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

    我最后是被魏将军给架出去的。一路上我鬼哭狼嚎,求爷爷告奶奶,却终究没能逃脱他那两只跟铁钳子似的手。
    群臣雄赳赳气昂昂地押送我到了刑场...啊不是...是华光殿。我几乎是被魏将军拖着上了玉阶,按在了龙椅上。我低头一看那椅子扶手上严肃的龙头,吓得我屁股底下仿佛着了火一般刺着疼。我滑下龙椅,魏叔就又提着我给我按回去。几个回合之后我把那椅子都给擦亮了,群臣窃窃低笑,我颜面尽失,魏叔也终于没了耐心。
    “小五,你给先皇长点脸,成不成?”魏将军吹胡子瞪眼地跟我咬耳朵:“老六捅篓子了!你要是不把这事儿解决了,跟着一起玩完吧!”
    “那么多皇兄皇弟呢!四哥,三哥,二哥呢?”我笑得比哭难看,上牙跟下牙打得难舍难分。
    魏将军翻了个大白眼:“你管他们作甚!皇都里头就剩了你一个!能不能拿出点气势来?!大丈夫生于乱世之间,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叔又没让你骑马打仗,你坐个龙椅罢了,瞅你吓得那样!”
    “辅国罢了,至于坐龙椅吗!咱找个屋子瞎合计合计不就得了吗!”我的声音不算小,被殿中最前头的几位老臣给听见了。他们立刻低头捂嘴憋笑。更有甚者冲我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这椅子再没人坐就生灰了!”魏将军义正言辞。
    我的叔啊!所以说您老人家是让我来擦龙椅的吗?!我苦兮兮地冲着魏将军挤眉弄眼。魏将军却跟没看见似的拧着我的耳朵又说了句话:“一会儿你看着钟大人的脸色行事。那些个老家伙可能要给你下绊子,你把球往钟伯琛身上踢就成。那小子有能耐。你别乱说话。”
    “那你让他当皇帝不就成了吗!”我居高临下地往下一看,也不知是恐高还是早上没吃饱导致的低血糖,我眼前开始泛花。
    魏将军一巴掌呼在我后脑勺上,打得我眼冒金星:“糊涂!这话传出去,钟大人还活不活了!你父皇都得气得打坟里头蹦出来!”
    我倒希望父皇真能蹦出来,把他这受苦受难的孩子解救于水火之中。我哆哆嗦嗦得快冒眼泪了,然而魏叔并不鸟我,嘱咐了几句就下了玉阶。
    群臣们终于在魏将军低沉的咳嗽声中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我如坐针毡,浑身大汗淋漓快要虚脱。我上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亮相,还是我小学三年级参加的那个‘国旗下的演讲’。在大家都念爱国诗,表达对未来的憧憬时,我勇气可嘉地念了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然后被罚站了一礼拜。
    其实当时我真的不是在搞怪,只是单纯地想向老师同学们分享一下我新背的古诗词。谁料被我的班主任直接戴上了一个‘思想不端’的帽子。屁大点的孩子,能有什么龌龊思想,还不是你们这群大人给搞复杂了。
    可惜并没有人听我的申诉,都在背地里嘲笑我;眼下这历史重演了,我再一次成了大笑话。不学无术,当了五年质子,除了命又臭又硬之外没有任何优点的黎王殿下坐龙椅了!这要是说错话可就不是罚站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凉了。
    我觉得我老娘得敲着木鱼骂群臣不长眼。
    我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钟伯琛。然而这位丞相大人如今就跟隐居世外的得道高人似的,穿着一丝不苟的紫色官袍,垂着眼皮,挂着淡泊明志,淡而处之,熬清受淡的标志性‘三淡’表情,让我一时间想起这些日子里喝的清亮亮的白粥。看着钟伯琛那一脸的‘关我屁事’的神情,我觉得这位大哥此时只想淡出荧幕当个殿柱子。
    横竖躲不过了,本着祸从口出的基本原则,我把嘴一闭,静等群臣们先开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明显比群臣们更有耐心,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大殿之上,虽然小腿肚子在宽大的袍子里头悄悄哆嗦,但终归比那些个直揉腰的老臣好。终于,我的等待有了回报。
    “臣...礼部尚书潘乐兴...有事相奏...”我刚悄悄挪了挪屁股,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让自己坐得舒服点,大殿之上忽然响起一位大臣战战兢兢的声音。
    我抬眼望去,见是一位站得蛮靠前的大臣。只是这位大臣虽然站在最前端,整个人却缩在了殿柱子的阴影范围内。跟我那虎背熊腰的魏大将军一比,他整个人跟小虾米似的蜷缩成一团。
    我看了看他的官袍,虽然不认识他,但‘尚书’级别的肯定是重臣。于是我一挥手表示让他有话就说。
    谁知陆久安这二百五理解错了我的手势,嗷地喊了一嗓子:“退朝!”
