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随后靖王知道了,下令封锁进出关卡,一直到如今。晏三爷没什么大碍,这大约也是王爷至今未曾露面的缘故。”
“这年头怎么连刺客都业务不精了?”李南风捏了颗花生道。
谭峻不知该怎么接话,想了想又还是试探道:“姑娘认得晏三爷?”
李南风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谭峻打算退下去,却忽然又被唤住。
他抬起头,李南风方才还慵懒的神色蓦然间凝重了些许。
“姓晏的虽然无耻,可他如今还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靖王就在此间,刺客若是为寻仇而来,那为何不杀靖王而选择杀他?”
换句话说,这当口除了她李南风有足够理由向晏衡下手寻仇之外,还能有谁?
谭峻稍顿,道:“兴许是靖王身边高手众多,贼人无法近身,无奈之下便寻他的子嗣下手?”
李南风抻直身子,冷哂道:“没那么简单。靖王与林夫人此番是来迎接原配沈夫人的,晏家两个嫡子也会跟着到行邸。
“那两个已经成年,虽然未曾出征过,身后却有一个庞大的沈家,且他们还都是嫡子,刺客要对子嗣下手,哪里轮得到他晏衡?”
谭峻语塞。
李南风站起来,又道:“为了此次出行顺利,朝廷指派了五位大将并数千精兵相随,靖王府的人更是精干强悍,这贼人能够闯入行邸行凶已是蹊跷,敢冲晏家人下手就更加胆大了,更莫说他还能全身而退,令将士们追查整夜还未落网。”
谭峻肃然起敬:“那姑娘的意思是——”
“簪缨各家因着家眷未进京,尚且都未曾封世子,诰命的旨意也都还没有下来,举朝可就靖王府这么一家异姓王,沈夫人所出两个嫡子毫无寸功,面对同样也是明媒正娶的林夫人所生、且还曾跟随着靖王与皇上南征北战的晏衡,他们能有信心这世子之位一定是他们的?”
谭峻讷然:“您是说下手的可能是那两位公子?”
“那倒也不见得。”李南风停顿了一下。随后她又道:“沈夫人带着晏弘晏驰在湖州居住,几乎不曾离开,兄弟俩也从没到过军中,靖王身边的侍卫却都是他自己选出来的勇士,不可能有外人混得进去,包括晏家兄弟。”
“那这……”
“刺客是谁我或许并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可以断定,靖王绝不会对此心中无数。”
前世里必定也是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但是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见是及时被捂了下来。
能够那么短时间被捂下来,足以能够说明靖王在事发之后就很快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做出了决断。
她徘徊了两转,最后停在门下道:“我们去见见王爷。”
第008章 她想干嘛
李南风对晏家的家事丝毫不感兴趣,她关心的只有自己今日能不能启程。
不过在去往东边的路上仍有一事引起了她的疑惑,前世里此事既然被捂了下来,那这一世,靖王又为何不捂了?
进了靖王院子,靖王正在房里执卷看兵书,不过目光却似聚焦在案头一盏莲花盏上。
不愧是行武出身,南风才到门槛下他就敛神抬头了,凝重的神色也逐渐缓和:“蓝姐儿来了。”
早前说过,李家与晏家有世仇。
原先燕京城里有四大世家,李、晏、沈、程,在前周并立了近百年,彼此往来密切,到了李南风的曾祖父李灼那代,晏衡的曾祖父晏晗被揭发侵吞军饷,受审之时却反咬时任兵部侍郎的李灼与镇边将领勾结。
严审之下李灼含冤上吊,虽然紧接着晏晗也在天牢里死去,可两家这仇终是结了下来。
后来几十年里两姓不通往来就成了惯例。
直到周皇暴政,朝局动乱,纷争四起,李家在明哲保身前提下还屡遭皇帝猜忌,年少怀才的李存睿誓不替朝廷卖命。
那年祖父告老,李存睿举家迁回江南,时隔不到一年,舅舅忽然来信,说高家嫡支的高衍在黄山起事,请李家前往助阵。
李存睿原本不屑做这等事,却经不起后来高衍亲自冒险到府游说,加入了阵营。
而翌年又在长沙府得到晏衡的父亲——也就是这位靖王晏崇瑛率兵投奔。
有着世仇的李存睿与晏崇瑛便在这种局势下意外地碰面,并且成为了比肩作战的盟友。
家仇虽然难忘,但在特定的情景下,又被悄然淡化了,自然初初也有摩擦,有顾忌,有避讳,但据李存睿后来所说,晏家那位曾祖虽然卑鄙,但晏崇瑛却也委实是条汉子,能孤身独挡数百敌军,也能凭着一杆银枪护着他们于绝境中撤离。
十五年的同甘共苦,总能留下些什么,李存睿和晏崇瑛在征途中肝胆相照,但回到京师,回到族群之中,却未能再如昔年一般肆意洒脱。
因为两边家族里别的人没有参与战争,他们只知道祖上的生死之仇摆在那里,无法接受并理解短短几十年后,冤死的二人的后代便忘却前事和乐如常。
于是带来的改变只有两家子弟日常往来无碍,两姓互不通婚的祖训,彼此都还在被严格的遵守着。
而关于她李南风前世里为着李家的宜姐儿与晏家的翎哥儿那一出而怒而告去太后跟前,这又是后事引发的另外一出了。
李南风喊了声“王爷”,顺眼打量了两眼这位。
燕京几个世家样貌血统都是没得说的,而这位靖王,除去征战数年练就的英武强干之外,浑身又隐隐散发出一种绝世负心汉的光辉。
她道:“听说昨夜里有人行凶,不知抓到了不曾?”
