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突然带新人过去,势必惹人生疑,但今天下午,曲琮还能和她一起去开会吗?
    元黛对此很表怀疑。她觉得曲琮很可能不会和她一起开会,甚至更有可能会失去在华锦的这份工作。
    或者说,她已做好了开除曲琮的准备。
    第53章 沟通
    “老板。”
    “嗯,来了,我们先一起去我家拿份文件。”
    元黛在车里也就说这两句话了,她不知道曲琮知不知道自己的权限被冻结了,就算知道,这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今天她没自己开车,而有些话是不便被司机听到的——但她猜曲琮是已经发现自己权限被冻结了,元黛没微信联系她,而是让张秘书打电话告知,这也多少能让她嗅到一丝不对。整个车程她都很安静,没有说话,但唇角倔强地紧抿着。
    这才进来半年,这个女孩子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从一本打开的书——变成了一本半掩着的书,元黛还是能读懂她,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已经突然间滋生出了极多的主见。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半年前那样忽悠她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时间有限,她匆匆咽下的半个汉堡在胃里翻腾,元黛不玩猜心游戏,一进书房就开始发火,“曲琮,我甚至不想用翅膀硬了来形容你——你这翅膀还没硬呢,你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违反了从业协议,钻了系统的漏洞,调阅不属于你权限的资料,你这样对我们的工作会造成极大的影响,一旦被客户发现,所有同事都会受到连累!”
    在理论上来说,律所的权限管理是非常严格的,很可能底层律师做个文档要不断的申请权限去看参考文书,这样会给上级律师带来很大的工作量,所以在权限管理上采取一刀切的态度,升级之后就可以看到相应权限的全部文档,但这样并不合规,算是合情合理的懒政,能够维系下去靠的就是大家的自觉,曲琮的做法的确很不厚道,但她一点都不愧疚(脸皮也有点样子了,半年前非得跳起来找个地洞钻进去不可),反而急切地说,“我自然有我的理由——是的,我也承认我是在赌,是在赶时间,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场,元律,你难道不能理解我吗?”
    她是来沟通的,而不是来吵架的,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元黛一怔,随即想起自己曾暗示过她曲琮入职和纪荭有关,看来曲琮终于意识到纪荭对她的多方提拔也许隐藏着深层目的了——如果她不是慌得满场乱跳,熬通宵去看文件当侦探的话,元黛倒是乐得让她自己去探询纪荭的意图,但曲琮现在完全过度反应了。
    “你表现得就像是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了一样,这是一,二,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人目的影响到律所的正常运转,华锦不是我一个人的律所,格兰德也不是纪荭一个人的企业,你在一个组织里为另一个组织工作,曲琮,组织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你不能都把他们当成npc!”
    “但我确实发现了点什么啊。”曲琮反而镇静下来,她轻声说,“我看了格兰德的税务文书——”
    “闭嘴!”
    元黛有强烈的感觉,她们并未形成有效沟通,彼此都不能明白对方想表达的意思——曲琮无疑还有很多别的信息没告诉她,她已经不是那个无理由信任、崇拜元律师的小菜鸟了。而元黛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大前辈,曲琮一样触及了她的弱点,她也急切地要掌控局面。
    “闭嘴!”她再说了一次,失望又痛心地望着曲琮,元黛真没搞懂,怎么突然就失控了,纪荭到底对曲琮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去看税务文书?有些事情说出口是什么后果你意识不到吗?曲琮,我告诉过你,张经理已经死了!”
