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叶訇多少次身处险境,多少次力挽狂澜。可以说,燕氏王朝至少有一半的功劳是叶訇的。而她的阿慎,到头来只得一个阎奴的骂名。
    “燕世子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燕旭有他的骄傲,向来只有他不屑那些莺莺燕燕,还从来没有姑娘对他不屑一顾。这种感觉实在不好,他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受到如此轻视。
    “梅大姑娘,你向来都这么自以为是的吗?”
    “我所思皆我见,我所说皆我想,难道我不自以为,反而要人云亦云,任他人牵着鼻子走不成?”
    燕旭怔住,尔后突然笑了。
    这才是梅氏阿瑾。
    “你说得没错,自以为是没什么不好。”
    她微微福身,“得罪之处,还请燕世子见谅。”
    燕旭优雅还礼,翩翩风度尽显无遗。
    少女粉色的身影走远,他还久久出神。以前总见她着白衣,面色冷清中带着寡淡,实在是个叫人生不出心思的冷美人。
    几番接触下来,倒是让人惊奇。
    如风苦着一张脸,道:“世子爷,梅大姑娘说以后还做糯米糕,奴才怕是吃不消。那玩意儿吃得人肚子噎得慌,好生难受。”
    他眼微睨,“噎得慌,也得吃。”
    如风叫苦不迭,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世子爷,您不会是?”
    “是什么是?”燕旭一个冷眼过去,“主子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操心。管好自己的嘴,有吃就吃。”
    如风闭嘴,心道不应该啊。梅大姑娘那个性子,长得再似天仙,他们家世子爷也看不上。世子爷是什么人,那可是麓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公子,没道理放着那么多贵女不喜,偏偏看上这冷冰冰没有情趣的梅家大姑娘。
    “世子爷,梅家大姑娘规矩是好,礼数也学得好。可奴才瞧着,她可不如虞国公府的大姑娘和善。您不会真的…?”
    “爷平日里是不是太纵着你这个奴才了?这样的话你都敢说。”燕旭佯装生气,眼中却是不见怒色。
    如风察言观色,便知主子有意与自己相谈此事,越发显得忧心忡忡一心为主的忠心模样。明知主子不喜,非要忠言逆耳。
    “世子爷,您就是再生气,奴才也要说。虞大姑娘不仅出身高,性子也温婉。梅家名声是好,但真论起来哪里及得上虞国公府。且梅大姑娘性子古板不得人心,在您面前也不见温柔讨好,奴才是怕世子爷您以后不痛快。”
    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燕旭遥望着那些梅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知道什么?麓京城的那些贵女们心悦我,我当然知道。然而我还知道她们心悦的不仅是我,更多的是我国公府独子的身份。她们在我面前有的娇憨天真,有的大方端庄,无一不将最好的一面展现。谁能知道她们到底有几分真心”
    说实话,他焉能不知那些完美面容下的算计。
    世家女子,以后都是一府主母。她们自小所学便是如何料理内宅,如何玩弄中馈之术。哪个不是面上慈悲手段凌厉的。
    倒不如梅氏阿瑾这般,如玉般通透,如梅般清雅,叫人能一眼望穿。不用担心她私下阴狠,更不用担心她百般算计。
    如风听出自家主子的言下之意,心里一个突突,难道世子爷真的瞧上梅家大姑娘?“世子爷,奴才不懂。”
    燕旭轻挑着眉,“难道你不觉得梅家姑娘这样的性子,比起那些个在我面前笑意嫣嫣,实则背后手段狠辣的女子,反而是最难能可贵的吗?”
    如风很想摇头,他真没看出来哪里难能可贵。他困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地跟在自己主子的身后。
    那厢梅青晓刚回知晓阁,便被如晖院里的婆子叫走,说是梅老夫人要见她。她整理一下仪容,跟着婆子去见祖母。
    梅老夫人端坐着,神情严肃。
    见她进来,屏退众人。
    “祖母,您找我?”她行礼,规矩一分不差。
    梅老夫人凌厉的眼神看过来,落在她的身上。分明还是那个最是知礼守规矩的孙女,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个人的变化,首当其冲是眼神。
    梅老夫人瞧中孙女眼底的细微变化,心下一沉,“阿瑾,我听说你前日给燕世子送过点心,可有此事?”
    “是,孙女是给兄长送点心,顺便给燕世子送了一些。”
    “那我问你,昨日你说和你兄长出门,可有与燕世子相约?”
    梅青晓摇头,“没有,我们是碰巧遇上燕世子的。”
    “那好,我再问你。方才你是不是和燕世子私下相谈?”
    “也是碰巧遇上,说了两句话。”
    有问有答,听着并无隐瞒之处。然而一次巧合,两次也是巧合,又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年纪,怎能不叫人多想。
    梅老夫人慢慢端起桌上的茶杯,深深吸气。然后轻轻抿了两口,再看自己的孙女时,眼里只有满目的失望。
    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沉声喝道:“跪下!”
    第15章 期望
    梅青晓似乎愣了一下,尔后听话地跪在地上。她跪姿得体且背挺得笔直,神情中并没有什么不服和委屈。
    梅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一些,大孙女还是懂事的,遇事从不忘记规矩和礼仪,不枉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教导。
    “阿瑾,你可知错?”
    “祖母,阿瑾不知。”
    梅老夫人稍霁的面色再次变得凌厉严肃,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孙女,“你居然告诉我你不知?你私会外男,还拿你兄长做幌子,此事有没有?你与外男私相授受,全家人都被你拿来做挡箭牌。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别人就瞧不出你的心思?”
    梅青晓不语,微垂着眸。
    梅老夫人很是痛心,深吸一口气,“阿瑾,祖母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没有忘记吧?”
