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离家一段时间, 回到熟悉的地方时, 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魏秋岁重伤未愈却要和曾健一起回市局, 余非千万个不愿意,但还是只得自己打了个车回自己家里, 当车行驶入金耀路时,余非看见路口那个大型商场,他熟悉的餐馆便利店和网吧一一在他面前掠过时,他忽然觉得松了口气。
    他感觉飞机坐久了有点晕, 于是要求司机在路口停了。付了钱下了车,余非顺着路一直往回走,还沿途买了袋包子准备回去对付午饭。
    “拿好了, 别掉出来了!”卖包子的大娘一如既往的凶,虽然余非觉得她更多的是傲娇。
    余非接过包子,心道你知道我一周前在海潭那么牛逼地飞车追人, 差点他妈死了, 社会安定还不是靠我这种有为青年, 难道靠你卖包子吗!
    “还要什么?”大娘斜了他一眼, 一脸不耐烦,“你好几天不来了!所以豆腐没了!你别想吃了!”
    余非心道我好几天不来和豆腐没了有什么关系。
    但是大娘居然还记得自己爱吃豆腐的,莫名有点感动。
    余非刚想开口,大娘又从笼屉里掏出俩包子往他手里一塞:“骗你的!拿去吧!”
    “……”余非咽了咽口水, 笑出了声, 又掏了两块钱出来, 大娘甩甩手:“不要, 送你吃了!别烦我。”
    “我不来是去拯救世界了。”余非认真道。
    大娘又瞪了他一眼:“那你快去吧!让让,后面有人来了!”
    余非愉悦地掂着包子,心想,收回我之前的话吧,拯救世界说不定真是靠包子。
    嘴里啃着包子,热乎乎地让冬末温暖起来,虽然身心疲惫,但这种微小的幸福感让他浑身都舒爽起来。
    手机震了一下。
    余非叼着包子低头看手机,看见了银行短信的入账记录。
    余非:“???”
    他忽然想起来魏秋岁之前说会给劳务费。
    失业青年余非顿时来了精神,给魏秋岁发了个微信:“谢谢!”
    魏秋岁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到家了么。”
    “没,买个午饭。”余非说。
    “……吃包子?”魏秋岁问。
    “……我靠,你在我身上装摄像头啦!?”余非惊恐道。
    魏秋岁叹了口气,说:“这几天局里忙,下午还要开会讨论事情,之后我会和局里说明你的情况。你先在家休息两天吧。”
    “你呢。”余非皱着眉头,“你伤还没好,不会给你派什么奇怪的任务吧。”
    “没事。”魏秋岁说,“就是老城区的一些收尾工作,我们可能要去跟进一下。”
    余非还是觉得不放心:“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找你。”
    “好吧。”魏秋岁说,“下班之前我叫你。”
    魏秋岁挂了电话,转身进了市局。
    听说副支队受了伤,市局上上下下的人都过分担心。魏秋岁一上午说了几十句“谢谢”和“没事”,收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保健品。
    他看着办公桌,把东西一一归拢到一个大袋子中放到角落,还从桌子上捻起了一袋“女士红糖”,上面赫然写着“补气血,经期要对自己好一点。”
    魏秋岁:“……”
    他默默把它扔进了袋子里,又瞥向了自己不在期间,桌面上那堆文件。
    过了一会陈晖彬进来了,看见魏秋岁的手哭丧着脸:“魏哥,你手什么时候能拆啊,这么严重啊。”
    “没事。”魏秋岁摇摇头,把蓝色的档案夹慢吞吞地翻开来,“老居民区现在什么情况。”
    “居民都在安置房里暂时待到月底,安排其他住处。”陈晖彬说,“听说之后都会被安排到新的住户区,是政府和几个房产开发商一起出资的。”
    魏秋岁的手顿了顿,想起了曾健的话。
    “曾队怎么样了?”魏秋岁问。
    “一直在陈局办公室,还没出来呢。”陈晖彬低声说,“曾队之前也是陈局喊他去接你的……我当时以为曾队的事儿结束了……没想到……哎魏队,真没事儿吧,师哥怎么样啊?”
    “没事。”魏秋岁说,“对了,之前让你查的几个人,查了没有。”
    “哦!”陈晖彬一拍脑袋,“说起这事儿,我本来打算等你回来之后告诉你的呢。这四个人里有三个人已经去国外了,最早能查到的出境记录都是去年的。两个移民了,一个准备今年移,还有一个……”陈晖彬说,“那个叫刘习的,好像还在本地。”
    魏秋岁抬眼:“刘习在白津?”
