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7.
    日本十月份的天气是最好的。
    气温适宜,昼夜平均,晴天居多且少有蚊虫,再加上一个公休“体育日”,所以很多学校都会选择把运动会安排在十月份。
    而大阪改方学园作为大阪府数一数二的私立高中,它的运动会项目丰富的令人咂舌。——除过各种赛跑,跳远跳高,铅球,拔河等普通学校都有的田赛径赛之外,它还涉及了游泳,自行车赛,以及各种各样的球类竞技。
    服部平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证明自己的机会。当项目清单刚刚确认下来之后,他就冲上去报了名。
    而远山凛似乎对于这项全校学生都津津乐道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他都多少年没参加过运动会了,使命感与拼搏感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就他所说的,运动会不比合气道也不比小提琴,他这几天扮演的角色无非就是称职的观众和后援。总的来说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太大的期待。
    看着服部平次和同学们商量训练时间的样子,远山凛不由得思考如此自己身体像正常人一样好的话是不是就能站在平次旁边和他们一起否决某个提案。
    ……
    也许吧,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起码他现在可以靠技巧打翻别人了,身体素质好不好力量强不强也没那么重要了。
    远山凛转过头,撑着自己的下巴看向操场方向。平淡的视线在扫过空无一人的场地之后,他在树林前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田礼和几个高年级的前辈?
    少年思索了好久也不能确定高一是不是有那么几个把头发染得和火烈鸟一样的人。所以就姑且把他们定位成“前辈”吧。
    这几个人在干什么?
    远山凛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蓦地站起身走向了后门,一眨眼就不见了。
    不论在哪个国家,校园欺凌都是长期困扰教员家长甚至全社会的大问题。而遭到欺凌的一般都是存在感很强容易受到针对的人,或是过于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再者就是那种看起来老老实实或柔柔弱弱的家伙以及身体有些缺陷的人。
    远山凛六年级的时候倒是碰到过,因为他那时仍旧有些心理问题,整个人看起来蔫的不行长得又矮,所以总是被那些“精力旺盛”的家伙欺负。他切身体会过被人堵在角落里是什么样的滋味,所以才会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
    其实原田礼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严格地来说,这应该不算校园欺凌,顶多算作恶意骚扰。——这几个男生叼着牙签把她逼到角落里,一边痞笑一边叫她和他们一起出去玩。至于去哪里玩,她只听说过那个地方不是高中生可以进的。
    看那几个前辈的架势,感觉好像拒绝了就会被打。
    原田礼有些害怕,可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能有第一次的道理。——如果她今天答应了,那么明天,后天,甚至以后的好长时间以内她都得被迫答应。不然就会引发一系列麻烦的事情。
    于是思量再三,她硬着头皮拒绝了,以家里有事为由。
    “哈?!敢拒绝老子?!”为首的那个高二男生把嘴里的牙签吐到了一边,向前迈了一步伸手去抓原田礼的肩膀。
    结果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拦下来了。
    “前辈,午休时间快结束了。”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告诉问路的旅者应该应该怎样去车站一样,表情也同样,根本看不出来喜怒,“你们不回去上课吗?”
    【上课?有没有搞错,我们可是不良啊!课程这种东西当然是想翘就翘掉了。】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然后为首的男生甩开远山凛的手,同时推了对方一把。
    少年即便有这个心理准备也没办法抗拒那股力道。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撞在了那棵长势旺盛的桐树上。
    “远山君!”
    又是一阵笑声。混合着周围刮来的微风,落在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竟带起了一股燥热的感觉。——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想要给对方一记直拳,但是理智在约束他。他不是幼儿园那个被欺负了就直接用拳头揍回来的小孩子了,成长的代价就是忍耐。
    “远山?——老大,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次话剧比赛穿裙子的娘炮吗?”
    “哦?是他吗?——诶呀,这可是全校的名人啊。上次有人说你在风俗店打工,这是真的吗?”
    原田礼皱了皱眉眉头。——只是为班级演出一场话剧而已!你们这些恶心的家伙都在想写什么啊?!而且哪个高中生会去风俗店打工!!!根本不让进好吗?!
