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这一次的赏赐太丰厚了,王小吉说完,舒清妩自己都愣住了。
    萧锦琛是个特别冷清的人,他很少表达喜欢或者不喜欢,对嫔妃也没有特别大的喜怒之分,但是对于自己略有些好感的人,却也不怎么吝啬。
    舒清妩觉得自己上辈子还是颇得萧锦琛满意的,因此她的赏赐一直比别人好,位份也比别人升得快,最后率先当了皇后的也是她。
    虽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有子嗣,但该有的她都有了,也曾在午夜梦回之间,思量自己是否便是皇帝陛下心中的良人。
    然时光流逝,命途多舛,他们到底也无法携手到最后。
    少了牵绊和真心的信任,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而破灭,到了最后,她一无所有,孤孤零零在坤和宫死去。
    上辈子她也曾风光过,也曾盛宠过,也曾光芒万丈,也曾花团锦簇。
    然而繁华落尽,枯木无春,她才明白企盼一个帝王的真心和信任,是一件多么可笑又可悲的事。
    现在她能得一世机缘,重生而活,是苍天对她的恩赐,也当是她弥留之际求神拜佛的虔诚因果。
    所以她想开了,看开了,对陛下不再如以前那般小心翼翼,言行之间多了几分魅惑,多了些许漫不经心的引诱,却反而得了比上辈子更多的关注和恩赏。
    舒清妩弯腰,冲乾元宫方向磕了个头,嘴角勾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男人都是贱骨头。
    越是漫不经心,越是牵挂惦念。越是恭敬贤惠,越是冷心冷清。
    “臣妾,谢陛下隆恩。”
    皇恩浩荡,浩荡皇恩,便是真心。
    王小吉挥挥手,身后的黄门陆续进门,把那些赏赐一样样放在供桌上。
    他自己则亲自上前,搀扶起还跪在地上的舒清妩。
    “小主毋须多礼,臣先恭喜小主,这就告退。”
    舒清妩亲自递了个红封过去:“多谢公公。”
    这种红封是一定要收的,他若不收,就是给舒清妩没脸,现在宫里最红的就是这位不显山露水的舒才人,王小吉也不会故意得罪她。
    不过接了红封,他也是不乐意欠人情面的。
    “小主,那两块繁花缎是陛下亲口赏赐的,眼看就是小年,小主可趁早准备着些。”
    他说完,也不等舒清妩回答,自顾自便退了出去,领着手下一群小黄门浩浩荡荡走了。
    舒清妩站在门边看他远去,然后才转身回了明堂,在那一桌赏赐里看过。
    这些赏赐里,别看那繁花缎亮眼,别看蓝宝头面漂亮,最贵重的其实是那把金镶玉如意。
    在宫里,如意可不是随随便便的赏赐之物,刚王小吉亲自跑一趟,虽没点出来,但舒清妩也是知道的。
    大约过了年,她就能再往上升一升。
    如意,如意,就表示陛下很满意。
    舒清妩拿起那把玉如意,在手里仔细看过,发现不是什么大师手笔,只是普通的雕花工艺,这才略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常规的打赏。”舒清妩低声嘀咕。
    云雾看了看那副头面,又激动地看了一眼玉如意,最后才走到繁花缎前,再轻轻摸了摸上面的绣纹。
    这两匹繁花缎是一样的颜色,都是浅水红色的并蒂莲暗花缎,阳光那么一照,立即流出细碎的光影。
    这要是做成冬日的礼服最是宜人,眼看还有几日便到小年宴,这两缎子来得真是时候。
    舒清妩问:“往常咱们寻的织绣宫女,近来还有联系吗?”
    她们每宫都在织绣所有相熟的织绣宫女,舒清妩原认识一个手艺极好的大宫女,姓陈,以前若是有什么加急的衣物,都是寻她使银子做。
    她记得陈宫女性子不错,对她也一直很尽心,这一次还打算寻她。
    云雾福了福:“还有的,昨日才去问过小主今岁的新貂绒斗篷,她说很快就能做完了。”
    貂绒狐裘之类的皮料不是她亲自做,也是找关系好的专职宫女做的,倒是不耽搁时候。
    舒清妩点了点那两匹料子:“还是去寻她,让做蝴蝶袖方领对襟短袄并百褶马面裙,马面亮面用那块存的并蒂莲满绣绣品,请她辛苦一些,赶到小年夜赶制出来。”
    云雾一听就笑了,知道她这是有心在小年宴上出风头,立即欢欢喜喜退下。
    舒清妩站在光阴明媚的明堂中,低头看着手里那把金镶玉如意。
    如意吗?
