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他结结巴巴喊道,差点要给人跪了下来。
    顾无忧见他这样,笑着拦了一把,声音温柔,“丛管事起来吧,这里只有顾小姐,没有乐平郡主。”
    徐遂见他一脸迷惑,便压着嗓音补了一句,“郡主还在别庄养身体。”
    丛誉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连忙改口,“顾小姐。”
    他们在这说话的时候,李钦远也正好带着徐雍往这边过来,他们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这十多天来,他们又是联系绣坊,又是联系其他商号,就算高价购买,也只是收进了百来匹。
    临安这一带的人好像都打了商量似的,无论他们出多少价也不肯出。
    绣坊的人手又不够。
    再这样下去,恐怕就算到了日子也来不及交付。
    徐雍见他脸色难看,便低声劝道:“您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去周边城市问了,有多少咱们就先收多少,绣坊那边也还在加工,咱们赶一赶,还是能成的。”
    李钦远点头,连日来的劳顿让他嗓音都有些哑了,“让底下的人辛苦这阵子,事成后,我有重赏。”
    徐雍自然应是,又劝道:“您这阵子也辛苦了,今天店里没事,您还是先回去歇息下吧。”
    “我有分寸。”
    却是不肯歇息。
    徐雍知他脾性也没再劝,余光瞥见总店门口的一行人,一愣,“徐遂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钦远掀了眼帘看过去,可率先入他眼睛的却不是徐遂,而是坐在马车里的一个身影,半截车帘挡住了她的面容,他坐在马上,以他的角度看过去,根本瞧不见那人长什么样。
    可他就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那边的人好似还没注意到他们的到来,李钦远手牵着缰绳,目光呆滞的看着那辆马车,片刻后,他突然就跟疯了似的,小腿夹着马肚,策马朝那边奔去。
    刚刚停滞的心跳突然加剧。
    伴随着马蹄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马蹄声越来越近,顾无忧自然也听到了,她似乎感知到什么,手里握着的半截车帘又卷起一些,她看着不远处,有人正策马朝他奔来,来人泼墨般的长发用白玉冠半束,余下皆散在身后。
    较起元宵分别,他看着成熟了许多,也内敛了许多。
    这样望过去,顾无忧竟然能把他和后来的大将军重合在一起,可当他翻身下马,急着向她跑来的那刹那,她又恍神过来,还是不一样的。
    她弯着眼眸,笑看着他。
    等人气喘吁吁跑到马车边的时候,她抬手握着帕子替人擦拭掉额头上的汗,迎着他尚还存着怔忡的目光,笑道:“李钦远,我来找你了。”
    第108章 加更
    外头是徐雍等人搬运货物的声音,马车里却静悄悄的。
    离两人刚才见面到现在,快过去一刻钟的时间了,李钦远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似的,直直地看着顾无忧,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他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顾无忧起初任他看着,到现在也有些吃不消了。
    低着头,两颊微红,握着帕子的手轻轻蜷起一些,那双微垂的浓密眼睫一颤一颤的,眼底夹杂着无尽的羞意,娇声道:“不许这样看我。”
    失神许久的李钦远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终于颤了眼睫,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宽厚的掌心覆盖在柔软的手背上,心跳又漏了一拍,“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仅仅是长期没睡好透露出来的疲惫,也有不敢置信,生怕这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所以表现得极为克制。
    顾无忧知他心中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倒是也顾不得害羞了,她抬起脸,望着他,干净白嫩到没有一丝薄砾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带着温柔和怜惜,声音也是极温柔的,“你不是做梦,我真的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抱进了怀中。
    抱着她的那个人仿佛溺水的人紧抓住生命中最后一块浮木,力气大的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可她却舍不得去挣开,尤其那人自己还发起抖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先前李钦远还没来的时候,顾无忧听丛誉提起过现在的大将军,知道他这几个月有着什么样的变化,雷霆手段、气势骇人,凭一己之力解决了沈柏还重振德丰的名声,底下的人都敬他怕他,可就是这样一个让旁人畏惧至极的人,此刻抱着她,就像个被人欺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她心里一片柔软,对他有爱慕,也有怜惜。
    抬手轻轻去抚他的背,也不说话,就这样轻轻拍着,用无声去安抚他连日来的委屈和疲惫。
    就这样过去好一会,李钦远才松开手,刚刚死死抱着人不肯松开,现在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可再不好意思,有些话,他还是要问。
    “你怎么突然来了?伯父他……”他看着人,凌厉的剑眉轻轻拧起,哑声道:“他怎么会同意你来的。”
    他们的赌约还没完成。
    而且临安离京城那么远,以顾伯父的性子,怎么会舍得她过来?又去看她的脸,几个月前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伸手还能捏出一小把肉,现在却瘦得露出了尖下巴。
    就连身形也纤瘦了不少。
    刚才他出神没发觉,现在这样看着人才发现她小脸苍白,眼下还有一片青黑,显然是很久没有歇息好了。
    他心里又怜又疼,捧着她的脸,皱着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顾无忧任他捧着自己的脸,没有去回答那些问题,只是柔声说道:“我想你了,就来了。”
    话语情真意切,却显然没说真话。
    李钦远深邃的目光直直望着她,薄唇轻抿,半响问她,“你……是不是都知道了?”这话其实也是白问,外头那一车车的织云锦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心里突然生出连月来的第一次退怯。
