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沈嘉言笑了笑。
    她这个年节过得很快活,章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无人不知。自建国后,章家便权势煊赫,烈火烹油,如今皇帝能迎着后宫边塞的数重压力,对章家的大人物动手,背后含意不言而喻。
    这对于梁王母子自然是好事。
    毕竟皇上正当盛年,往后日子还长,谁知道东宫会否易位。
    而至于魏鸾……
    沈嘉言端着王妃的架子,含笑缓声道:“令尊在玄镜司关了半年,落得丢官革职,着实叫人惋惜。只是没想到盛统领先前那般维护于你,结果碰见大事时,竟是半点都不留情面,说捉人就捉人,说定罪就定罪,半点也不心软。果真盛名不虚,令人敬佩。”
    言语之间,不掩幸灾乐祸。
    魏鸾本就心绪欠佳,闻言愈发不快。
    沈嘉言穷追不舍:“怎么,我说得不对?”
    “当然不对。”魏鸾眸光微厉,语气很差地道:“人情之上有法理,玄镜司得皇帝信重,就是因其决断刚直,堪为表率,王妃身在皇家,难道不知轻重?能说出这番话,当真是鼠目寸光,浅薄无知!”
    声音不高,却骂得沈嘉言脸色骤变。
    魏鸾索性抬眉,“怎么,嫌这灯赏得太顺心了?”
    这话近乎威胁,颇有要把口角闹到帝后跟前的意思。
    沈嘉言原只是打算落井下石出出气,压一压魏鸾往日的气焰,哪料魏鸾竟会这么快就撕开面具骂她,反倒愣了。穿鞋的毕竟怕光脚的,片刻后,沈嘉言偃旗息鼓,道:“就算想破罐破摔,劝你也找对地方。”说罢,自往梁王那边去了。
    衣袖之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时移世易,今非昔比,她当真以为这王妃是纸糊的不成?
    沈嘉言回头看了眼魏鸾,眸底泛起寒色。
    这点动静尽数落在寿安宫的侍女眼里。
    待赏灯结束后回到寿安宫,她便将沈嘉言铩羽的事说了,道:“那梁王妃果真是个色厉内荏的,白占着身份的便宜,竟没讨到半点好处。我看她走开时气得不轻,反倒是魏鸾气定神闲,没事儿人似的。”
    “淑妃绵里藏针,挑儿媳的眼光却实在不行。”章太后叹息,似颇失望。
    侍女便笑起来,“娶了个无能的王妃,这是好事,太后该高兴才对。”
    章太后笑着摆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见吖~
    第39章 借刀
    盛月容接到沈嘉言递的口信时, 正在赏茶梅。
    她今日是随盛夫人慕氏出门, 到京兆府少尹徐家赴宴赏花。已经过了正月二十,年节的热闹氛围却余韵未尽,徐家因跟皇家沾些亲,在京郊有处园子,里面千百株茶梅姿态各异。这会儿春光渐暖,茶梅未败, 设宴赏花正当其时。
    因盛闻朝就在京兆府做事, 徐家自然邀了慕氏。
    盛月容随同前来, 却还有旁的缘故。
    ——她今年已满十六,亲事尚未议定。
    盛家算是官宦门第, 对亲事颇为看重, 盛月容十四岁时曾议过一门亲事, 对方是梁州刺史胡损之子,少年及第,品貌出众,加之父辈交情深,原本是门好婚事,连庚帖都换了。谁知婚事还没成, 胡公子却在游历时命丧江中。
    胡家为此悲痛万分,亦退还盛月容的庚帖。
    盛闻朝深为惋惜,为告慰胡家,去年整年没提盛月容的婚事。但姑娘家毕竟要出阁,慕氏虽不提婚事, 却没少带着女儿出门走动,暗里留意各家才俊。前阵子听闻永平伯府裴家的夫人曾在别处问及盛月容,慕氏哪能不高兴?
    永平伯府适龄未娶的是嫡幼子,虽不袭爵,却品貌周正,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
    听闻今日裴夫人也来赴宴,母女俩格外精心。
    只是伯府毕竟尊贵,裴夫人对众女一视同仁,盛月容既生了高嫁的心思,却瞧不见对方的青睐示意,心里难免忐忑失望。这会儿她站在两株茶花前正自出神,忽听有人叫她,转过头就见是沈嘉言身边的小侍女。
    自沈嘉言嫁入王府后,陪嫁的几位侍女也跟着有了身份。
    盛月容诧异,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王妃许久没见盛姑娘,今日正巧碰见,想请过去一叙。”
    “王妃也来了?”