    然而她没敢开口,怕激怒那几个人,把事情弄得更加严重。——她看了看远山凛,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远山凛的双眼似乎比平常还要深邃。在树荫下根本分不清瞳孔和虹膜之间微笑的色差,似乎就连他的虹膜也是纯黑色的,像是水中化开的墨,竟有一种柔软的丝滑感。
    他看着自己面前笑得前俯后仰的男生,再开口时语气仍旧没有波澜。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诶?!他们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原田礼愣了一下,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动。远山凛见状便抬起手,搭在女生肩膀上轻轻地给了对方一个微弱的力道。
    两人走出了树荫,影子在太阳下缩成了一团。
    身后几个人还在大喊着“再穿一次给我们看看啊”,“你就这么走了以后我们去店里玩的话可是不会点名叫你陪酒哦”之类的句子,听得原田礼都恨不得跑回去给那几个人一巴掌。
    干你们屁事。一群混蛋。
    察觉到旁边女生的脚步有些迟疑,以为对方仍旧顾虑很多的远山凛低下头:“他们不会追上来的,这里太空了,要是起了争执会被楼里的人看到。”
    “嗯。”原田礼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少年的方向靠了靠。
    “远山凛子!凛子!听说你和那个什么高中生侦探关系不错诶,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那你们会互相解决生理问题吗?你一定很擅长吧?”
    太过分了吧?!
    原田礼感觉到少年的脚步顿了顿,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蓦地收紧。
    如果远山凛此时转身跑回去揍那些人的话原田礼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过分,可是他没有。
    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一丝也没有偏移,笔直地指向教学楼的方向。
    “今天和朋友一起回去,到家后给我发邮件。对了,最好把这件事给你的父母说一声。”远山凛从自己的口袋里翻出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调出来示意对方记下来,“抱歉,我没问过你就搭了你的肩膀。”
    不不不,你搭几次都没关系的!
    哪里会有人这么小心翼翼地同女生相处啊!这个家伙是瑰宝吗!!!
    “真的没问题吗?我觉得女生可能会很介意这种事情——”
    “我我我,我不介意!”原田礼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真的很谢谢你,远山君!!!”
    远山凛同原田礼告别之后便找到了自己的柜子换了鞋,顺着走廊走回了a组的教室。
    服部平次还坐在座位上和几位男生商量着棒球,几个人聊得火热,根本就没发现他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话说,他都已经高一了,是不是应该试着和女生交往一下?老爸高中的时候可是前前后后交了一堆女朋友——
    远山凛如此想着,趴在桌面上打了一个哈欠。
    下午连着两节文科,远山凛困得钢笔都在笔记本上乱拐。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结果服部平次要去河提那边的公共球场训练棒球不能直接回家,所以他只能跟着一起去。
    开玩笑,他又不是傻子,今天中午刚和那几位前辈“交流”过,自己一个人回家岂不是很麻烦?在学校里他们会收敛很多,要是在某个胡同里碰巧把他堵住了——
    ……
    远山凛不想动手打架,他还背着自己的琴打算放学之后去店里换弓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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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山是不是昨晚又熬夜了?”一行人走在河堤上的时候,班长明知故问地说道。
    “嗯。”
    “你熬夜都在干什么啊?作业有那么难吗?我不是已经把数学和英语借你抄了吗?”服部平次有些不满。——本来远山凛就喜欢睡觉,搞得他午休时间很无聊。现在变本加厉,有空就睡,他想叫人起来说句话都不行。
    “聊天。”
    “又是和那个‘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嗯。——他是个不错的人,比你会聊天。”
    “……哈?!”服部平次很不爽,但是嘴巴张张合合“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再憋出来几个字。不然远山凛肯定很奇怪地问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拉着你聊天”。
    ……
    就是因为没有拉着我——
    服部平次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海中突然蹦出来这种想法,他和远山凛天天都见面估计换了网络平台也没什么可以聊的,想说话直接打电话不就得了?干嘛还得浪费时间等这个羸弱打字的家伙敲键盘……
    他最近只要看到好友和陌生人“聊东聊西”的他就浑身不舒服,活像坐在了点着火的平底锅上一样。
    可能是因为这家伙太蠢了吧,不看着没准儿就出事。——不管对方接不接受,他可是暗地里发了誓要照看远山凛的,万一那个“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是个喜欢小奶狗的有钱的欧巴桑,好友隔着网线识别不出来要是被骗了还不听劝那岂不是很麻烦?
    前几天才听自己老爸说过一个高中女生被人用推特骗到公寓里遭到分尸的事件,服部平次觉得网络这种东西实在很不靠谱。
    虽说远山凛是个男生,还会一手合气道,但万一对方先用乙、醚呢?再厉害的人也该倒了!
