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节

    他这一身打扮,祈热也都没见过。
    甚至觉得他又蹿高了几厘米,比站他旁边的季桃高出了不少,人看着精瘦了些,分明是闲散的装束,又透出不少精气神。
    祈热逼自己收回视线,尽力地降低存在感。临时逃走不是她的作风,她便往角落里坐。
    刚坐下,认识她的几个学生注意到新添的人,急忙忙朝她打招呼。不认识的人见来了张生脸,直接问:“这位是谁?”
    “祈凉和陆时迦的姐姐呀,梅外的老师!”
    虽都是拔尖的学生,听到来的是老师,面上也都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祈热颇有应付学生的心得,这会儿却都使不出来,她只笑了笑当作回应,端起面前一杯果汁送到嘴边。
    对面的虞梦蝶见状“欸”了一声,祈热敏感地抬起头,只见对面出声的虞梦蝶被旁边的季桃拉了一下。
    有男生“嗐”了一声,“怕什么呀?陆时迦另外买来的,他又没喝过。”
    事实是,陆时迦喝过了,虞梦蝶就是因为亲眼看见,反应才会这么大。
    祈热看出端倪来,不动声色地看一眼面前的杨枝甘露,再去扫其他位置上统一的金桔柠檬汁,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者都是祈热爱喝的,但杨枝甘露更胜一筹。或许就是因为自己的喜好,她才挑了这个位置坐下。
    她又看一眼面前的杯子,装作没察觉他们的对话,低头掏了手机出来。错眼间,她见那抹牛油果色越来越近,最后在她隔壁固定下来。
    陆时迦是边和其他人开玩笑边走过来的,到了位置前没有立刻坐下,一会儿往左一会儿朝右,似乎满桌的人都要和他讲几句。
    他人缘好,只不过以前话不太多,仅在祈热面前当个小话痨,现在他愿意说了,便盖过祈凉的光芒,成了满桌的中心人物。
    有了这样的判断,祈热焦躁得又喝一口饮料。
    陆时迦的笑声就在耳边,他今晚笑得尤其多,且都是笑出声的,阳光而爽朗,活脱脱一个开朗外向的人。
    他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坐下时,他手往祈热面前伸,祈热便在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时,眼见他似是毫不自知地将那杯杨枝甘露拿走,送到嘴边仰头喝一口,然后放在了自己身前。
    他像是在证实刚才他们的对话,这杯是他喝过的,是独属于他的,别人碰不得。
    他是在宣示主权。
    他还开始喷香水,勾人的,好闻的香水。
    祈热极力压着情绪,她伸手倒了一杯凉白开,送到嘴边又被右手边的班堇拦住。
    班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了一份杨枝甘露来,放到祈热身前,“喝这个,我另外买的。”说话的时候,斜一眼陆时迦,又转回头去瞪祈凉。
    陆时迦好似没看见,仍继续和大伙儿一起侃大山。
    虞梦蝶听隔壁的朋友说陆时迦现在简直就是一最强学霸,便随口问陆时迦,“你这么拼干嘛?祈凉拿了新生奖学金,你这是要超过他呢?”
    “不行吗?”陆时迦这一句小到只有左右两个人听得见,下一句才大了点声音,“是要超过他,不过梅大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他已经不是我的终极目标了。”
    祈凉听了不太高兴,“别说大话,再说了,我们不在一个系,没有比较的意义。”
    陆时迦压根不理他,转头看向另一边,话里带着笑意,“虞梦蝶,帮我拿下那盘冰烧三层。”
    话一出,其他人都有意见了,说不带他这么吃独食的,陆时迦仍厚着脸皮把盘子接过来,不算顺手地放在了自己右侧。嘴上开着玩笑,立即就把大家逗乐了。
    祈热低着头应付面前的饭菜,脑袋里萦绕着陆时迦喊过的“虞梦蝶”三个字。
    他先前应该在她面前喊过虞梦蝶的名字,但她好像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次像是第一回 听。
    她从不知道,他能把别人的名字喊得这么好听,还有她从没听过的人名,一个个从他嘴里冒出来。每喊出一个,都代表着,他们俩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食之无味,连看着那盘她喜欢吃的冰烧三层肉,也没半点食欲。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问起大家最近在做什么,轮到陆时迦,陆时迦用着无所谓的语气,“学法语呢,还学了另外一门,都不容易。”
    有人却更关心八卦,“诶,图书馆堵你那妹子,你有没有和人联系啊?”
    开了个头,另外一个便跟着骂了句,“陆时迦你丫桃花运全都攒在大学了,以前高中当校草的时候也没这么受欢迎啊。”
    本来已经错过了第一个问题,陆时迦却特意绕回去回答:“没联系,又没认识几天。”
    “先处处看嘛,从朋友做起咯,大学总不能不谈恋爱吧?”
    “再说吧,”陆时迦没有说死,他手一伸,搁在了祈热身后的椅背上,“下次她再来找,我就没办法拒绝了。”
    其他人纷纷起哄,说他“学坏”“真不是个好东西”“假正经”。
    一个个词,祈热听着都觉得不对。
    他们人多,围一张大桌子,年轻的气息溢出来,在餐厅里十分惹眼。不一会儿竟有人过来,指着班堇问,是不是搞乐队的那个班堇,得到肯定之后,又积极地请求合照。
    班堇没拒绝,起身走了出去。
    就在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粉丝追星的事儿上,祈热左手边的桌面上,黑色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是有铃声的,歌词听来十分熟悉,“ 5 2 0 是我爱你/ 0 0 0 是要 kissing”,声音够大,连旁边的人也听了个清楚。
    “握草,陆时迦你什么时候这么骚了?没见你开过正常模式,还有这首歌儿,唱的什么玩意儿?”