    第13章
    碧云宫中,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端嫔娘娘早起突然嫌弃前院凋敝,于是她身边的姑姑张桐便命人去尚宫局,叫了花匠过来在小花坛里重新栽种一品红和君子兰。
    这两种都是能耐得住冬日寒风的,最起码不会立时枯萎,倒是能满足端嫔娘娘的要求。
    可前院这么忙起来,张采荷又有些不高兴。
    她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总是觉得不安稳,便是在花厅里跟小宫人们踢毽子,也不太尽兴。
    玩了没多一会儿,她便嘟着嘴把毽子一扔,坐在矮榻上埋怨道:“没意思。”
    小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被刚进来的张桐赶出去,花厅里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娘娘这是怎么了?”张桐声音轻柔,过来给她倒了一盏紫苏熟水,“若是外面吵到娘娘,咱们便去御花园里玩,那边的梅花林和竹林都很漂亮呢。”
    张采荷却没多言,只扭头看向窗外。
    冰裂纹窗楞映射出外面繁忙的景象,宫人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生怕惹她不快。
    “姑姑,为何表哥还不来看看我?”张采荷低声问。
    张桐顿了顿,压下心中的心疼,只能劝她:“娘娘,到了年根底下,没过几日陛下便要封笔,此时是极为忙碌的。”
    她说着,看张采荷眉头紧蹙,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陛下便是想来看您,也没得空闲的。”
    张采荷立即就撇了撇嘴,做出一个要哭不哭的样子:“表哥没时间来看我,却有时间去见那小狐狸精,这不是刚刚又召她侍寝了。”
    张桐张张嘴,却是问:“娘娘这是哪里听来的,没有的事。”
    张采荷立即起身,凶巴巴看向张桐:“姑姑,你又叫人瞒着我,什么都不叫人告诉我!”
    她这么一生气,嚷嚷起来,外面的宫人也有些慌张,立即就吓得跪了一地,谁都不敢动了。
    张桐最是知道她的脾气,此刻过来轻轻拍了拍张采荷的后背,让她把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
    “小姐,嬷嬷不让小姐知道,还是怕你伤心难过。”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眼看就要过年,等开开心心过了年,再知道这些也无不可。”
    张采荷眨了眨眼睛,眼角滴落两滴泪水,她不敢叫嬷嬷看到,自己偷偷蹭在她衣服上。
    张桐看她如此,心里更是心疼难受。
    她们家小姐从小金枝玉叶,被国公和夫人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可如今是在宫中,进了宫他们才知太后同陛下是什么样的关系,小姐夹在这一对天家母子之间,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陛下也不可能对她多几分真心。
    小姐盼望的,曾经幻想过的,已经成了空。
    但谁都不敢跟张采荷说,一个个围在她身边,只能尽力让她高兴,让她每日都开开心心的,便是宫人都在私下说她铺张跋扈,说她仗势欺人,她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要她开心便是了,嘴长在别人身上,让她们随便说去吧。
    因此乾元宫如意阁的那些事,张桐特地禁止宫人告诉她,不让她知道分毫。
    千算万算,还是让她知道了。
    张桐心里略有些不愉,嘴上却还是柔和劝她:“娘娘,陛下到底是一国之君,是九五至尊,他前朝那么多朝臣,总得给各家俩面,有些时候也不是按心意而活。”
    这话已经算是欺君,却意外对张采荷有效果。
    张采荷小声嘀咕:“狐狸精家里可在朝堂没人。”
    张桐顿了顿,又说:“娘娘且是不知,舒才人家中虽朝中无人,这些年却也因家中多有先生在朝中颇有些学生门人,并非真的一人都无。”
    “明年便要春闱,陛下也是看在舒家书香门第的份上,对舒才人多有扶照,说到底也是给读书人面子。”
    她这话就很是谬论了,若真的给读书人面子,其实应当去关照宠爱冯秋月,毕竟她父亲现在是正清书院的山长,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但张采荷是一根筋,她几乎想不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被张桐这么一说,顿时就开怀了些许。
    “当真?”她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张桐。
    张桐伸手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发髻,慈爱地说:“当真,嬷嬷什么时候骗过你?”
    张采荷眨眨眼睛,似乎是听明白了张桐的话,立即就又高兴起来。
    “这么说,表哥还是惦记着我的。”
    张桐心里难受,面上却越发慈爱:“是呢娘娘,您同陛下青梅竹马,陛下又怎会弃您于不顾呢?”
    张采荷把头重新埋在她肩膀上,浅浅笑了:“这就好。”
    张桐轻轻顺了顺她的发髻,眼中却有几分凌厉。
    待张采荷用过午膳睡下,她便叫来张采荷的贴身大宫女桑叶和梅香,点了她们几句。
    梅香想了想,低声道:“姑姑,这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上午时娘娘道无趣,奴婢便陪她出宫去了御花园,有几个嘴碎的宫人在那多话,兴许是让娘娘听着了。”
    张桐皱眉道:“以后出门在外,不比自家宫中规矩森严,若有那不懂事的小丫头嘴碎,打发了便是,万不能有第二回 。”
    桑叶与梅香福身退下,张桐回了寝殿,静静守在帐幔外。
    下午时分,冷风呼啸而至。
    张采荷醒来时,外面的花都已经换好,碧绿嫣红的模样甚是喜人,也让她心绪开怀不少。
    在花厅中略坐了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嗓音,应是谭淑慧过来寻她玩。
    张采荷笑着等她进了花厅,免了她的礼,便皱眉道:“怎么瞧着不是很欢喜的样子?”
    谭淑慧看了一眼在殿中伺候的桑叶,又想起进来时张桐在门口忙晚膳的事,这才坐下来,语调颇有些低沉。
    “今日一件巧事,偏偏就被舒才人瞧见,我可很是闹了个没脸。”谭淑慧越说越委屈,竟是低头抹泪。
    张采荷一见,立即就道:“你且细细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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