    服部·脑袋里瞬间蹦出来一堆血腥画面的高中生侦探·平次突然抓住远山凛的手腕,大声地说道:“你给我小心点儿!!!”
    ……
    ……
    ……
    “你给我小心点儿”再加多个感叹号难道不是用来威胁人时说的话吗?
    一对儿明亮的黑色双眼带着明显有些意外的情绪看着他,左侧眉毛微微扬起形成一个疑惑的表情,微张的薄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抿成了一条直线。服部平次捕捉到远山凛脸上这些细微的变化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怂了起来。
    “总,总之,你给我小心点儿。”
    他立即收回手,丢下这句话跑之后便飞快地蹿了前方的班长那里,胳膊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两个人低下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别人也听不到。
    “那个……服部君这算是生气了吗?”班里的文体委员——也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女生——拉了拉了远山凛的袖子,看着前方把书包甩在肩头的服部平次,目瞪口呆地问道。
    “没有。”服部平次生气的时候是会揪别人领子的,不管对方多高。
    “……说的也是。话说他让你小心什么啊?”文体委员眨了眨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他又不说清楚。”
    远山凛有些头痛。
    平次那家伙每次都这样,突然吼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再问就开始装蒜——“啊?我刚才说什么了?我忘记了。啊,实在想不起来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啊哈哈哈哈。”
    服部平次装蒜可是天下第一的。
    远山凛哼了一声,迈开双腿跟着前方的人走向了球场的方向,并且在同学们都开始训练的时候借走了服部平次的外套当被子,躺在外面仍旧绿油油的草地上开始闭目养神。
    训练大概在五点半左右结束。——彼时远山凛已经睡得很熟了,服部平次叫了半天才掀开外套揉着眼睛从草地上坐起来。
    “你睡在这里不嫌脏啊?”
    “总比睡在球场里被球打了好。”少年打了一个哈欠,抬手把外套还给服部平次,然后才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草,拿起书包和琴盒,跟着对方走向车站的方向。
    “早说过了你要是困的话可以自己一个人先回家。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等,你都不怕着凉吗?”平次拧开瓶盖有些怀疑地问道,“你该不会忘了回家的路吧。”
    远山凛斜着眼睛看了看他,伸手在在仰头喝水的好友身上拍了一巴掌:“我再路痴也不可能过了快一年了还会迷路!”
    “那为什么啊!”服部平次再次发挥了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美好品质。——他觉得眼前的好友有些奇怪,平常也不会突然这么坚定地提出必须要和他一起回家的要求,今天这是怎么了?
    “……遇到了麻烦事。刚才人太多,不想说。”远山凛看着平次喝完了半瓶水仍旧意犹未尽,便把自己的那半瓶也递了过去,同时言简意赅地向对方描述了大概是怎样一件麻烦事。
    “哈?!不良?!”服部平次差点儿被呛死,“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们啊!”
    “那我应该坐在教室里一直看着?”
    “你……你可以去告诉老师或者——”
    远山凛突然笑出了声:“这不是多年以前我老爸给我说的话吗?——听好了,平次。找老师永远都不是解决校园欺凌的最好方法。想要永远杜绝这个问题,只能从当事人下手。”
    怎么突然拿出了要教育别人的架势。服部平次抽了抽嘴角,他当然这知道这个了,但是这件事怎么想都不应该让远山凛出面才对吧,他和原田礼这么熟吗?——况且,这家伙倒是真敢一个人去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当面杠起来,都不知道叫上他一起去吗?
    “你上次偷了你老爸的摩托车去追犯人的时候也没说要叫我一起去吧?”
    “……这不一样!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犯人!那些不良总归还是高中生!”
    “我觉得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远山凛在路口停住了,面前是红灯。两侧的轿车飞快地发动,一辆接一辆地压过斑马线,“你一个人去的原因是不想把我卷进来,那么我也一样。”
    服部平次抱怨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着沐浴着夕阳的远山凛。
    少年背对着西侧,从天边斜射过来阳光在他肩膀上勾勒出了一道明显的金边。那对儿线条柔和的黑色眼睛明明处在阴影里,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那么明亮。
    “我也不想让你受伤。”他的嘴角没有上扬,眼睛里却带着暖暖的笑意,“即便是——‘不良’那个程度的。”
    服部平次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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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学校就有欺凌。
    远山凛英雄救美达成。
    服部平次:你有本事不叫我,你有本事自己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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