    是的,祈热也没见过他开铃声,他总是开着震动,怕打扰到任何人。而这首歌,她也终于想了起来。
    身边的人却说:“不小心开的,这歌很难听?没有吧……我待会儿给换了。”
    他好一会儿才去接电话,搭在祈热椅背上的手收回来,挽在手腕以上的衬衫因为扣子开着,不安分地翻出一个角,蹭在了祈热手臂上。
    祈热当没感受到,她点亮手机,耳边是陆时迦低沉的接电声,她低头在对话框里输入一个地址,立即发出去,然后是四个字:“来救下我。”
    徐云柯过来得很快,他按照祈热给的具体位置直接到了餐桌旁,然后看向祈热,喊了她一声。
    祈热闻言抬头,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动作间的慌乱,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被当做救命稻草的徐云柯面对几乎满桌的生脸,没有说话,也没有摆出笑脸,只是又朝祈热说一句,语气有些严肃:“该回去了。”
    这一句,该是十分紧张自己对象的男朋友说出来的。
    说完,他瞥向了祈热旁边的陆时迦,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又看回祈热,“走吧,车还在门口。”
    他朝她伸了手,等祈热跟席上的人道一句别,走过来后,他又不露痕迹地将手收了回去,只是靠她很近,显出几分亲昵。
    两人往外走时,身后三个人前后站了起来。
    陆时迦是最先起身跟出去的,他没有跟得很紧,只是紧盯着前头的一双人,目光灼灼。紧跟在后的祈凉拉他,他立即就将他手甩了出去,连头也不回。
    徐云柯撒了谎,他车不在门口,而是在停车场。
    车子停得不巧,和陆时迦的就在前后排,两两处在斜对面的位置。
    两人坐进车的时候,陆时迦也到了自己车旁,他脸色阴郁,身后祈凉也十分不高兴,气愤地问:“你非要我想办法喊她来,我都让班堇去了,人现在来了,你一句话不和她说,你寒碜谁呢?”
    陆时迦看着那辆从车位开出来的车,嘴唇翕动,自言自语般地说:“祈热。”
    似在回答祈凉的问题,又像是单单喊她的名字。
    他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往外开去,很快就消失在拐角。
    “你……”祈凉被他的回答弄得心气愈发不顺,“你有病吧!”
    车子早就看不见了,陆时迦却仍朝着那个方向,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头一低,伸脚直接踢在了面前的车门上。
    防盗器应声而响,陆时迦仍不解气,紧接着又踢第二下,第三下,直到保安下来制止。
    他充耳不闻,手脚并用,拳头,脚,全落在了车身上。
    祈凉要拦,被班堇拉住了。
    陆时迦和车门较劲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他脚踢在车身,也是踢在他自己心上。车门凹下去的那个坑,也是他心上的伤。
    他不明白,好像无论怎么做,他都是错的。
    他坚持每周都回去,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祈热,可是从来没有碰到过。他每天逼着自己努力奋进,安慰自己先让自己变得更强,那样才有更足的底气站到她面前。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又被他搞砸了。
    结果似乎总是这样,不是祈热不理他,就是他让她难堪、难过。
    他双手撑在车窗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觉得今晚的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有罪,他不该这么做。
    他后悔,可是后悔已经迟了。
    他抬起头又看一眼车子离开的方向,车子不会去而复返,而祈热,大概也真的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猜对了,祈热确实不会再理他了,也不会再见他。
    从上了徐云柯的车开始,祈热一直没有说话,歪着头靠在车玻璃上。
    徐云柯时不时看她一眼,面色担忧,过了三个红绿灯,他不希望看见的最终还是发生了。
    “祈热,”徐云柯只是慌张地喊她的名字,带着安抚意味,又喊一遍,“祈热。”
    他有点慌,不对,是很慌。以前祈热再悲观,顶多只是说些消极丧气的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这会儿她的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到她淡色的牛仔裤上。裤子很快被晕湿,浅色也变成深色。
    徐云柯手忙脚乱地找出纸巾递给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便抿紧嘴唇,让她独自哭一会儿。
    在他看到“救”这个字眼的时候,他就顿觉不妙,但也没想到,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完全被击溃了。
    祈热肩膀颤着,她吸着鼻子说:“我不该来…”因为情绪激动,她说话断断续续,“我不能因为想他就来见他……我不该来见他。”
    她忍了这么久,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想着就见这一次,肯定不会有什么影响。可一看到他,她就难受得不行。
    她到底还是不习惯在徐云柯面前哭,两只手用力揉了揉脸,把眼泪擦干,然后笑了出来,“你刚才也看见陆时迦了吧?他今天可真好看。”
    徐云柯仍旧没有说话。
    祈热也不在乎有没有回应。她沉浸在自己的观念里,她觉得,陆时迦就该像今天这样,意气风发,一举一动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人,他的周围也该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他该拥有这样的一切。
    她不想再继续这么纠结,不希望自己困在这个想法中走不出去,于是开玩笑似的打破气氛,半真半假地说:“我有件事儿特别后悔。”
    她其实是认真的,“上次他喝醉了,我去找他,我就该扒.光他把他给睡了。”
    就像他说的,睡了他,他就是她的。
    即便分手了,那也曾经是。
    睡了他,今天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既因为他的改变讨厌他,憎恶他,又因为他的改变肖想他,喜欢他。
    陆时迦引起她注意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可作用却是相反的。
    祈热再有万般情绪,看到他好,也就够了。
    她应该继续熬下去,熬成粥,稀里糊涂地,也就能放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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