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两人一起进了门,回头关门的是陆时迦。
    祈热见着停在院子里的山地自行车,“你哥这么快回来了?”
    说着便朝右边大门喊,“陆时樾!”
    意料之中,没人应。
    陆时樾从来都懒得搭理她。
    祈热一蹦一蹦到了陆家门口,门虚掩着,她直接用脚尖撞开。
    陆时迦跟在后头,进门前弯腰擦了擦被踢过的地方。
    明明可以用手,她偏要用脚。冰箱门要用膝盖顶,坐着的时候用脚晃一晃算是打招呼,东西在地上她绝不弯腰,用脚丫子也要拿起来。
    对了,祈热很瘦,脚却胖得跟肥肥脆脆的白萝卜似的。
    陆时迦想,总有一天会有只小兔子扑上去。
    两根白萝卜绕过立柜往里踏,屋里热气腾腾的两人刚刚坐下。
    “两个帅哥打球回来啦?”祈热没靠近,用脚勾着一把凳子拖到身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陆时樾正兜头把球衣往外脱,脑袋探出来,施舍一个眼神给祈热,也不作答。
    旁边黑瘦的小不点是祈凉,陆时樾不回,祈热便转向自己弟弟,“祈凉,你跟陆时樾打,打得赢么?”
    祈凉穿了件陆时樾穿不下了的球衣,宝贝得很,每次换下也得整整齐齐挂好。“我们不打,时樾哥教我。”
    “你长得够高了,不打也行。”祈热说着话,朝后看了一眼矮冬瓜,又转回去,“下次记得带上你好朋友啊。”
    陆时迦竟看懂了祈热那一眼,“我又不喜欢打球!”
    “那你整天看那些杂七杂八的书就能长高了?”
    “我看书不是为了长高!”
    何况,她自己不也看?她家的立柜里,一整柜都是些他连封面都看不懂的书。
    两人在这争辩,沙发边祈凉面无表情看着,旁边的陆时樾更显得冷漠。
    祈热不打算跟个连一年级都还没上的小孩浪费时间,朝陆时樾招了招手,“陆时樾,过来。”
    陆时樾用毛巾抹了把汗津津的脸,“自己过来。”
    祈热双手叉腰坐着不动,“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陆时樾拿着毛巾还是不动。
    “很重要的事儿!”
    祈热眼神古怪,陆时樾不耐烦地往外走了几步。
    “凑近点!”
    陆时樾处在发作的临界点,又往外走了几步,微微弯下腰把耳朵送过去。
    祈热自个儿又伸直了腰往上凑,手圈在嘴巴外,“告诉你个秘密。”
    她卖了几秒关子,“我跟喻星淮……入港了。”
    陆时迦想,除了祈热,没有人会把秘密说得那么大声,中间还停顿一下,搞得神神秘秘。
    她也总是会冒出新奇的词,至少他以前没听说过。
    入港。
    应该跟煲电话粥、自然卷一样,也是个他会嫌弃的大缺点。
    第6章
    祈热闷在屋子里听歌。耳机里王菲唱着“九月,天高人浮躁,平淡无聊”,时下不过八月底,也照样平淡无聊。
    祈热手里捧着的是一本《当代歌坛》,敞开肚子的抽屉里还塞着《体坛世界》跟《科幻世界》,都是上个月的刊,由陆正午买来,陆家看完了,祈热再一块儿借过来翻。隔个十五二十天,又把这些书一道儿还回去,顺便带回来最新一期。
    她不见得多感兴趣,只图个新鲜,随手翻阅,无聊得很。有大把空闲时间,却始终没有动桌面上堆着的暑假作业。
    季来烟进来的时候,祈热低着头,正往杂志版面空白处挤下空耳听来的歌词,蓝色的字七歪八扭,是隔段时间自己也会辨认不出来的“残疾”字体。
    耳机里声音开到最大,本该是“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掉下来”,被她无意识写成“你叫我从那白云深处有人家”。自己发现了,便埋着头自个儿乐。
    是闻到一股淡淡的奶油味,才笑着抬起头,跟季来烟对视上,笑意更浓,“季老板!”
    季来烟探身摸到walkman,调低了音量,“耳朵都要被你听聋了。”
    声音开那么大,不漏音都难。祈热拽下耳机,直接把音乐关了,拉起季来烟的手,让她跟自己挤上同一把椅子,“今天回来得有点早呀。”
    季来烟个子比祈热高,她单手撑着桌面,下巴垫了过去,视线往低处落,“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祈热学她动作,两人便面对面瞅着,“您吩咐。”
    “以后让喻星淮别来店里买东西了。”
    祈热奇怪,“为什么?”
    “他来了,就得买上不少,带回去吃得完么?”
    祈热收了手,脖子还保持在原来的位置,“您别操心了,他换一家也还是这么买,他家亲戚可多了,分一分就完了。”
    觉得说服力不足,补充一句:“估计还不够分呢!”