    在他们认识的无数个张经理中,最近去世的也就是洲佳那个了,而洲佳和格兰德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就好像刚出襁褓的婴儿一样弱小,一样纯真无暇——全靠同行衬托,这都是比出来的。
    曲琮就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她怔在当地没有回话,元黛松口气——终于正常了点,有些事不说出口就可以当做不知道,说出口那就是秘密了,太多的秘密会带来极沉重的压力。
    “但是,”过了一会,曲琮怔然说,“但是那些事情就是存在啊——别叫我闭嘴了。”
    她抢在元黛之前堵住了她的话头,曲琮真是有点失常了,大概是最近睡太少的关系,她的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我不会说是什么的,但是我看了文档,事情就存在在那里,他们不应该那么操作的,里面一定有问题。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们律所给他们做的税务规划,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非诉律师,又不是什么税务警察,”这事儿实在太荒谬了,元黛根本没搞懂曲琮在发什么疯,跑去看格兰德的税务——这真和华锦无关,华锦能看得到只是因为他们要做审查。“就算存在瑕疵,那又如何?这和华锦无关更和你个人无关,你家里卫生系统的,有任何人在国税系统上班吗?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你在这里发疯。”
    她看了下手表,还有大概一小时,曲琮今天不能去格兰德了,元黛真怕她在那边搞出事来,那就真不可收拾了。“税务瑕疵太常见了,你没接触过就别一惊一乍的,我告诉你,国内没有一家公司是不怕税务局上门的,你别看到点什么就慌,格兰德的税务业务不在我们组,出事了也和你无关。别发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我等你睡醒了再审你。”
    曲琮今天闹事的程度仅次于林天宇打滚,要不是她还能听得懂人话,元黛真要去准备一杯冰水了,她站起来准备送客,但曲琮却没有走的意思,她一把抓住元黛的袖子。
    “但是,我还看了他们的原始票据,”她低声说,元黛想挣脱曲琮的手,却诧异地发觉曲琮劲儿很大,她居然一时挣不开,仓促间来不及呵斥,曲琮究竟还是把话说出口。“格兰德确实存在职务贿赂行为——这是犯罪!”
    “你知道的对吗?你一直以来都知道的,是不是?”
    “你有没有为他们掩盖过?这是不是就是你做的脏活?”
    元黛很不舒服,不仅因为曲琮的疯狂,也因为她到底是扯掉了皇帝的新衣。她在这行当赚了千万身家,光鲜亮丽呼风唤雨,可有时候,元黛又觉得自己的成功脆弱得精不起审视。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的,是不是?
    曲琮这问题实在是过分荒谬,而突然间,元黛厌倦自己永远不留话柄的风格,尽管这是她在摸爬滚打中总结出的最安全方案,她反手握住曲琮的手臂把她拉近,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我再告诉你一次,想要追求正义,你应该去公检法上班。”
    她服务的公司是否有过触犯法律的行为?当然有,而且可能是很多公司在很多方面都违反了法律——但元黛又不是义警,她不会在半夜换上紧身服给自己取个nonlitigation women的外号(nl女?),出门去行侠仗义,大半夜她一般都在加班,她就是,她们非诉律师是穿着职业套装走进保护伞公司会议室里的那种人,能负担得起他们的超级英雄很少很少,非诉律师只为雇主服务,你可以说他们就是金钱的奴隶。
    格兰德有没有违法?有。她知不知道,知道。她打不打算说?不打算。
    她有没有做过脏活?
    ——这一点,曲琮可以自己去想。
    在眼神中,无言的问题被提出,无言的回答被告诉。曲琮慢慢冷静下来,她垂着肩膀站在那里,冰凉地望着元黛,元黛甚至能从其中读出一丝失望和鄙视。
    她没时间处理这些情绪,只简单说,“你回去休息,等我缓过劲来再收拾你——这一次你距离被开除非常的近,你最好知道这一点,如果你能留下来,也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
    这一次曲琮走得很干脆,元黛想她会不会主动辞职——她要辞职那也好,之前也许元黛会挽留,但现在,曲琮渐渐变得不可控制,她太有自己的思想了,这很危险。
    她换了身衣服去格兰德开会,告诉纪荭:“小曲加班加疯了,她一门心思要升职,结果根本接不住二级律师的摊子,身体几乎崩溃。我让她回去睡一下,醒来看看要不要去医院打个吊针,不行就歇几天,总不能真忙到猝死吧。”
    曲琮升职速度是太快了点,纪荭对此深信不疑,评价道,“身体素质不够是中国当代年轻人普遍的问题,身体不好真不够格成功,我们谁升职的时候事有准备的?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事实上,曲琮能力是真不差,甚至出乎元黛的意料,本职工作跟上的同时还能当故纸堆侦探,还真给她从那成吨的材料中看出问题了。元黛抽抽嘴角,“小孩子,拼劲是有,但还是不够沉稳。”
    开完会又回律所给曲琮收拾烂摊子,找借口删掉一些相关的截图,把oa足迹抹消,曲琮真的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如果闹大了,她的目标是多么的明显,而生命在巨大的财富面前又是多么的脆弱,元黛吃晚饭的时候想起来都在摇头。
    她今天奖励自己一碗代糖冰淇淋,那甜味假得可悲,元黛捂着胃在沙发上休息了很久,起身走进书房,尽管只有一个人在家,她还是本能地关上门,打开一个隐蔽的抽屉,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充上电打开文件夹,又打开了一个文档。
    年轻人,拼劲是有,但真的太不够沉稳,让人怎能信任?
