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她的堕云髻不见了,她一品诰命的头面也不见了,她头上只有两只小鬏鬏!
    她快步走出树后,睁大眼看着被吓了一跳的她们。
    “姑娘!”
    梧桐吓了一跳,快步上前来拉她,“您果然在这儿!可急死我们了!您没事儿吧?”
    李南风腕上的手掌又香软又温热,这绝对是个活人!
    她屏息望着她们,再看向周围,转瞬,她脑海中就泄进了一缕光亮!
    她想起来了,能让梧桐和梳夏如此寻找她的,那应该是在康靖二年!
    中原江山动乱了十余载,终于在她十岁那年冬天被平定,她的父亲以军师身份与一众功臣随同新皇进入都城,并且辅佐新帝登基,开创新的朝代,定国为周,国号为康靖。
    父亲李存睿因功勋卓著被赐封延平侯,同时荣任太师,而母亲与新皇是五服之中的堂兄妹,也被赐封了宜乡郡主的封号。
    而此时此刻,乃是隔年春天,朝堂上了正轨之后,皇帝下旨,恩准有功之臣将战时隐居在各处的家眷尽接归京,当中奉命在沧州迎接的是几名大将,领头的正是晏衡那竖子的父亲晏崇瑛!
    李家晏家都属燕京四大世家,当年战乱乍起,两家出于各种考虑就举家迁出了燕京,时隔十余年再回来,自然又是浩浩荡荡地一大 路。
    奉旨归京的官眷多达十八户,都将在沧州会合,到齐之后传旨官宣读完诰命封号之后,再各乘品制轿舆进入城门,这自然也是皇帝给各功臣府上的体面。
    落脚之处乃是前朝建在沧州府境内的一座郡王府,李家是第三个到达沧州的。
    而她之所以这会儿还在树林里,是因为今日母亲约了另两位官眷去城里吃茶,她无人管束,便跟大她两个月的堂兄李勤上了后山游荡,不想李勤闯了祸,用弹弓把晏崇瑛的汗血马屁股给弹伤了,引来了侍卫,李勤怕被抓去其父那儿,便拖着她狂奔。
    结果是,他被抓走了,而她因为躲起来,结果就在草坑里睡着了!
    可这……也太扯了吧!
    梳夏看她神色变幻莫测,不由道:“姑娘,你怎么了?”
    李南风敛了敛神:“勤哥儿呢?”
    梳夏听她语调正常,道:“被二老爷抓走了,这会儿正在行家法呢。”
    南风正色:“那官眷又到了多少户?”
    “方才下晌又来了三户,夫人回府后,正与早到的两位官眷陪着呢。据说明后日靖王妃也要到了。”母亲高敏这会儿还未接旨,因此还不能称为郡主,亦不便称为延平侯夫人。
    李南风听到这些印证,神色更是凝重了。
    这全部都对得上,况且她是活人,梧桐她们都是活人,也就是说,她的的确确是回到了十一岁!
    这么说来,她是真的死了,晏衡那家伙真把她给害死了?
    她历尽几十岁的斗争和经营,才得到一手凭自己就能在京师呼风唤雨的本事,结果晏衡那王八蛋竟真的把她给害死了?
    她都还没来及好好享受这份安然富贵!……
    哥哥留下的独子煦哥儿才刚刚入仕,还没来得及有能力独自撑起李家!
    她计划下个月给父亲做的法祭还有细节没商定!
    她案头还堆着一大堆的账本帖子没有处理,那可关系几万两银子的营生!
    二房那边宜姐儿跟晏修翎的事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对了,还有她三年前就搬出李家撇下她这个母亲自立门户去了的长子这个月就要成亲,但整个议婚前后他压根就没有通知过她这个母亲一个字,眼下京城不少人背地里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还得设法圆这个场!
    她就这么死了,李家怎么办?煦哥儿怎么办?他们母子关系又怎么办?
    还有她费尽心机拼出来的那些成就,岂不等于白忙乎了?!
    她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待办,这一切却被晏衡这厮全给弄毁了!
    臭老天爷瞎了眼,怎么不把那黑心竖子给劈死!
    她咬牙看着四下,旋即生起即刻就要进京的念头!既然她能重生,那么世上一定也有办法还魂到前世!相国寺里的高僧成悦颇有修为,她会看天象的本事就是他传授的,平日他还给人占卜,也许成悦会有办法让她回到前世!
    她已经按捺不住了,转向梧桐:“谭峻呢?”
    梧桐微顿:“在山下。”
    “疏夏,姑娘呢?!”
    正说着,远处又有人来了,这声音也再熟悉不过,是母亲高敏身边的大丫鬟金瓶。
    金瓶到了跟前,见她们都默立着没动,旋即催促道:“姑娘怎么还不回房洗漱用饭?夫人回头可要数落了!”
