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迎风阁就剩下舒清妩她们三个,等谭淑慧走不见了,郝凝寒突然抱住舒清妩的胳膊,把脸埋进她的大氅里。
    骆安宁站在边上,笑得一脸温婉。
    “婕妤娘娘,且让她赖一会儿吧,刚才您突然起身,她可是吓坏了。”
    舒清妩微微一愣,她低下头看着颇为不好意思的郝凝寒,温柔一笑:“好,不过我实在是有些困了,郝选侍可否快一些?”
    郝凝寒憋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等郝凝寒心情缓和,三人才踏上回去的路,舒清妩没叫步辇,跟她们两个一起踩着月色往宫里行去。
    路上,郝凝寒一直没说话。
    倒是骆安宁对舒清妩道:“没想到娘娘竟是如此聪慧,若非娘娘,今日郝姐姐就要进慎刑司了。”
    说到这三个字,骆安宁忍不住抖了抖,一看就颇为害怕。
    宫里不仅宫人,就连宫妃也怕慎刑司,那里似乎阴森森的,常年透着散步开的血腥味。
    如果郝凝寒真的要去慎刑司走一遭,慎刑司肯定不能轻易要她性命,可难以言喻的折磨,精神上莫大的恐吓,都是实实在在的。
    郝凝寒若是真的进去被关上两日,出来只怕要大病一场,今年都过不好。
    舒清妩倒是没多得意,她本就是聪慧人,又有上一辈的记忆,当然比旁人要强上不少。
    但这并非是件好事。
    前世的阴霾始终笼罩着她,便是平日里她过得云淡风轻,那些阴霾也会如夏日的阵雨一般,偶尔会来临。
    舒清妩淡淡一笑:“其实我骗他们的,之前因着喜欢散步,去过御花园许多回,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晰。”
    她这么一说,骆安宁倒是松了口气:“娘娘您还是很厉害,肯为郝姐姐出头,倒是让我很是羡慕。”
    舒清妩看了一眼安静走在身边的郝凝寒,却说:“不,我不是为了她,我是为我自己。”
    若是常人,听这话一定会很生气,但郝凝寒却不知想成什么,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她轻轻咬住下唇,对舒清妩道:“姐姐真是的,原我不想再哭,却还是忍不住要掉泪。”
    那句谢字,她不想轻易说出口。
    大恩不言谢是古语,她时刻记在心里,便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替姐姐做些微末的事,只要尽心便是最好的。
    舒清妩看了看她,突然揉了揉她的发髻:“你这丫头。”
    第67章
    晚上在御花园虽穿着大氅,人不觉得冷,却还是吹了风。
    不过云烟一贯贴心,已经在西配殿暖阁准备好热汤,待舒清妩刚一会去,就迎上前来:“娘娘可泡一泡汤?把寒气驱出来晚上能舒坦一些。”
    舒清妩点点头,让周娴宁伺候自己脱下大氅和礼服,然后便直接去了暖阁沐浴。
    云烟自是不知在御花园发生了什么,但见舒清妩面色淡淡,以为今日不过是寻常,便也没多问御花园的见闻。只笑着说:“徐大人特地给了方子,让娘娘月事时泡汤暖宫之用,时间不宜太久,娘娘且略坐一会儿就得上来。”
    舒清妩月事快结束了,倒是可以泡一泡汤,闻言便点点头,直接下了水池。
    一股浓郁的草药香味顿时扑面而来,舒清妩深吸口气,缓缓把今日的郁气全部吐出心肺。
    这会儿周娴宁并云雾都在寝殿里收拾,只云烟跟云桃伺候她,云烟见舒清妩如此,就笑着说:“娘娘晚上定是冻着了,夜里火龙烧得旺一些,发发汗就好了。”
    舒清妩点点头:“应是如此。”
    倒是云桃在边上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舒清妩看了看她,道:“云桃,你可是有事?”