    侍女笑着点头,在前引路,将盛月容带到远处的临水暖阁。这地方离今日设宴之处颇远,周遭也没几株茶花,倒是清净得很。盛月容进去时,见沈嘉言穿着常服坐在窗边喝茶,不由喜笑颜开,“拜见王妃殿下。”
    “客气什么,还是叫沈姐姐。”沈嘉言轻笑,将她搀起。
    因沈嘉言在外多是谦和有礼的清雅姿态,相爷孙女才学出众,名声颇好,加之对沈嘉言热情招揽,两人交情很不错。先前盛老夫人不许孙女跟沈嘉言多来往,盛月容固然依从,到底心里不舒服,后来被沈嘉言抓着时机请到王府坐了两次,感情更甚从前。
    盛老夫人对此并不知情,盛月容更是瞒得密不透风。
    在沈嘉言的刻意引导下,她甚至觉得,祖母为魏鸾而逼她与旧友断交,着实不讲道理。
    此刻相逢,沈嘉言半点不摆王妃的架子,仍跟闺中似的玩笑,盛月容愈发觉得她温柔可亲。闲谈片刻,沈嘉言话锋一转,忽然道:“我瞧着永平伯夫人今日也在,你该见过了吧?”见那位面色微红,续道:“可惜了,今日人太多。”
    这话戳中盛月容的心事,她却不敢多说,只默然啜茶。
    沈嘉言续道:“家父与永平伯交情甚笃,梁王殿下也颇看重他。我想着,过几日抽空请她到王府坐坐,喝喝茶,赏赏花,倒比在这里清净。到时候派人请你母女二人过去,永平伯夫人瞧见你必定会喜欢。”
    这话背后的意思可就太明显了。
    盛月容红着脸,低声道:“沈姐姐……”
    “在我跟前害羞什么,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沈嘉言轻笑。
    盛月容低眉,眼底却有欢喜浮起——盛家若不是盛煜的缘故,跟高门贵户的来往其实不太多,便是老夫人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请得动永平伯夫人。沈嘉言如此安排,着实是帮了她大忙。
    她心中满是感激,聊了片刻,因沈嘉言问及魏鸾近况,便答道:“她还是那样。沈姐姐也知道曲园不让人轻易去,我跟她也就在祖母那里碰见罢了。听闻前阵子她入宫赏灯,想必沈姐姐也瞧见了?”
    “确实是瞧见了,只是……”
    “怎么?”盛月容瞧着她神色,猜得是有不愉快的事。
    果然沈嘉言皱眉道:“你也知道,从前她跟我有点过节,只是如今各自都嫁人了,她似乎还没放下旧事。都在京城里住着,又常出入宫廷,这样实在尴尬。只是宫里不便说话,我也不好去曲园找她,想来想去,唯有请你帮忙。”
    “沈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盛月容答得爽快。
    “其实也没什么。过阵子我会去因果寺进香,附近有片木棉,到时候应该也开了。若是魏鸾也能去赏看,那样好的风景,又没外人叨扰,多少话都能说开,往后碰见也不至于尴尬。”
    “这有何难,我去跟她说就是了。往后大家尽释前嫌,也是好事。”
    沈嘉言笑瞥她一眼,道:“若说了就能去,请她到王府坐坐,岂不比这容易?我只怕她心里有芥蒂不肯来,你若真想帮我,就先瞒着这事,等她到了那里,我自会找她。到时候解了怨结,我自会领你的情。”
    这般一说,盛月容恍然大悟。
    她还指望沈嘉言能在婚事上帮一把,且若魏鸾跟沈嘉言和解,她夹在中间也少些尴尬,遂满口应了。
    待她辞别走远,沈嘉言身边的谨鸢才迟疑道:“王妃当真要动手?”
    “盛煜不在京城,盛月容又毫无防备,这是难得的机会。放心,我会布置周全,不留痕迹。”沈嘉言缓缓啜茶,“相爷的孙女奈何不了她,难道成了王妃也要忍气吞声?争来争去的没意思,这次一并把账清了,往后各不相扰,我也得个清静痛快。”
    ……
    盛老夫人的乐寿堂里,魏鸾听见盛月容邀请她同去赏花时,颇感意外。
    毕竟就在前些日,小姑子还对她不冷不热的。
    倒是盛老夫人听了欢喜,笑道:“因果寺外的木棉确实开得早,我记得那里能有上百株吧,开的时候满树橙红,漂亮得很。我是折腾不动,你们姑嫂俩都还年轻贪玩,有空去瞧瞧倒好。闷了整个冬天,是该散散心。”
    “到时我折些回来,给祖母插瓶。”盛月容笑得乖巧。
    盛老夫人见旁边还坐了慕氏婆媳,随口问:“不如你们也去?”