    “对,在本地做酒店生意。”陈晖彬说,“就开在白淀湖度假村那边。”
    魏秋岁喝了口水,门口就有人敲门:“魏队,曾队喊你过去。”
    “嗯。”魏秋岁应了一声,对陈晖彬说,“再帮我个忙。”
    “您说!”陈晖彬立马站直挺了胸。
    “帮我订一下湖岸餐厅的位置,晚上八点的。”
    “湖……湖岸?”陈晖彬眉头一挑,一脸恍然大悟状,“好!好好!”
    魏秋岁走进陈局的房间,被内里的烟雾呛了一口。陈局坐在位置上用手扇了扇,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魏大病初愈的,被我们这俩老烟枪熏。”
    “他自己也他妈是个老烟枪。”曾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对着旁边的椅子一使眼色,“坐。”
    魏秋岁和陈局打了个招呼,坐了下来。
    “小魏,辛苦了。”陈局手交叉放在胸前,说道,“之前队里一直没有和你明说一些事情,是我们的过错。你来我们刑侦支队那么些年了,曾队一直说你是个好孩子,踏实冷静,勇敢肯干……哎。”
    他看着魏秋岁身上的伤:“是我们一意孤行了。”
    “这是我的工作。”魏秋岁淡淡道,“无论如何,都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关心这些案件的情况,也听了你对这些案情的分析。”陈局说,“其实在你去海潭之前,我们又重新提审了洪晓易。”
    魏秋岁微微张嘴:“结果如何?”
    “我们合理怀疑他也是通过这个暗网论坛中教唆杀人的方式杀了自己的弟弟。”陈局说,“不过我们证据缺乏,也始终不能从他口中得知到底是谁进行的教唆杀人。人证物证都缺乏,本人还认罪的情况下,过了那么长时间,不太好办。”
    “对比dna。”魏秋岁说,“我之后返回过现场,找到过嫌疑人用的刀。”
    曾健和陈局对视了一眼,都摇着头笑了起来,曾健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上,说道:“你看把人逼的,什么话都不和我们说了。”
    “不信任我们也是应该的啊。”陈局说,“所有事情,大家都该开诚布公地好好聊聊,不是么?”
    “我会做检讨。”魏秋岁说。
    曾健站起来,手中夹着烟:“我知道你还关心廖应龙的情况,在他醒来之前,我们什么都无法了解。所以在此期间你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重开调查,海潭市也愿意和我们共享案情细节,现在当务之急,是这个暗网中其余的危险信息。”他手中拿着一个硬盘,“这个刘望,就是毁灭老城区的始作俑者,他本人现在在逃。他极其危险,接下去警方会全力缉捕他。所以,我们需要一起配合,对暗网进行彻底的清扫!”
    魏秋岁看着那硬盘,曾健递给他包扎得尚且能动的那只手中。魏秋岁垂眼看了一会,放入外衣的口袋中收好,英挺帅气的双眉斜起微皱,沉声道:“是!”
    “先把伤养好吧。”陈局说,“你这三天两头的玩命,自己要爱惜身体啊!我听曾队说,你有对象了?”
    “……”魏秋岁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对象就是余非。”曾健说,“我和你提起过几次,这次行动中也帮了非常大的忙。而且人家不是有对象,人家是和对象破镜重圆,谈了好几年了。”
    “哦,是他。”陈局马上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小魏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一直不考虑考虑个人问题,原来如此……这么好条件,不考虑加入我们刑侦队么?”
    魏秋岁一直有这方面意思,余非怎么也算是科班出生,除了实战经验非常浅薄之外,其实完全可以走这方面的路。但是几次下来,魏秋岁忽然又犹豫了起来。
    他觉得不如让余非继续当老师,可能对他而言更不错一点。
    “市局刑警支队可是常年缺人,年轻人踏实肯干点的毕竟太少。”陈局说,“如果他有这方面的想法,你可以和我说。”
    “好,谢谢。”魏秋岁应了一声。
    ……
    晚上七点。
    余非来到市局的时候,魏秋岁站在夜风里等他。
    “哇,你等了多久。”余非原地蹦了两下,“今天真冷。”
    魏秋岁垂下眼,从兜里掏出钥匙:“我没法开车,你开吧。”
    “行啊。”余非愉快地接过。
    坐进了车,余非第一时间开了暖气,边开边哆嗦:“冻……冻冻冻冻死了,为什么三月了还这么冷。去哪儿吃晚饭?”
    “我定了位置。”魏秋岁说,“去湖岸餐厅吧。”
    “湖岸餐厅?”余非重复了一遍,不可思议道,“是我想的那个湖岸餐厅吗?”