    季来烟笑出来,“那也不是这种买法,咱们家生意还没坏到那个地步。什么时候你领他来家里吃饭,最近闲着,做了一款新点心,你们先给我尝尝。”
    “行啊!”祈热靠过去,脸蹭在季来烟的胸前,那股奶油味便更浓郁了。季来烟的衣服,也总是软软的。
    祈热抱着季来烟的腰,吸了口气,“妈妈,你还好么?”
    季来烟被紧紧箍着,沉默几秒后反问:“看出我不好来了?”
    祈热抬起头,她妈妈高鼻子,小嘴巴,皮肤也白,是个大美人。脸上也似乎总是没有忧愁,不见什么细纹。
    祈热摇了摇头,“看起来可好了!”
    季来烟眼神嘴角一起往上挑,“那你没有看走眼。”
    两人一块笑,季来烟头一歪,示意桌上那堆暑假作业,“物理还是写不出?”
    祈热愣了愣,松了手坐直,小声抱怨,“你们怎么都这样。”
    季来烟没那么关心她的作业,站起来往外走,“我可什么都没说,快开学了,别等到最后一天再来补,写不完的。”
    祈热耷拉着脑袋,不回话。
    “明天柳阿姨跟陆叔叔要出门,冰箱空了,早上去市场买点菜,让时樾跟迦迦过来吃饭。”
    季来烟说完便退了出去,赶在门扣上前,祈热应了一声。
    重新戴上耳机,拾起笔,页面翻动,她往新的空白处写下刚才季来烟提及的两个名字,还在旁边画下两个小人,唰唰唰写下一行字。
    第二天祈热起了个大早,推开房门,还没下楼就听见楼下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
    祈热鞋也不穿,光着脚丫走下台阶,半道上能看见他爸坐在沙发上,身前的桌上放着一杯早茶,看起来十分养生。
    再往下跳几级台阶,又见着旁边落着一只打火机,压在还没拆封的红色烟盒上。这烟还是祈畔使唤祈热去买的,不过中间易了主,祈热那天懒得跑腿,使唤祈凉去,祈凉正看球赛,也不乐意,祈热只好把靶心瞄准旁边无所事事的矮冬瓜。
    祈热下完楼梯,眼睛瞄着红色的烟盒,中间写着“中華”,顶上一行是“1951~2001”,下面写“紀念中華牌卷烟問世五十周年”,上海烟卷厂出品。
    “老祈,我也想试试。”祈热坐到他爸旁边,一副马上就要撒娇的姿态。
    祈畔从电视机收回目光,盯着女儿看。
    祈热睁着无辜的大眼睛,两个人对视了足足十几秒,气氛古怪。
    祈畔面上没什么表情,转开头,“我没看见。”
    祈热立马“嘿嘿”笑出声,快速捞起烟,弯着腰做贼似的跑了出去。一会儿重新推开门,“老祈,我不会,你教我呀!”
    祈畔起身要出去,又被电视里的新闻给吸引得住了脚。
    祈热探进来的头退回去,讪讪地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不够熟练地点着,刚送到嘴边,吱呀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燃出来的烟熏了眼,祈热眯着眼看过去。
    一条小短腿先迈了出来,然后是另一条。
    陆时迦穿得整洁干净,一手扶着门,另一只手抱着几本齐整的书,看到祈热,松动的眉紧蹙。
    祈热也没把烟收起来,徐徐靠在唇边,“谁让你送来的?”
    陆时迦把杂志藏到身后,“不是给你的,是祈凉要看篮球新闻。”
    祈热拿下烟,“我又不抢你的,藏什么?我跟你一样,对篮球没兴趣。”指尖的烟被她扔进茑萝松里,她往下蹲,伸出手,“祈凉还睡着呢,给我,我帮你转交。”
    陆时迦站在台阶下,犹豫几秒,递出杂志。
    杂志刚脱手他就要转身,后边祈热追问:“你哥呢?”
    陆时迦顿住,“还在睡觉。”
    祈热顺手把杂志放在脚边,“你爸妈今天要去干嘛?你跟你哥怎么不去?”
    柳佩君跟陆正午是去朋友家吃饭,说是大人的聚会,不带小孩。原本兄弟俩也都不喜欢这种场合。
    陆时迦如实回答。
    祈热扬眉,“中午过来吃饭。”
    陆时迦总觉得隐隐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看了眼长在祈热旁边的茑萝松,手摸上口袋,“我妈留了午饭的钱。”
    祈热刚要埋汰,后边祈畔走了出来,“迦迦呀,钱留着买零食,午饭跟哥哥过来吃,叔叔给你做好吃的。”
    “好。”陆时迦回答得乖巧干脆。
    祈热先是一脸疑问,又眯起眼,这矮冬瓜竟然还搞差别对待。
    没劲。
    没劲的矮冬瓜送完杂志,跟祈畔道完别,很快开了门进屋去了。
    又是吱呀一声,祈畔立马弯腰凑近茑萝松,伸手把已经被潮湿叶片熄灭的烟拣了出来,瞪一眼祈热,再捡起窗台上的烟盒跟打火机。
    祈热抱怨,“我还没尝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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