    元黛注视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关键词,想了想,添上几句新的,【曲琮很恐惧,纪荭对她做的事比我知道的要多,可能完全摧毁了她的安全感】
    【曲琮知不知道我去a大做的那个讲座也是纪荭的要求?】
    【她进入华锦应该是巧合,我、纪荭、简佩和骆真等人都做了那个讲座,曲琮可能只看了我的那一期】
    【但她总会进入纪荭的网络】
    【纪荭是否对曲琮的亲人也做了这样的布置?】
    【曲琮恐惧的来源——她觉得纪荭不会为了一些单纯的业界信息做到这一步?】
    【纪荭到底想做什么。】
    她在最后一行字上标注了下划线,又加粗了字体,把文档来回看了几遍,又打开文件夹,注视着密密麻麻的文档。
    这台笔记本从不联网,它载满了华锦的机密文件,只有元黛知道这些从几百万文档中挑出来的文书意味着什么。
    这些文书就是曲琮想要找的脏活。——或者说,它们是经过重重掩盖,元黛本人在尽可能安全的情况下,毫不知情地从事的常规业务。如果对外元黛会这样说,但现在书房内只有自己,她可以承认,这就是她给纪荭做的脏活。
    她一遍一遍地审视着文件名,就像是垂头审视着足下玻璃地板的裂痕。她没有爬得很高,就算摔下去也不会很疼,这是元黛安全感的来源,她永远在重复确认这些屎弹爆开之后,她能不能全身而退,接下来才考虑纪荭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定是件大事,也因此让她特别紧张,像格兰德这样的大公司,势力遍布全球,元黛有自知之明,她从来没想过和跨国大企业对抗,自我欺骗是最安全也最实际的解决方案,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元黛本人的确也从未违法,知道得也很少,不足以让客户惦记,她是安全的。
    但是,曲琮呢?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慌起来就像蛾子一样到处扑腾,元黛真担心她反而因此落入纪荭算计之中。
    也许她还是辞职好一些,对她们所有人都更安全,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一点,这就棘手了,曲琮现在成了个需要处理的不稳定因素,元黛不可能简简单单开除了事,但也再不能和以前一样把她捏在手心。
    她打开组员名单,把曲琮的名字剪切下来,粘贴到另一个文档里,那里是一些重要人士,纪荭、简佩都在里面。曲琮真的成长了,这是她给自己挣得的待遇。
    元黛也希望她能多想想洲佳的张经理,她已经有很多客户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了——她真的希望曲琮能记得自己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第54章 社会
    曲琮在出租屋狠狠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八个小时,第二个工作日都开始一半了,但地球也没有因为她的倒下就停转,这一点挺出乎意料的——这份工作对‘及时回应’的要求非常的高,很多时候老板半夜十一二点给你发消息,是指望你在几十分钟内回复的,曲琮睡了十八小时,好像也没有上级律师因此疯掉。
    说不定也可能是元黛把她给炒掉了……
    曲琮还真去检查了一下信箱和微信,没什么异常征兆,工作邮件还是把邮箱塞爆,各方面交接的态度也都正常,有人在问候她的身体状况,看来她的消失被解释为病假,想来元黛应该也已经处理好了一些首尾,她昨天可能害女王加班了。
    如果是以前,曲琮会歉疚不安的,她给别人带来了麻烦,现在曲琮已经完全麻木了,她坐起来打开电脑,用一种机械的态度回邮件——她还没先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所以跟着元黛一起粉饰太平。
    这邮件一回,就回到了太阳西下时分,曲琮一边回一边复盘昨天的争执,她知道自己有些失常了,昨天元黛可能是再三克制才没打曲琮耳光,不过她的神态就是最好的毒打,曲琮已明白自己的冒失莽撞,不过她并不后悔,不赌这一把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发现一个秘密,她就能知道更多。现在她已明白了自己的失误——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抓到的就是格兰德所有的把柄?怎么会以为这件事和纪荭接近她的目的有关?
