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惊弦

    有人眼睁睁看着琴弦崩断,就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
    郗昭的手上一顿,有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了她指尖的异样,才要张口惊呼,也不知是要惊呼这把绝世好琴就这样断了琴弦,还是要替弹琴的人叫一声疼,下一刻就听到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一连串泛音响起,画面似乎在这一刻换到另一幅,不再如之前那般静谧。
    是转了调子。
    因为断了一根弦,有些音就没办法再弹,但这并不影响整支曲子的完整和流畅,于是那只搁浅的莲花灯被路过的行人拾起,场面重新热闹起来,从山林切换到了集会。
    或许是盂兰盆节,连热闹都带着些诵念,灯上大概是画的佛手莲花,街边摊贩售卖的花灯也带了些去除灾厄的吉祥话儿。
    这时候忽然有一连串的鼓点儿响起,鼓声应和着琴声,就仿佛到了最热闹的地方,杂耍艺人踩着高跷,跟着节拍舞蹈,偶尔又会做出高难度的动作,惹来一阵阵的惊呼——
    再后来夜色渐渐就深了,再如何热闹的地方也会有沉寂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各式花灯照着冷冷清清的街道,打更人穿街过巷,然后有炊烟升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一曲终了,郗昭抬手放在弦上,余声戛然而止,众人如梦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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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彩吗?自然是精彩的。
    如此畅快淋漓的曲子已许久不曾听见,今日在座诸人都一饱耳福,似乎到这个时候才又一次想起了何为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水榭内久久没有人声,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一支曲子里,回想开始的静谧,回味后来的那遥远却又热烈的烟火的气息。
    直到许久过后,有人渐渐回神,追溯那忽然加入的鼓点儿,才发现原来那中途加进来的有如点睛之笔的鼓声,是出自内阁首辅苏宇旷之手,这位年轻的内阁首辅此刻仍然站在鼓边,似乎也沉浸在那一支曲子里,久久回味着。
    郗昭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将手隐在衣袖内,向着怀王与怀王妃行了一礼。
    “真好啊……”怀王看着她,点了点头,不住地感慨道,“真好,本王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过这样动人心神的琴了,是九姑娘与这把九霄环佩互相成就,才有了今日的这一曲天籁!”
    “王爷谬赞了。”郗昭敛了眉目,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我从前有幸当面听过松先生的琴曲,”怀王妃缓了一缓尚有些激动的情绪,“那一日松先生的一支曲,引来了无数的鸟儿,那些鸟儿就仿佛听懂了琴声一样,和着那首曲子盘桓了许久,一直到琴音停止,仍久久不散。不知为什么,方才听九姑娘这一支曲,竟然就让我想到了当年松先生的风姿。”
    郗昭浅浅一笑,“像老师那样登峰造极的境界,学生也只能望其项背,日日提醒自己要跟上老师的脚步,时时修习。”顿了顿,又有些遗憾地道,“只是两年荒废,实在是愧对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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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昭竟然称松先生为老师?在座诸人又是一番诧异,之前的穆秋水不是才说了自己是松先生的弟子?怎么这会的郗昭也说松先生是她的老师了?
    松先生是又开始收徒了吗?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但在议论过后却又认同这个说法,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曲子里的门道多少都懂一些,有人特地去问武宁侯,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大家都坚定地相信,今日的头筹就是郗昭!
    穆秋水紧握着拳,指甲陷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郗昭竟然还能有如此的惊喜,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还是人么?
    “这簪子是从前杨太妃赐予我的,九姑娘方才这一曲,实在是动人心神,既然是彩头,就总要拿出个能够与之相配的,这根金琨点翠梅花簪从此刻起,就是你的了。”怀王妃说着一抬手,边上的女官走到桌边将锦缎上托着的那只簪子拿起来,又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锦盒内,双手递给郗昭。
    郗昭亦是伸出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再向着怀王妃道了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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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琴过后,其它的互动都显得兴致缺缺,明月高悬,天色已晚,怀王端起酒杯最后说了几句客套话,这场生辰宴就算是散了。
    怀王与怀王妃离开水榭之后,前来的宾客也纷纷告辞离去,离去的人各怀心思,穆秋水跟着母亲走出去,心内仍然愤愤。
    郗昭坐在席上,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在凤栖搀扶下起身往外走,她今日饮过了酒,适才那一曲的后半段又是临时遍就,费了不少心神,这会儿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看着凤栖傻笑,许久之后才喃喃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刚刚那把九霄环佩……是假的。”
    这时候水榭内还有人停留,好在她开口的声音极轻,就连凤栖都是侧着耳朵仔细听才听了出来,怕她稀里糊涂嚷嚷出去,凤栖赶紧将人搀起来,你往外走一边说,“好好好,咱们不提,先回去。”
    索性郗昭人虽然有些醉了,却不至于走不得路,只是腿脚有些软,大半的重量都放在凤栖身上,好在这里距离马车不算远,等到了车边,却发现二房三房的马车都不在。
    车夫回道,“二夫人有些不胜酒力,见姑娘迟迟不来,就先回去了。”
    “那三夫人呢?”
    “三爷也醉了,三夫人急着回去照顾三爷。”
    是真的不胜酒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答案不言而喻,不等她也没什么,反正郗昭也不想和她们在路上有什么交集,这会儿她是一点多余的话也不想说,上车以后就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车轮碌碌,在驶离怀王府的时候,凤栖忽然感觉到周围似乎有什么异常。
    她将车帘掀开一点,看了看周围,巷子宽阔,周围的场景一览无余,但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她……路上似乎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危险,在暗夜里蛰伏,伺机爆发出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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