    春暖花开,踏青赏景,慕氏还真意动了。
    还没开口呢,盛月容便撒娇道:“若这么些人去,难免兴师动众,叫父亲知道又该说我贪玩瞎折腾。不如这回我跟嫂嫂悄悄去,过些日子桃花坳的满坡桃花开了,母亲再带咱们去岂不好?”
    她是家中独女,慕氏笑得无奈,“好,依你。”
    魏鸾陪坐在祖母身侧,瞧着满室融融,也不扫兴致,自是应了。
    从乐寿堂出来,才进了北朱阁,旁边染冬便憋着满腹担忧,低声道:“少夫人怎么答应了?二姑娘前阵都不冷不热的,还偷偷往梁王府跑。如今突然说要去赏花,又不让旁人去,奴婢瞧着,这里头是有猫腻。”
    “我知道。”魏鸾淡声。
    “知道还答应呀。”染冬嘀咕着倒茶。
    魏鸾捧了茶杯在手,也不急着喝,道:“盛月容的性子,这半年里能摸出来些。她确实跟我不亲近,容易受人挑唆,却也是个喜怒容易都写在脸上,不太会作伪的人。看她今日神情,未必是要害我。倒是沈嘉言藏在暗处,着实麻烦得很,不如顺水推舟,引蛇出洞。”
    “可奴婢还是担心。”
    “无妨。”魏鸾抬眉,往南朱阁的方向努努嘴,“卢珣可不是摆设。”
    ……
    二月初三那日,紧跟着龙抬头的喜气,盛月容与魏鸾去因果寺赏木棉。
    临行前,魏鸾特意去了趟南朱阁。
    卢珣自打被盛煜拨给魏鸾后,便比从前清闲了许多,这阵子盛煜外出办差,他便协助曲园周遭的布防巡查,听闻魏鸾要出门,当即仗剑随行。魏鸾如今惜命,虽说染冬和卢珣都身手出众,为策完全,还是让卢珣多挑了两位帮手,换布衣远远跟随。
    待马车出了曲园,跟盛月容在西府门前会和时,她身边便只有寻常出门随行的染冬、洗夏和两位仆妇。
    盛月容自然不在意这个,两辆马车先后出城。
    因果寺就在京城外六里处,路程很近,只因寺庙很小,香火不算旺盛。
    寺庙附近的那片木棉倒是陆续开花了,巍峨高大的树丛沿着山坡延绵,冠如红锦,甚是壮观。这篇林子占地极广,因沈嘉言说的是在最里面的那处木棉环绕的山脚别苑等她们,盛月容便命车夫往里走,瞧见深林隐蔽的别苑时,才停车下去。
    谁知那别苑门扇紧掩,周遭不见半个人影。
    盛月容心中诧异,却不好跟魏鸾直说,只当是沈嘉言有事耽搁了会晚点来,便先同魏鸾就近观赏。谁知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人影,倒是近处林中传来极凌乱的声音,不等姑嫂俩瞧过去,随行的仆妇中忽而有人惊慌道:“是狗,好几条狼狗!”
    惊呼未定,那凌乱脚步声愈来愈近。
    魏鸾惊而回望,就见木棉林中,不知是从哪里冲出来的七八条獒犬正往这边狂奔,体型硕大,健壮凶猛,比兽苑里的狮虎还唬人。仆妇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往四处逃窜,就连盛月容都惊得花容失色,腿肚子抖得使不上劲,惊呼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她的丫鬟嘴里喊着“姑娘快跑”,便来拉她。
    魏鸾离盛月容很近,觉得腰间似被那丫鬟撞了下,旋即那主仆二人惊慌失措地往马车旁边跑,被恶狗吓得连跑带爬。
    獒犬转瞬便扑到跟前,放着旁人看都不看,直往魏鸾身边围过来。
    犬牙森白,如同饿虎扑食。
    魏鸾哪怕知道有卢珣在暗处护着,也被这阵势吓得腿脚发软,连连后退。
    好在染冬有随身短剑,不待恶犬扑到,先抢过去将领头的斩杀在地。旁的獒犬闻见血腥味,反而更凶狠了似的,狂吠声中奔得更疾。马车附近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曲园几位仆妇虽能镇定,却也是脸色煞白,拽着魏鸾往马车跟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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