    梧桐两人闻言惊慌,而明白了处境的李南风此时听提到高氏,眼底却倏然淡漠。
    第002章 公子神人
    行邸早安排好了各家的住处。
    靖王府与太师府地位最高,分居东西两路的正院。
    李南风下山进邸的当口,晏衡正伏在东路偏院里的枕上,定定望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修长笔直,虽然尺寸未足,却灵活有力,无疑是双持兵器的好手。他反复地看了片刻,然后抬头看起屋内。
    从旁也瞅了他蛮久的阿蛮忍不住上前:“公子,您没事儿吧?”
    晏衡扭头瞅他,目光在他的总角上停留了好久。
    阿蛮更无措了:“公子,小的要不要再请大夫来给您看看?”
    说不上什么毛病,不过是昨夜染了点风寒,下晌服过药,昏睡了半日,醒来就这模样了。
    公子的母亲便是大夫,来看过说没什么大碍,但阿蛮瞧着,总觉得有点大发。
    晏衡侧着身坐起来,就着来搀扶他的手下了地。
    “几更了?”他问。
    说着话他又抚了抚自己嗓子。
    “快二更天了。”阿蛮小心翼翼地搀着。
    晏衡目光流转,突然间身子一顿:“二更了?”
    “对啊……就是快二更了。”阿蛮心里头又是一抽。
    晏衡屏息半刻,倏然推开他下地,神色诡异地瞥向后窗。
    于灯影里站了会儿,他又恢复慢吞吞的姿态,目光下垂落在就近的茶几上。
    茶几上搁着把短剑,不算名贵,但剑柄上的繁复刻纹已被磨得很光滑,看得出主人很常用它。
    他信手拿起来,看了半刻,而后搁在掌心挽了个剑花,噗噗风声顿时惊得烛光都起了颤抖。
    阿蛮一惊:“公子!”
    晏衡食指勾着剑柄,唰地一声剑刃又回到了剑鞘。
    这一手简直出神入化,令阿蛮惊为天人:“公子近来技艺如此突飞猛进,王爷必然会吃惊不小!”
    晏衡神色平静,端起药碗。
    烛光从他的前面照过来,阿蛮立在淡定若素的他背后,看到他浑身被光亮勾勒出的一圈金边,莫名觉得他今夜里格外伟岸起来。
    靖王出身世家,血统好,长相好,夫人又是有难得的好相貌,因而他家公子,也从小就有一副令人惊叹的容颜。
    如今他又露了这么一手,这简直,这简直……唉,他今年分明才刚满十三岁啊!
    “公子,大公子二公子明后日就要到了,可是公子您才是跟随王爷这么多年风里淌雨里过的,也为朝廷流过血受过伤,他们不过是凭借着嫡出的身份一跃成为王府未来的少主。小的可真担心您到时候——”
    阿蛮斗着胆,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晏衡却似是没听见,一面掏帕子拭唇,一面看着桌上沙漏,道:“母亲这会儿在哪儿?”
    “应是在王爷房里。”
    “去外面等我。”
    阿蛮退出去。
    晏衡望着空了的屋子,走到衣橱前拿出个大包袱,包袱里都是他随身的衣裳。
    随手翻了翻,包袱里除了衣裳,还有几枝箭头,一把小匕首,都是少年玩物。
    他两手支着桌子,沉思了会儿,而后挑出件丝袍来换了,再拿着那把剑绕到了床后。
    刚出现,一支利物便挟着阴风破窗而来!
    他撑着墙壁往角落里一滚,便听耳畔噗的一声,那利物已然没入床板!
    “公子!”
    n bs听到动静的阿蛮闯进来,看到地上的他和床上的箭他立刻吃了一惊!
    但晏衡没理会他,旋即抓起那把短剑掷出了窗去!
    院里刹时传来砰的一响,有重物落地,阿蛮骇然,随即推开窗,只见院里地上正蜷缩着个人影!
    “快来——”
    阿蛮扯开嗓子,却在刚出声时就被晏衡捂住了嘴!
    窗外侍卫们听到动静已经赶过来,接而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也响起。
    阿蛮直到院子里没了声音才被放开,他大口呼着气,急切地道:“公子——”
    “别说话!”
    晏衡示意他回到外间,仔细看过周围,才重新在床头坐下。
    “刚才的事情先保密。”他慢条斯理拂着袖口,浑若方才不过是吓跑一只野猫。
    阿蛮拍着大腿,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不可思议了,这宅邸乃是由靖王带着五名悍将一同率兵把守着的,他们个个身经百战,所率之手下也不输人,此间防卫可以说不会比宫廷御卫要差!
    这刺客能闯过防卫到得此间行刺,身手定然十分了得,可他居然闷声不响间就被晏衡一剑穿胸了?!
    晏衡身为靖王唯一带在身边征战的儿子,自然也是个好苗子,可关键他才十三岁!
    就是靖王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也未必有这么强吧?
    这怎么……一觉醒来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晏衡道,“不是真想杀我,不过是来试探试探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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