    举座皆惊,我是最惊的那个。我虽然打心底里想遁地而溜,但这早朝就算再敷衍也不能这么散伙儿啊!那可怜的礼部尚书举着本儿哆哆嗦嗦地站在大殿正中央,无助地四下环视一周,不知是该退回去还是跪地上。
    我瞪了一眼陆久安,正巧陆久安也在看我。于是他谄媚地跑了过来,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殿下,来,奴才扶着您...”
    扶你大爷啊扶!你把我的早朝一嗓子嚎没了好么!魏叔已经对我投来了死亡射线了!
    我正琢摸着把陆久安拉到身前挡一挡魏大将军的砍马刀,目光再度颤巍巍地飘向钟伯琛。钟伯琛还是置身事外,仿佛是一面无风时挂在旗杆上的破布。
    不知为何,见此情景,我却反而放心了。既然钟大人这面旗子没飘,那我就不用慌。我无视陆久安的手,岿然不动地坐在龙椅上。
    陆久安见我没正眼瞧他,又扭头看了看举着本子凝固成雕像的礼部尚书,这才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于是陆久安连忙跪在地上一点点搓了回去。
    大殿之上,从后方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几位官员听闻退朝便走出了大殿。后方一松动,中部也开始摇晃。紧接着蔓延到前边,一路扩散到钟伯琛以及魏承大将军的脚底下。
    而那处于大殿正前方的‘中央集团’,以钟伯琛为中心,魏承为半径的圆形范围内,所有老臣一动不动,波澜不惊,保持沉默。与他们身后那群松松垮垮的大臣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还是没说话,胳膊肘拄在龙椅扶手上,单手撑着下巴开始瞎琢磨。
    我看了看钟伯琛附近的那圈人,基本上都是重臣,年纪也不小了,胡子拉碴一大把。只有钟伯琛自己一个人白白净净地戳在正中央显得有点不搭。从他们的站位上来看,我觉得他们倒是跟钟伯琛和魏将军是一伙儿的,也就是说,不是憋着要我小命的那群人。
    殿上之人越走越多,魏将军回头看了一眼,脸都青了,再扭头看向我的时候,多了几分警告。我微微摇头,手指点在龙椅扶手上忽然不紧张了,而是觉得挺好玩的。
    我没当过皇帝,眼下虽然还是个‘黎王’,但这龙椅起码是坐过了。若有朝一日能再穿出剧本,可以喝着小酒就着花生米跟人吹上半辈子。今儿这么一出我算是整明白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老爹含笑九泉了,六弟不知道犯了啥事反正不得人心,大哥夹包跑了,中间那一溜烟的皇子都是烂柿子,而我羞愧地成为了其中烂得不是很明显的那个。让魏叔他们抓到根救命稻草,把这‘岑氏皇朝’给延续下去。
    忠臣啊,我替我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老爹感激涕零,抹了把辛酸泪后,我见大殿已经光溜溜了,只剩下最前头这一小撮人,终于拍着椅子扶手喊了一嗓子:“我让你们走了吗?!”
    一言既出,魏将军咯啷一声抬起了头,眼神灼灼差点没烧穿我。走得较慢的几位大臣愣了一下,一扭头发觉我还稳稳当当地坐着,顿时老脸一白,跑回大殿跪地告罪。
    走得较快的那些,明显没听见我在说什么。于是魏将军气运丹田,仰天吼了一声:“殿下未走,尔等竟敢先行?!”