    云桃道:“娘娘,近来奴婢在看娘娘赏赐的医书,里面有一本涉猎偏门之药,倒是有说常青的。”
    舒清妩顿时来了兴致问:“如何?”
    云桃对舒清妩的吩咐异常上心,这些时候几乎是废寝忘食,不在舒清妩身边伺候时,都是捧着书本来读。
    但她本身识字不多,又并非医馆出身,往往一本书要反复通读三四遍才能略微掌握,这还不算请庄六和云雾教她识字耗费的精力。
    如此一来,进度就很慢。
    舒清妩不着急,她却是分外着急的。
    早年在尚宫局能学这些,都是周素蝶特地关照,她也不知道为何周素蝶姑姑如此关照她,但是医术本就是她梦寐以求,能有这样的机会,她是舍不得放弃的。
    这些年来,她闷头学习,努力识字,想要成为优秀的药师,以期望有朝一日能回馈周素蝶,报答她的赏识之恩。
    直到今年年初,周素蝶找到她,说让她去景玉宫时,她还颇为不解。
    她记得自己当时跟周素蝶说,自己不想离开她,想一辈子伺候姑姑。
    但是周素蝶却摇了摇头。
    她只是温婉地看着自己,目光里有着她所无法解释的慈爱和温柔。
    “傻孩子,你不能一辈子留在尚宫局,尚宫局的北库房不缺你一个宫女,太医院也不少一个药童,但景玉宫娘娘却正好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
    云桃自入宫以来,除了学习药理医术就是在北大库整理药材,平日里连尚宫局都不出,几乎不认识多少人,也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事。
    但她毕竟不笨,也知道不给周素蝶添麻烦,对主位娘娘们
    还是知道一些的,起码若是真的在宫里碰到,她不会张口叫错名讳。
    然而景玉宫一直都闲置,她当时还真不知景玉宫娘娘是谁。
    来景玉宫之前,她只记得周素蝶曾语重心长教导过她。
    “你去了景玉宫,就是舒婕妤的宫人,从今以后你只需要忠心于她一人便足矣,”周素蝶道,“伺候娘娘跟看库房不同,有些话是要同娘娘说的,娘娘的话你也要听,要懂事,要听话,也要贴心。”
    这些云桃都没做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她犹豫道:“若是奴婢做的不好,让娘娘生气可怎么办?”
    周素蝶忍不住笑了:“舒娘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很温和,对人有分慈悲心肠,再说,依我看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云桃记得她离开尚宫局的那一天,姑姑特地过来送她,最后帮她理了理衣领:“祝你前程似锦。”
    现在云桃想来,都觉得眼眶温热。
    见舒清妩正温和地看着自己,脸上平静无波,她的目光里,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慢,也没有毫不关心的冷漠,有的只是平易近人,慈祥友善。
    姑姑说的太对了,婕妤娘娘就是这么个观音般的好性子,她对身边的宫人好,对小宫女们也从不说重话,但景玉宫上下却又规规矩矩,对娘娘皆是忠心耿耿,便是碧云宫也比不了。
    云桃看着舒清妩的目光,难得有些激动。
    她一定要努力效忠娘娘,娘娘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回禀娘娘,常青这一味药之前徐大人曾说要查,但确实是极不好查的,”云桃道,“奴婢并非在医书上看来,而是在为了识字而读的游记里看到只字片语。”
    她如此一说,舒清妩倒是来了兴致。
    云烟安静给她端来一碗生姜红糖红枣茶,让她暖暖胃,然后就跪坐在边上给她洗头。
    云桃道:“常青这一种药材,前朝时已禁用,约莫三百年前,大越春秋鼎盛,当时坊间的富贵人家多流行布置园林风光,冬日里百花凋碧自然就要做些手段。”
    “常青并非中原本土所有,传闻是西凉国的一种沙漠之草。若所以用其晒干的粉末熬制成药水撒在植物上,冬日也可常青不枯,故而得名常青。”
    舒清妩若有所思点点头,若是西凉所供,倒是让她想到一些旧人。
    不过那都是隆庆四年的事了,如今不过才隆庆二年,倒是不至于现在就碰到另外几
    位故人。
    “几日不见,你的文学造诣倒是越发精进,”舒清妩夸她,“若是自幼便学医术,现在指不定可以给徐大人当药童。”
    云桃刚来景玉宫的时候,说话还硬邦邦的,这几日下来,竟是越说越流利,说话办事也都圆滑许多。
    突然被娘娘这么一夸,云桃颇有些害羞,她小声说:“都是姐姐们并六哥教导得好。”
    说到这,她又继续讲常青的事:“因着那会儿许多人家都曾用过,以
    至于住在园子里的人相继发病,不是头疼欲裂就是身体孱弱失眠多梦,后来经药局查证是常青所致,此药若用一两次且不长期接触倒是无忧,可若是一直居于用过药的花园里,短时间内便会中毒病倒。”
    舒清妩顿了顿,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轻声问:“若是用的时间长了,可还有性命之忧?”