    这逻辑现在回头看简直荒谬得明显,一个大公司必然有无数把柄,曲琮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就算掌握格兰德所有肮脏把戏都没用,纪荭不说,她永远不知道纪荭为了什么事找她——而且就算知道了,她能怎么办?凭一己之力扳倒格兰德?处理掉纪荭又解决不了问题,毕竟,纪荭代表的也只是格兰德的需求,元黛说得对,她们都是在为组织工作。
    曲琮在电脑边吃了点外卖,甚至盒子都不想收,瘫在沙发上凝视窗外的夕阳,看到对过的豪宅大楼,又想到纪荭——这么一想,她沙发也坐不下去了,甚至连出租屋都不想再待下去,天地之大,竟仿佛没有她曲琮的存身之处。
    喻星远她不想找,一样是网中人,无知无觉的他是幸福的,可看到他的曲琮很不幸福。曲琮坐了很久,还是挣扎着起身叫了车,到家的时候八点来钟,曲妈妈在门口给绿植喷药,戴了个防毒面具,穿着全包的围裙,在灯下有点恐怖,见到曲琮回来她很吃惊,又喝道,“别动!就这样倒退出去!”
    曲琮没有说话,完全依从母亲指示,倒退出去绕到后门进来,曲妈妈在后门口等她,先拿喷壶把她衣服喷湿了,又拿湿纸巾让她擦脸——人年纪大了,不管在自己的领域多么专业,都会沦为微信公众号的奴隶,这是去年作兴起来的规矩,曲妈妈看了几篇和百草枯有关的资料,开始对农药极其过敏,她给绿植打药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家里门窗紧逼,自己恨不得穿个宇航服。曲琮这样正面走到刚喷过农药的空气里,立刻被打发去洗澡换衣服——尽管曲妈妈打的完全就是对人无毒的杀虫药,但‘小心没过分的’。
    曲琮早已放弃和母亲争论这些,只是很后悔自己怎么会回家,这种熟悉的窒息感让纪荭都显得和蔼可亲。她洗澡洗头,把头发吹干了出来,曲妈妈已经把她穿的一身衣服都洗了,给她放了一套睡衣在床边,连袜子都翻出来分左右搭好。
    “怎么回来了?吃过饭没有?一会我也洗个澡,手洗干净再给你炖点木瓜雪蛤。”
    她在二楼小客厅等曲琮,“你爸爸在书房,去打个招呼。”
    曲琮被母亲领进去说了几句话,再回身出来,想和父亲说几句私话也不行,她太久没回家,曲妈妈累积了无数的事情要操纵她去做,喻星远家里又送了土特产过来,曲妈妈要教她准备回礼,家里亲戚托话给带了补品,分一些带到出租屋去吃,要让曲琮知道怎么炖,还有她之前买的许多新衣服,新床上用品——
    人被闷在水底下久了,大概也就进化出鱼鳃了,曲琮心里其实很烦,但压抑之余又有一丝留恋,这是她最熟悉的一种操纵,让人发狂,却到底是因爱而发,总比外界虎视眈眈的阴暗视线要好得多。曲妈妈在这栋小别墅里是权威的,如同纪荭一样,强大而又喜怒无常,让人战战兢兢想要逃离——但她又确实是强大的,可以依靠的,曲琮在纪荭面前要尽量隐藏自己的弱小,很怕自己被生吞活剥,曲妈妈却给她一点底气,搞砸了大不了还能逃回家里来,把烂摊子交给妈妈收拾,自然是会被大发一顿脾气,之后家庭地位恐怕再也抬不起来了,但,妈妈也会为她把一切都解决。
    从前她不是没苦过,事实上在律所每一天的工作都很辛苦,但曲琮从未兴起这样的念头,这是因为回家的前景也很可怖,但今天她有点儿动摇了,曲妈妈支使她做完一切琐事她也没逃,反而在周围逡巡不去,曲妈妈冷眼旁观,问她,“你有什么话想说?再不说,我实在想不到活给你做了。”
    曲琮一惊,这才知道自己的异样已被母亲尽收眼底,她有一丝解脱,又很尴尬,喃喃说,“不是,我……”
    她想说‘我有点想辞职’,但又知道这话说出来局势势必不可收拾,再也轮不到她做主,想要将纪荭的盘算和盘托出,可又不知母亲的立场——曲琮现在对什么事都不敢肯定,她甚至不知道母亲会做什么反应,会不会……会不会竟欣然去和纪荭合作?