靖王道:“将士们正在严加盘查。”说完他微笑望着她:“你不用害怕,没人敢欺负你这小姑娘。”
李南风笑道:“我不怕,家父一介文士,尚且伴驾征战多年,如今有王爷亲率兵马在此,我自然也不能露怯,免得来日让家父家兄笑话我。”说完她接着道:“不知三公子现下如何?”
“有惊无险。也可能是眼花,把路过的野猫当成了刺客也 未定。”
靖王顺手点了枝安神香,漫不经心回应。
“那就好。”李南风似松了口气,“其实我来寻王爷,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昨夜里梦见家父,半夜梦回,令我大为触动,十分想念。我想此处距京不过一日路程,一夕便可见着,因而请示了家母,想提前回京探望。回头出行邸的时候,想请晏伯父行个方便。”
靖王漫声道:“昨夜才出了事故,你眼下就要赶着出门?”
“思父心切,心下难忍。”李南风微颌首,又说道:“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出门有些冒险,因此斗胆前来请示王爷,不知王爷——肯否抽几个人帮忙送送我?”
靖王插着香的手停在那里,隔片刻才扭头看过来。
……
阿蛮和郑霖没想到晏衡会像个被欠了钱的债主一样,毫不避讳地直呼李家小姐的名字。
李家女眷长年安居在江南,而晏衡则在军中长大,除了李家刚到行邸时碰见一面,这两人是不可能见过的。他居然会在听到提起李小姐这么大反应?
侍卫再次来报李南风的消息时晏衡虽然已经恢复了常态,但他的注意力明显还集中在回话上:“李南风请求提前回京?”
“正是!李小姐方才还请求王爷派人相护!”
晏衡闲散了一早上的神色逐渐有些绷不住:“她想干什么?”
侍卫摸着后脑勺:“属下不知,不过猜想应该是害怕独自上路吧,毕竟小姑娘没出过远门。”
“害怕?!”晏衡扔下扇子,“她若真有那么害怕,还会挑这个时候回京?!”
侍卫连忙称是。
晏衡负手走了两步,说道:“先看看去!”
……
李南风并没有催着靖王回答,甚至看上去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拒绝。
靖王顿了半刻,神色自如地坐了回来:“你要我派人护送你?”
“如果王爷肯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李南风身板挺得笔直。
靖王信手整理了两下书案,说道:“可是我眼下,未必抽得出人手。”
李南风笑道:“那也无妨。抽不出人手来也是能理解的,是我逾矩,还请王爷别见怪我。
“好在我身边也有几个得力的护卫,料想也应付得来。不过还是要请王爷给底下人打个招呼,允我通行。”
靖王靠在椅背上,注视了她一会儿,笑起来:“你这丫头,看来是非走不可了。”
“请王爷通融,我都快三年没见着父亲了。这重逢之前的时间,总是最难熬的。”
靖王听到末尾,神色有些恍惚。片刻他敛去笑容,点点头道:“我奉旨护送官眷,你既急着回去,我也自该派人护你周全。”
他扭头:“初霁,下令放李姑娘通行,再派遣十个身手过硬的侍卫护送姑娘,一路上不许有任何差池。”
门外王府管事进来:“遵命。”
第009章 仇人相见
出了靖王处,南风立刻交代丫鬟们去收拾行李,再召唤李勤谭峻立刻出发。
谭峻对这个结果既意外又佩服,问她:“姑娘此番似是胸有成竹?”
李南风叹道:“既然外人不可能潜入行邸来行刺,那就只能是自己人。”
谭峻略思索,变色压声道:“姑娘这‘自己人’莫非是指靖王?”
“我可没这么说。”李南风扬眉,“我不过是去碰碰运气,谁想靖王思虑周密,怕我出事,就答应了。”
谭峻暗骇,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南风其实已经不记得当年在这里,晏家两位夫人碰面后具体发生过什么,但靖王妃只能有一个,靖王府内部必定会有一场暗战。
昨夜出现的刺客,若是晏家兄弟为取晏衡的命,未免也太蠢了。
既不是他们,又确有其事,末了又轻易捂住了事态,那谁指使的,还用多想吗?
靖王想干什么,眼下不好说,但前世里晏衡在靖王府活得好好的,还成为了前后两任君主的心腹,到最后还能祸害她,可见没那么短命。若靖王是想除晏衡而替沈氏所出的两个儿子铺路,那他也完全不必在众人眼皮底下行事,摆出这么多破绽给人看。
何况,她并不认为靖王会糊涂到舍弃自己亲养了十三年的儿子,而去指望那两个沈家养大的儿子。
即便是心觉亏欠沈氏母子,也不至于杀晏衡。
既然刺客最有可能出自靖王,那么被刺伤了的凶手怎么处置,他也总归会头疼。
如此,她跟他讨要侍卫护送,大约于他而言就相当于瞌睡递枕头了,他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这么说来,一路上咱们还得给那十位侍卫提供些便利才是。”谭峻意味深长地说。
“知道就好。”南风道,“但也别做的太刻意。省得节外生枝。”
她才十一岁,若让靖王看出来她是故意提供机会给他弄走“刺客”,那还了得?
谭峻痛快地领了命,转去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