    湖岸餐厅当然不在湖岸旁边,却是白津市区里老牌又高档的西餐厅之一。和很多做着不伦不类的牛排意面餐点的西餐厅不同,这里如今都是正儿八经的意大利人开的,在白津已经开了快将近四十年,从一家小店如今升级为现在的规模,比魏秋岁的年纪都大。
    环境浪漫优雅,进了门有温柔的侍者领位,伴随着在空间中轻柔空灵的女声,余非跟在魏秋岁旁边低声道:“早知道你晚上带我来这儿,我穿得正式一点来了。”
    “一直没怎么带你好好吃过一顿饭。”魏秋岁说,“所以想着带你来这里了。”
    余非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他知道魏秋岁为什么想带他来这里。
    他和魏秋岁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见了面总想吃些好的。有一回余非提起说想吃牛排,就带他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平价牛排馆去。
    可他总觉得魏秋岁兴致不高。
    “怎么了?”当时余非问他,“你是不是嫌弃这里牛排都是拼接肉。”
    魏秋岁摇了摇头,轻声说:“下次我回来存存钱,带你去湖岸餐厅吃吧。”
    “不不不不。”余非疯狂摇头,“那里太贵了!你才刚实习多久啊,不去不去。”
    “……”魏秋岁慢慢切着肉,“我想去……我爸以前说过,他是和我妈在那里求婚的。”
    余非总觉得这个地方可能对于魏秋岁来说,有种特殊的执念。他们上一辈人的爱情向来平平淡淡又朴素,虽然魏秋岁父母的结局让人难过,但他一直记得这件事,就足以证明家人和这份感情对他而言的重要。
    某些时候这种柔情和他外表的形象,反差感让人欣喜也心疼。
    魏秋岁平时不出入这种高级场合,但他身上一直有种难以言说的高级气质。于是和周遭环境一旦融合,就像个电影里的绅士。
    余非直到落了座,还在笑嘻嘻地打量着魏秋岁。
    “怎么了……”魏秋岁终于被他看得不自在,无奈道。
    “觉得你帅。”余非对他笑着,“特别帅。”
    “……”魏秋岁又低下头看菜单。
    上了前菜和餐前酒,余非拿着杯子对他扬了扬:“先说好,这顿饭不谈案件,不说公事,虽然我觉得除了这些我们俩也没啥能正儿八经聊得开的话题,但……就是不能聊!”
    “好。”魏秋岁把杯子在他杯子上磕了一下,玻璃杯之间发出了一声轻快的声响,“我答应你。”
    余非沉默了一分钟后,认命地抬起头看魏秋岁:“我发现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话题聊。”
    “以前有很多。”魏秋岁说。
    “那都是我在说!你只会听和‘嗯嗯嗯’”余非愤愤吃了口菜。
    魏秋岁把身体前倾了一些,他们周围的座位都离得很远,彼此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余非,其实之前在海潭的时候,最后的一分钟我全程是清醒的。”
    “嗯?”余非愣了愣。
    “廖应龙发动车子的时候我没有多想,所以直接趴到了车前盖上。”魏秋岁说,“他的车上有枪,他对着我射击时擦着我手臂过去,连开三枪都没有射击到我的心脏,甚至身体。”
    “后来我觉得我要被甩下悬崖的时候,车辆直接冲破护栏坠落,我用手护住头部和脸颊,感觉从我旁边刺入玻璃后的树干。”
    “那短短几百米,我每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会死,但我没有死。”
    余非看着他的脸,在魏秋岁一桩桩诉说这些事情的语气平静,但余非也感觉自己像有个第三人称的视角,跟着现场完全还原了车辆坠落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他每说一句,余非就感觉自己背后一阵过电般的凉意。
    他手捏刀叉,放在桌上放出一声脆响,阻断了魏秋岁的话:“别说了……都没事了啊!你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别去想了。”
    魏秋岁摇摇头,也跟着放下刀叉。他伸出一只能活动的手,伸过桌子,覆盖在了余非的手背上,然后牢牢攥在手里。
    “……”余非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懵,魏秋岁不太会在公共场合主动牵着自己。
    他一直有些温热的手,这么抓着他的手,让余非马上感觉到心要跳出来了。
    “我想起我那年在黑溪中弹的时刻,每次到死亡无比清晰的时候,我觉得剩下能陪着我活下去的只有你……”魏秋岁说。
    “我其实想了很多天。”魏秋岁说,“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我现在就没办法和你坐在这里。”
    “是啊。”余非把他的手翻过来,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大拇指搓着他包着绷带的手背。他感觉得到魏秋岁这动作可能是在害怕和确认,随即想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所以你起码要跪下来给我磕个头吧,说,我是不是你的幸运星?嗯?”
    魏秋岁被他这句话逗得眉眼微微弯了弯:“嗯。”
    余非哈哈大笑起来,放开他的手,准备端起酒杯和他碰个杯。结果刚收回,魏秋岁的手又覆了上来,这回抓得更用力更紧,余非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抓得一疼。
    “余非。”魏秋岁深深看着他,“我爱你,我真的太害怕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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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戏,嗷嗷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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