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皇儿……”太后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你也不容易。”
    萧锦琛今日过来就是警告太后的,看她终于服软,这才意味不明松了口:“母后别急,近来朝中或有要事,等事情过去,说不得还会有转机。”
    他拍了拍太后的手,突然有变成了乖顺的好儿子:“母后放心,儿子时刻记着母后的生恩,也记得舅家的鼎力支持,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
    太后就立即低头抹泪:“皇儿最是孝顺,这些母后都是知道的,你这么说,母后就安心了。”
    这母子俩就这么演起了母慈子孝,情到深处让各个妃嫔也都跟着抹泪,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舒清妩心里却想:本宫还跪着呢。
    似乎是听到了舒才人的心声,也或许是因为实在不想跟太后在这演戏,萧锦琛简单敷衍两句便起身。
    “母后,朕还有事,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萧锦琛也不跟妃嫔们寒暄两句,起身就往外走,一步都不带停顿的。
    只路过舒清妩的时候,他却突然不走了。
    舒清妩心里一顿,以为他要就自己今日的事说两句,却不料听他道:“舒才人,随朕来。”
    舒清妩:?
    她不知道陛下叫她干什么,只是被一群人用目光咒骂的感觉十分不好,便也顾不上许多,直接给太后行过大礼之后,匆匆跟着萧锦琛出了慈宁宫。
    皇帝陛下今天为何来她其实心里有数,但是走得时候把她也带走,她心里就没数了。
    毕竟萧锦琛从来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温柔相公,他有多冷酷无情,舒清妩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跟着萧锦琛出了慈宁宫后,舒清妩看他也不坐步辇,便也默默跟在他身后,小跑着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萧锦琛刚才似乎是随口叫了她,这会儿却又只顾着自己往前走,根本不理身后跟得费劲的舒才人。
    待走出慈宁宫前巷,萧锦琛才顿住脚步。
    舒清妩垂下眉眼,静静立在萧锦琛身后,看起来异常柔顺。
    萧锦琛突然开口问:“高祖纯皇后的懿旨,你都背过?”
    这个问题,倒是不太好回答。
    她一个才人,整天背高祖纯皇后的懿旨确实有些不妥,于身份不符,可若说不是,今日的行为就又显得不太合常理。
    张口就能背出对应的懿旨,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做到。
    在妃嫔面前可以时不时拿纯皇后说事,在陛下面前却是万万不可。
    舒清妩顿了顿,这些懿旨是她上辈子当皇后时背过的,因为高祖纯皇后对后世女子影响颇深,她作为皇后统领六宫着实不易,有迹可循,有旧历可参照就会轻松许多。
    所以,她不说条条都能倒背如流,几条常用的却也是印刻在心中,随便就能脱口而出。
    原本只是为了应付一下谭淑慧和张采荷,现在却被萧锦琛一下抓住了破绽,顿时就把自己凸显出来。
    舒清妩心中叹气,却不能一直沉默不语,只略盘桓一二之后,才轻轻开口。
    “回禀陛下,臣妾只是前日里偶然读到纯皇后这份懿旨,觉得皇后娘娘实在很是仁慈,便也就记在了心中。”
    她如此说着,声音略低了些,听起来是异常的委屈。
    “谁知今日遇到这样的事,臣妾当时心急,便直接脱口而出,”舒清妩顿了顿,“陛下可否允臣妾说句心里话?”
    萧锦琛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星目深深看向舒清妩,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
    “你且说来,朕且一听。”
    萧锦琛的声音带着让人不敢拒绝的威仪,又似乎有些探究在其中,舒清妩心中微顿,不知自己如何惹了陛下关注,却只能硬着头皮糊弄过去。
    舒清妩此刻真是委屈至极,她眼中含泪,声音也略有些颤抖:“陛下,臣妾虽只是才人,家中如今也不很兴盛,却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若是叫人知道寒冬腊月在外便要时刻跪拜,还不知要如何辱没舒家脸面。”
    她一边说,一边努力带入上辈子的心态,说得那叫一个可怜巴巴,那叫一个倔强不屈。
    “臣妾不才,虽只是女儿身,却也懂得威武不能屈的道理,旁人要折辱,怎么也不能软了膝盖,定要据理力争。”
    说来说去,还是暗示自己不会为太后的威仪所折服。
    然而她如此唱念做打,萧锦琛却依旧淡然冷漠,似乎完全没有看见自家妃嫔泛红的眼眶。
    舒清妩演到这里,便不能继续再暗示下去,转而说:“但后来臣妾也自觉太过刚硬,不够尊崇主位,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忧的,刚才慈宁宫中,若非陛下亲临,臣妾差一点就要同太后娘娘认错。”
    “说到底,臣妾理应受罚。”
    她话说完,就静静站在那,不再言语。
    此时一阵微风拂来,带来四季桂飘然的馨香,也吹来些许萧锦琛身上的龙涎香。
    那香味沉沉的,淡淡的,似能安抚人心,却又好似时刻窥伺人心。
    萧锦琛看着舒清妩微微泛红的眼角,眼中一沉,突然笑了。
    “很好。”
    第9章
    舒清妩微微一顿,不知道陛下这个“很好”是什么意思。
    萧锦琛也不会跟她解释,他只是淡淡又看他一眼,微薄的眼皮轻轻抬着,眼尾泛着一抹令人心颤的光芒。
    “舒才人,”萧锦琛薄唇轻启,突然问,“难道你不想做皇后吗?”