    即使平日表现得再沉稳,他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少年。
    少年一腔抱负,义无反顾,可面对挫折,总归还是有些怯弱的。
    要不是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赌约,记着要娶她回家的事,恐怕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人生中第一次失利,把他一生傲骨打了个七零八碎。
    顾无忧看到他眼中的退怯,心下生怜,她没说话,而是抬手去抚他的脸。
    察觉他身形微颤,这才低声问道:“怎么不给我写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的。”
    “我……”
    李钦远张口想说,最终却在她的注视下低了头,覆在她脸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在身子两侧轻轻捏成拳,声音较起先前又哑了一些,“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李钦远。”
    顾无忧捧着他的脸,喊他,“看着我。”
    李钦远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抬了头,朝她的方向看过去。
    “我们这一生会碰到很多很多次失败,现在这个只是很小的一个磨难,不会挺不过去的,而且……”顾无忧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丛管事和我说了你这段日子的事,你做得很好呀。”
    她来时还十分担心,生怕他会挺不住。
    如今才知道,即使没有她,她的少年郎也不会挺不过去的,他比她想象的优秀多了。
    “真的吗?”李钦远喑哑着嗓子,还是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顾无忧弯着眼眸冲他笑,看着他眼中残留的怀疑和犹豫,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你做得很好,之前三哥还和我说了临安的事,就连爹爹对你也很赞赏呢。”
    “当真?”
    李钦远眼中终于多了一丝雀跃,就像小孩做了好事被认可了一般,可笑意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拧了眉,旧事重提,“你还没跟我说,伯父怎么会同意你来临安的?”
    “唔……”
    顾无忧收回手,握着帕子,目光闪躲,扯开话题似的朝人撒娇,“马车里好闷呀,我们下去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她又娇声道,“我还没来过江南呢,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可显然,李钦远不会因为她撒娇就不管这事,比以前多了许多阅历的他,若是不说话的时候,是有些严肃的。
    顾无忧从前就最怕他这幅样子,即使现在换了个芯,还是一样,她遮掩不过去,只好气馁道:“好啦,我和你说就是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她把跟爹爹说得那番话,还有京城里的事都同人说了一遭,见他拧得越来越厉害的眉,还有越来越沉默的脸,轻轻抿了下唇,又去扯他的衣袖,“你要赶我走吗?”
    说话的时候,那双水汪汪的杏儿眼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还拉着他的衣袖,可怜极了,“可现在乐平郡主在别庄养病,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没地方去了。”
    李钦远看着她,眉头紧锁,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罢了。”
    日夜盼着的人,就这样来到他面前,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赶她走?
    只是——
    他看着眼前这个较起从前瘦了不少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和自责,宽厚的掌心去抚她的脸,目光中不掩疼惜,“你这一路受苦了。”
    顾无忧见他同意,早就眉开眼笑了,听人说起这个也只是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辛苦,我又没干什么活,整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李钦远听到这话,心里疼惜却愈浓。
    还要说什么,外头响起徐雍的声音,“主子,徐管事一共拿来两百匹织云锦,都已经登记在册了。”
    “嗯。”
    李钦远整了整面色,声调沉稳,“你先请他们进去歇息,我马上就来。”等到外头应了是,他又和顾无忧说道:“我们也下去吧。”
    听人应了好,他却没立刻放人下去。
    “等下。”
    “嗯?”顾无忧有些疑惑地停下身形,转头看他,不解道:“怎么了?”话音刚落,她就瞧见李钦远拿过她原先放在高案上的帷帽。
    “把这个戴上。”
    李钦远说完便主动给人戴好,长长的帷帽把人的身形都给遮挡起来了,确保没有人瞧得见她的模样,他这才满意地牵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商号人来人往,他可不希望那些人一直盯着她的小姑娘看。
    德丰商号的门口还站着不少人,不止是徐遂带来的那些人,还有不少是德丰的伙计,瞧见自家东家牵着一个姑娘走下马车,一群人都愣住了。
    自打他们德丰起来后,不拘是那些管事,还是其他商号的人,私下都跟曾跟徐、丛两位管事打听过东家的情况,知道东家是打京城国公府来的,这临安城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
    今天这家带着女儿过来,明天那家带着侄女登门。
    不管生意场上有没有刁难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可算得上是殷勤备至,甚至现在临安城最大商号的老板还以此来跟东家打过商量,但凡东家点了头,收了他家女儿,织云锦的事便能全盘解决。
    不过这也不算稀奇。
    就算东家没承爵,但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能踏进国公府,别说是做正妻了,就算当个妾,那也是他们祖坟冒了青烟啊。
    可东家却一概拒了,平时表现得清心寡欲,就算出去谈生意也从来不沾女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外头都在传东家怕是不好女色。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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