着咱们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