    “没有,阿瑾一个字都不敢忘。”
    “那好,你再来告诉祖母,你到底有没有错?”
    梅青晓抬眸,眼神紧定,“祖母,您自小就教导我女子当谨守规矩,不能行差踏错半分。您说女子以贞德为首,才情次之。您说女子应矜持,不许举止轻浮被人看轻。您说我们梅家女,最紧要的是气节,不能有辱梅家上下两百年的风骨,这些孙女都记得。”
    她都记得,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间,一言一行都按照祖母要求的那样,成为世人口中克己复礼的梅家大姑娘。
    然而,她死了。
    死在自己坚持的世俗规矩之下,死在四年后。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那样生活,同时她也不想让长辈们失望和难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叶訇,不敢纵容自己的内心。
    她没有想到,祖母会以为自己喜欢燕旭。没有想到她不过是和兄长外面巧遇燕旭,在祖母的看来却是与外男私会。更没有想到,她和燕旭之间寻常的礼尚往来落在祖母的眼中,竟然会是私相授受。
    梅老夫人一手捂着心口,痛心不已,“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难道你不知道我们对你的期望吗?”
    她知道,她是梅氏女。母亲与皇后姨母是嫡亲的姐妹,家人一直有意将她培养成母仪天下的贵女。
    “祖母,我都知道。可是祖母您难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人品吗?”
    “太子殿下一向洁身自好,他人品有什么问题?”
    她低头苦笑,祖母说得没错,太子殿下确实称得上洁身自好。只是他之所以洁身自好,是因为他想得道升天。
    他和陛下不同,他是真的信道。一个一心求道的男人,当然不愿近女色。
    “祖母,殿下一心问道,他真是孙女的良配吗?”
    梅老夫人被自家孙女问得一阵心虚,她瞳孔猛缩,目光更加的凌厉。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阿瑾如此相问,本就是失了礼数。
    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岂是想嫁就能嫁的?要不是梅家和虞家是姻亲,如此至高无上的婚事怎么能轮得到梅家。
    “他贵为太子,怎么不是你的良配?他不过是信道,人品有什么问题?日后你入主东宫,生下嫡子稳坐太子妃之位,他修道与你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将来他更进一步,你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这般好的姻缘,你有何不满?”
    梅青晓闻言,不知为何心下一片冰凉。她以为祖母自小对她严苛要求,心里却是最疼她的。没想到祖母宁愿她空守着名份,依然坚持将她嫁进皇家。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因为太子一心修道不愿娶妃,她便生生拖到二十岁未嫁。从前不觉如何,反倒认为理所当然。
    如今想来,不免觉得寒凉。
    祖母将她当成什么?
    “祖母,您有没有想过太子殿下终将有一天会成为陛下那样的人,为了得道去临幸那些所谓的天命女福寿女。如果您知道孙女日后只能守着名分过日子,您还愿意让孙女入宫吗?”
    梅老夫人心里划过一丝不忍,然而女子的婚姻本来就不能由人。世家女子嫁人后,哪个不是要面对丈夫的妾室姨娘们。能守着天下最尊贵的名份,有什么不好的。
    “阿瑾,你还小。你以为我们女子能自己做主吗?你告诉祖母,燕世子他难道就是良配吗?燕国公手握重权,后院里有多少女人。要不是燕国公夫人手腕雷霆,燕世子如何能成为国公府的独子?你不是那等擅长勾心斗角的人,咱们梅家也养不出那样的姑娘。与其嫁进国公府,你还不如入主东宫。祖母是为你好,你千万不能一时任性害人害己。”
    是啊,多么好的亲事。
    谁能知道梁氏王朝会在四年后被人取而代之,谁又能想到眼下的香火鼎盛迟早有一天会葬送了江山。
    “祖母,我不想当太子妃,求您成全。”
    梅老夫人闻言,脸色顿时大变。她苦口婆心相劝许久,孙女居然还是一意孤行。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孙女违背自己的教诲。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祖母,我知道您对孙女失望,但是孙女真的不想当太子妃,也不想做什么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梅老夫人蓦地站起,冲过来就是一个巴掌。打完之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盯着那呼出去的手掌发愣。
    梅青晓也愣了。
    祖母自小对她严厉,但从未如此厉色过,更没有动过手。
    “祖母,在您的心中,是孙女重要还是尊贵的身份和名声重要?”
    “你…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也不想想,一个姑娘家如果不顾矜持,连名声都不顾,能有什么好下场!”
    梅青晓没有捂脸,那刚被扇过巴掌脸瞬间红起来,“祖母,如果有一天我面对匪徒,我是不是应该为保贞洁而死?倘若有心人毁我清白坏我名声,我是不是应该绞发为尼青灯古佛,或是三尽白绫以谢父母?梅家的前程名声和我的性命,哪个更重要?”
    梅老夫人惊愕,摇摇欲坠。
    她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自己孙女嘴里说出来的,那个最知礼最守规矩的阿瑾,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想法令人害怕,这样的眼神令人惊慌。
    “你…你胡思乱想什么?朗朗乾坤太平天下,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面对匪徒?”
    “朗朗乾坤太平天下?祖母有多久没有出过京,没有去看一看天下百姓是如何的民不聊生?”
    梅老夫人跌坐在太师椅上,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自己的孙女。“阿瑾,女子不议国事,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梅青晓的眼中满是泪水,她多想告诉祖母,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天下迟早要亡,不要再做什么母仪天下兴盛家族的美梦。
    然而她一个字都不可能说出口,她的心里悲凉一片,说不出的难受。
    “祖母,您真的疼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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