    云桃仔细回忆了一番,最后颇为羞赧地对舒清妩道:“书里只写了寥寥几笔,并未说后续大概,但也说因为此药毒性未知,因此朝廷下令禁止使用。这百多年来已经不见坊间使用,似乎已经失传。”
    她看的大多都是医书、药理并医药有关的游记,对历史是不慎清楚的。
    大齐早年因中原混战,国内并不安定,也就断了同西凉的联系,后来西凉也几经更迭,大齐想再续邦交时,已经错失良机。
    所以常青这种毒药,大抵是因为没办法再从西凉引进,才真正断了踪迹。
    舒清妩记得,最近大齐同西凉多有摩擦,关系又重新变得紧张,过年之后的这段日子萧锦琛每日都丧着个脸,就是因为这件事。
    想起西凉,舒清妩又很难不去回忆曾经慈宁宫中翠绿如新的翠竹,想起曾经那些失眠难安的日日夜夜,心里就总觉得不太舒坦。
    不过,既然常青有了线索,舒清妩坚信前世的一切都能查清楚,只要耐心等着,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思及此,舒清妩对云桃道:“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不过此物还是要越发用心,那些书若是读完了,我再让南书馆送些新的过来。”
    云桃脸上一红,显得分外激动。
    “娘娘放心,奴婢都认真读呢,近来已经有了些成效,一定能弄清这常青到底是何物。”
    舒清妩点点头,还是叮嘱一句:“宫里日常都是你在劝膳,每日早午晚膳并水果点心都要分外小心,就连前院后殿的花花草草,你也得盯紧了,若是有什么差错,定要提前跟我讲。”
    周素蝶特地把云桃送来,就是为了给舒清妩分忧解难的。
    她知道舒清妩如今正是红火,盯着景玉宫的人不少,且李素沁与贺启苍都提点过,她便分外上心。
    景玉宫大抵不能出任何差错,才有了云桃的到来。
    舒清妩看着红着小脸高高兴兴退下去的云桃,心想早年她身边就缺了这么个人。不过常青这种毒太过冷门,便是有懂医术药理的宫人,说不得也分不太清楚。
    可能就连隆太医都不太明白,常青到底是什么。
    她低头捏了捏额头,长舒口气。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就为常青所害,也不能分辨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毒,谭淑慧现如今看着是最有动机的那一个,但实际上前世舒清妩搬进坤和宫时谭淑慧已经进了冷宫,没过半年就疯疯癫癫,认不得人了。
    若不是谭淑慧,又会是谁呢?
    前世那十年时光,仿佛一段复杂而漫长的折子戏,在热闹的鼓乐声里,舒清妩只能一点点寻找曾经忽略的记忆。
    云烟看她颇有些疲倦,便利落地给她擦干头发,用绵软的帕子紧紧包裹起来。
    “娘娘,时候差不多了,且起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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