    这猜测有些荒谬,甚至可以说是对母亲人品的侮辱,但曲琮已经不那样理所当然地信任人性了,更发觉自己实际对母亲缺乏了解,她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中成长了二十多年,但却觉得某种程度来说,一家三口就像是三个陌生人,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犹豫半晌,只试探性把元黛和她的冲突拿出来说,“我今天被我们老板骂了,因为……因为我在做案子的时候发现客户的公司税务上有点问题。”
    “税务问题?”曲妈妈声调拔高。
    “嗯,出于好奇,我就……多下载了几份文书,查了一下。她发现了,就骂我了……”
    这是委屈了回家来求安慰的,曲妈妈语气不好,有些动怒了,“骂得厉害吗?”
    “嗯……”曲琮半真半假,眼泪夺眶而出,“骂得很厉害……”
    她料着母亲必定会哄她的,心疼几句再痛骂这一行的不好,或许还会祭出五字真言‘早告诉过你’,接着劝她尽早辞职,和喻星远结婚,读书去。——她也早想好了自己该怎么回,甚至都开玩笑般遐想过真就放下这沉重的负担,回学校读书去。
    可曲妈妈出人意料,竟没有拥女儿入怀,曲琮暗自的期待扑了个空,差一点栽倒在地上。
    “骂人肯定是不对的——但我也要说句公道话。”曲妈妈脸色有点严肃,“你老板也是为了你好,你又不是税务律师,做的是并购案子,你为什么去看人家税务上的事情?”
    “我——”曲琮百口莫辩。“我——但他们就是违法了呀!”
    “你也知道,我是不赞成你做这一行的,”曲妈妈显然也是深思熟虑才做了这个选择,她讲,“按讲,我该帮你一起骂那个所谓元律师——”
    女儿这样崇拜、亲近另一个女强人,做妈妈的自然不是滋味,曲妈妈有些酸溜溜的, “但是她这确实是在帮你,我不能让你错失一个成长的机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就算你回来读博,留校当了老师,照样也要懂得这些道理,不然,一辈子也只是个小讲师而已。社会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也有各式各样的事情,不该你的,就不要多管,社会上不平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是谁?凭什么去管,拿什么去管?”
    “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嘴,处好该处好的关系,明哲保身,多做少说,不管你做什么,这几句话记住了,就差不了。别人公司税务不干净怎么了,社会上藏污纳垢的地方很多的,你什么都要求干净,到最后反而别人会把你往坑里踩。”
    曲妈妈连说三个社会,她语重心长,“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啊,胆子有时候太大,有时候又太小,你去查人家的税务,想干什么?告诉你老板,别和那家公司合作了?我告诉你,不避税中国哪家公司开得下去,你这胆子什么时候该大的时候大了,该小的时候小了,我也就不为你操心了。”
    曲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再没想到母亲居然站在元黛这边,她说,“可是——”
    “没有可是,别管人家的事,人家心里没数怎么经营这么大的公司?你真当做事业很容易?不赌一赌,冒冒风险怎么做生意?就拿我们家说,我不开公司,我们家现在还住老公房,一家人挤20平方米,真要查,学校不找我麻烦?”
    这也就是亲女儿才会这么掏心挖肺的说话了,但曲妈妈也不可能说多了,“你去看看妈妈那些同事,真正正直的都住筒子楼呢,能和我们当邻居的,哪个背地里没点猫腻?都是很正常的事,你做好你自己就够了,别给自己找事。”
    曲妈妈不许她再质疑,“回去备点礼谢谢你老板——税务的事你也敢碰!她不开除你,是真的心好。不管你做不做下去,这份情要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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