    魏将军的嗓门是大,战场之上能当战鼓用。我挠了挠被他震的直颤悠的耳朵,幸灾乐祸地瞅着那群窜得比兔子还快的大臣们又开始往回蹿。魏将军的声音传出大殿,绕梁三周,刚刚蹦蹦哒哒往外走的大臣们如今连滚带爬,有些还跑成了同手同脚,更有一人左脚踩右脚摔了个嘴啃泥。
    当所有人都蹿了回来,跪地一片不敢吭声之际,钟伯琛身边的一位大臣闭着眼睛说了句:“尔等平日里懒懒散散,不思进取。如今连老祖宗的规矩都忘了。这大殿之上所坐之人不管是‘殿下’还是‘陛下’。坐在龙椅上了,那就是‘天子’。”
    我在心里直鼓掌,这补刀补得好。转而一吧唧嘴,瞬间觉得不对劲。怎么着?他们这真想推我当皇帝啊!
    叔!您不能急病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啊!我急得直瞪眼,魏叔的眼神却往旁边不停地撇。我顺着他那快要飞出去大眼珠子看去,这才想起刚刚那位‘有本’的礼部尚书还跟个泥塑似的,僵在原地无依无靠呢。
    我装腔作势地指着他,尽最大努力压低声音显得威严些:“呈上来”。
    已经风干成泥塑的礼部尚书瞬间回了魂,嘎拉拉抖落掉一身的老泥,抖擞精神将折子递给了脚下发软的陆久安。
    陆久安把折子递给我的时候手都在哆嗦,想必是在忍着不敢哭。
    我故作漠然将折子打开看了两眼,耳畔响起了礼部尚书的解说:“殿下,先帝的皇陵虽然确实应当好好修缮一番,但如今前线吃紧,国库空虚;再加上崧州,珉州,潞州接连发生旱灾。一时间拿不出足数的钱财去...”
    “潘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大臣上前一步开始拆台:“虽然崧州等地收成不佳,但我徇州等江北流域地区并未遭难。先帝殡于疆场,当时时间仓促又加上内贼作乱,连风光大葬都没能实现。如今修缮皇陵,不为过吧?潘大人如此鄙吝,朝廷万难措手,大事必不可为矣!”
    “臣不是说不修皇陵,而是得...”礼部尚书的急得又往前挪了半步,刚要开口又被另一人给截胡。
    “殿下,先帝的皇陵修缮一事拖不得。臣知晓殿下一向有扇枕温被之心,奈何身陷异国无暇分身。先前乱党以先帝之死大做文章,污蔑殿下不孝。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狠狠地打他们的颜面。”
    “你可知修皇陵需要多少钱?!”礼部尚书急了,踮起脚看向那人:“你们这个说一句,那个加一笔的,搞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微臣...”
    “大胆!你居然说先帝的皇陵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一人见缝插针地开始挤兑礼部尚书:“你怎能对先帝如此大不敬!”
    礼部尚书本就胆小,哪儿经得起一惊一乍。此言一出,吓得他立刻栽在地上听候发落。
    我蹙眉,一时间觉得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老爹的皇陵,我确实有点想修。不是因为听他们说,好像有人拿我这未能尽孝的质子皇子说事。而是因为先帝毕竟我老爹。虽然模样我都记不住了,也是我的爹。但是礼部尚书如此阻拦,应当有他的道理。
    怀着好奇之心,我一目三行地将那满是恭敬话、客套话的折子举了举,从最后头几行里找到底需要多少钱。
    还挺好找,白纸黑字,写得方方正正漂漂亮亮几个数字跳入了我的眼中。
    五千万两...
    吧嗒,我手中的折子砸在了地上。
    声音不大,但群臣的神经此时可紧绷着呢。折子落地的一瞬间,所有唇枪舌剑,质疑警告,全部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向我。
    我在大家的目光如炬之下无地自容。老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钱数!或许这钱数对于修缮皇陵来说,不算过分。然而对于我这个在电脑前头码字码一天,分文换不回来的苦逼编剧来说。
    这够我花到下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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