    宫里的女人们谁不想当皇后?上辈子舒清妩想,想得夜里难安,想得疲惫不堪,最后却还是叫她赢了,最终当上了萧锦琛的正宫皇后。
    正因为她当过,现在在无一丝一毫的念想。
    当个吃吃喝喝,单纯享受荣华富贵的妃嫔不好吗?若是能早点升到中三位,她做个丝毫不操心的宠妃,日子便会更好过。
    不过当着萧锦琛的面,话得斟酌着说,这位天命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舒清妩想了想,悄悄抬头看了皇帝陛下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便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等做完这一连番动作,就连她都想在心里夸奖自己,觉得自己演绎技巧是真的好。
    “回禀陛下,臣妾进宫成为帝妃,只要能侍奉在陛下身边,陪伴在陛下身边便是臣妾最大的荣幸,也是舒家最大的荣幸。”
    她轻咬下唇,声音略低,眼尾眉间却多了几分妩媚写意:“可陛下如此优秀英俊,让臣妾醉心不已,说句实在话,臣妾自也想成为陛下的妻子,将来百年之后与陛下一起写在太庙玉碟上,受后世子孙朝拜供奉。”
    “若说不想,那肯定是假话。”
    舒清妩说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显得分外紧张。
    听到这话,萧锦琛莫名又轻笑一声,那笑声似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带了些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意。
    舒清妩的脸儿,一下子就红了。
    萧锦琛往前走了半步,伸出根骨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舒清妩的下巴。
    “爱妃当真?”
    舒清妩眼睛下垂,红着脸不敢看向他的眼眸。
    皇帝陛下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能看穿过往。
    撒谎的时候,舒清妩从来不看他。
    “陛下,且勿戏弄臣妾,臣妾所说皆为真心。”
    萧锦琛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脸同她的贴近,那双深邃的星眸紧紧盯着舒清妩,似乎要看清她的到底是否在欺瞒。
    舒清妩紧张到了极点,脸上的薄红越发鲜艳,实际上却是因为担忧害怕,怕被皇帝陛下看出些许端倪。
    萧锦琛用那双略带有些茧子的双手轻轻摩挲一把舒清妩的下巴,然后又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瞬间便放开了她。
    “朕可没戏弄你。”
    萧锦琛说完这话,转身大踏步离去,这一次未再叫舒清妩继续跟下去。
    舒清妩蹲福恭送,待他身影消失不见,才浅浅松了口气。
    一直跟在身后的云雾此时忙上前来,扶住了似有些摇摇欲坠的舒清妩:“小主……”
    舒清妩拍了拍她的手:“回去再说。”
    冬日天冷,宫中虽不怎么透气,可穿堂风却也顺着宫墙朝人席卷而来。
    舒清妩裹紧狐裘斗篷,快步走在宫道上,往来的宫人见了她,皆蹲下行礼。
    她心里埋着事,也没多做盘桓,直接便回了锦绣宫后殿东配殿。
    待进了殿中,云烟立即便迎上来伺候她更衣换鞋,待整个人懒散地坐上贵妃榻上,云烟又上了热茶过来,便同云雾一起退下。
    瞧舒清妩的神情,此刻应想一个人静静,不需要她们在边上多嘴多舌。
    待人都走了,舒清妩便彻底撤下防备,整个人躺倒在贵妃榻上,睁着眼望雕花房顶。
    今日的她说的话,见的事,遇的人都从脑中过了一遍,除去最后同萧锦琛对持那一段,其余皆无纰漏。
    舒清妩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想:最难对付的,还是这位皇帝陛下。
    她浅浅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上一世的情景。
    其实一直到死,再到死而复生,她也不太明白陛下为何对她青眼有加,放弃那么多出身贵重的贵女们,偏偏选了她,一步步扶持她走上后位。
    哪怕她出身平平,家世不丰,一直无所出,萧锦琛也力排众议,非要立她为后。
    原来她是觉得,萧锦琛是不愿意受朝臣挟持,不愿意外戚干政,才选了身份地位最合适的她,可到了后来,他为了让她当皇后,对舒家也不是没有关照。
    这个问题一直缠绕舒清妩多年,当年的她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没有勇气同陛下问一声。
    现在的她,却也没有机会再问。
    思及此,舒清妩又微微叹了口气,不管如何,今日面对萧锦琛的时候,她的回答应当是完美无缺的。
    宫里除了这位皇帝陛下,旁人都不用她费这么大的心神,只他因从小便受的帝王教育,又是被先帝亲自教养,眼界和心思都是旁人追无可追。
    只要打消皇帝陛下对自己的特别关注,做个普通的妃嫔,应当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舒清妩理清头绪,想着短时间内皇帝陛下不会再召她侍寝,便直接叫了云雾进来,让她伺候自己睡下。
    今日起得早,又出门走了那么久,她还是有些疲乏的。
    云雾见她眉目舒展,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焦虑,便低声问:“小主可是无事了?”
    舒清妩笑笑,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你放心,我好着呢,瞧今日陛下这般待我,这个年准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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